末道穷仙去追一只狐狸

第七章 巡山

微微寒风,不知从何方吹来,很柔,很冰,像某个梦里曾出现过。

天边有了一抹鱼肚白,凌散从花田里惊醒,似乎以前被追杀时,就经常有这种宿夜的疲惫和伤痛。

他看着依然漆黑的山峦,终于发现黑色也是拥有不轻的重量的,沉得令人生出恐惧。

到底是怕黑,还是怕死?凌散扪心自问,他肯定自己一定不惧死亡,然而孤独总和黑夜勾联,一个很能忍受孤独的人,肯定也能忍受黑暗。

凌散缓缓直起半身,向地平线的那边眺望。

那里的旷野,慢慢亮起。

静得像一张画,画里无有火光和温度,冷得令人发麻。

藏锋不会回来了……

凌散失望的拢了拢四处漏风的薄衫,以此抱紧自己,身上的伤口仿佛已经愈合,因为在这样冰冷的早晨,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唯有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和使不上力气的左手让他充分保持头脑的清醒。

用卷刃的刀劈柴。

烧一堆火。

拾一只狼腿烤在火红的炭上。

盘膝静坐火前。

听木柴劈呢啪啦的爆炸声。

吃肉裹腹,恢复精神。

抱神走脉,冲击大周天。

让灵息充分温养经络,保持积极的心态。

有时间将银月狼完好的毛皮剐下,做一套衣服。

往复半月,雾惹山晨。

当第一缕冰冷的风拂过花田,凌散走完了最后一个大周天。内观经络,已是一条康桩大道,气下丹田,有存有用,进进出出,实乃大润。

这种初入九境的感觉,每一次都不一样。

调整呼吸,凌散摆出一个姿势,记忆中的小须臾身法刚有起势,随他轻道:“一刹,逶迤。”丹田中的灵力瞬间枯竭,仅仅踏出半步,便已精疲力尽。

巅峰时期的小须弥身法,共三刹,一刹逶迤,瞬五步,二刹行风,轻盈似月,轮回高悬,三刹天走,急势夺人,缩地成寸,可逼人间境入天下。

天下境的剑修,向来喜欢千里运剑对敌,对近身作战少有接触,这便是破其修行法门的杀招。

但凡冲刹入体即腰斩,抓住近身,需以极快的刀,趁其招剑不回,砍个措手不及。而其中还有一套小须弥步,适合梁上君子和隐匿跟踪。

但此刻的凌散是瓢小难搅大缸水,实在有心无力。

毕竟小须弥身法极其吃修为,属于迫性道书,凌散倒也清楚,在未达到一定境界,无法发挥效果实乃正常。

他望着正午的日头,正好落在山涧之上,粼粼一片,在休息半晌后,顿觉懒散。

刚刚进入九境,下一步自然是找些草药温习一下自己的炼丹术,同时还能炼制一些基础的丹药有备无患。

否则再遇到像银月狼这种成规模的妖兽,凌散可笃定自己没有两次同样的好运。

自从庖牛村消失后,山涧那条小路再没人走过,如今野草丛生。

翻过狼月峰山顶,进入一片白桦林海。

小方盘城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采药小队,所以外围的山峦,十分贫瘠。

凌散往里走了一个钟头,才从岩石堆里寻到一块茯苓。

继续往里,土质中紫色加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算是危险区域,可他并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正在凌散踌躇之际,山林深处,传来了一队马蹄声。

似乎是一只装备齐全的采药小队,正往里边缓慢推进,排头在齐腰深野草中探路的两个汉子,扛刀负剑,灵息隐匿,应该处于境四感真阶段,但绝对不会超过九境五的样子。

队伍总共十一人,修为最低也在九境一浸淫日久。

如此配置,怎么也能深入山海十五公里吧。

凌散捏了捏腰间的储物袋,只远远跟着,偶尔寻找一些这支队伍看不上的草药。

如果有人开路,虽然收获寂寥,但安全系数大增,这也是凌散乐意见到的。

尾随了大概两里地,凌散将一只狗尾巴草刁在嘴角,狂风掠过脸庞,将灌木海洋吹得沙沙作响,狗尾巴草都差点被吹折了,如此强烈的东南风,立刻让凌散皱紧了眉头。

他看着被树叶撕成斑斑点点的天,略微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大概走至十公里,地质淡紫如露,乌蒙鸟叫不绝。

队伍遭遇了第一次攻击。

凡尘境一的角狐伪装成干枯的芭蕉叶,将队伍中一名年轻的采药师吓得不轻。

然后被那名扛刀的汉子劈成两半,血溅了半边肩膀。

风将血腥味也顺势吹到百米外,让凌散打起几分精神。

“九境四巅峰,炼体本源,修体不修气,难怪用刀……”凌散扒开两缕灌木,盯着前方自言自语。

他在观望片刻后,慢慢蹲下,去刨一株冥蒲,时值初秋,花基已落,褐色的茎上只剩下两片叶子,不是很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待小队修整之际

,凌散开始在来路两旁横向搜索漏下的草药。

但凡有点用,大大小小,都被他装进了储物袋里,要知道每次进山都是玩命,能带多少带多少。

……

随着采药小队继续出发,凌散终于找到了芝雪草和血竭花。

后者是一爻润脉丹的主要材料,此丹方未被丹辖收录,主要记载在紫阳真人周义山的《羡门子上经》中。

如今,恐怕早已随药经丢失而化为尘烟,断了传承。

凌散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如若传入尘世,出现在某个散人炼丹师手里被丹辖贴个下三流的标签,也是侮辱了前人智慧。

大概又尾随了半个时辰,凌散小心翼翼的蹲下刨开了一抔土,此刻泥土中已经长出紫色的根茎,带煞。

这是深入山海接近二十里的标志,此刻空气中飘着灰色的烟,静浮的烟气不仅遮挡视线,还极易影响判断,这支队伍怎么还敢继续向前……

凌散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看错了领路两人的实力。

可是,太平要术绝不会出错。

跟还是不跟……

凌散反问自己,遇事不决,他果断瞌目摘下三片叶子抛至地上。

两叶背,一叶正,两叶枯黄,一叶鲜绿。

“少阴慎行,但如今别人在明,我在暗,优势在我,还不信真会发生什么意外。”凌散皱眉道:“死就死了。”

他立刻跟了上去,由于紫烟对感知的阻隔,他能更靠近那支队伍。

周围的林木已经十分粗壮,树干和岩石裸露的地方,长满了厚实的青苔,山林不再平坦,藤蔓交错,一股原始森林的味道。

视野变窄,凌散只能依靠前方传来的交谈声和鞋印继续尾随。

眼下地形,怕是很难有风,等不到北风,那就无法用彩雪香将这队人迷倒,有时候,还是得顺天承意,不可逆天而行。

他思索片刻,打算原路返回,可一阵腥风烈人,穿林打叶,从前方袭来。

只见得远处几棵怀抱粗的参天大树,突然沉沉倒伏。

几声人的绝望嘶吼如深山鬼叫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握草!”

凌散立刻拔腿就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只小队肯定遇到难对付的大妖了,在这种逼仄隐秘的环境中战斗,就凭九境四的实力,如何生还。

顾不得身后打成啥样,凌散一口气跑出几百米,直到战斗的声音微不可闻,他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真,真是危险。”

他心有余悸的喃喃自语,站在一处土丘上眺望,即便经过枝桠层层叠叠的遮挡,依然能看到时有大树倒伏。

拥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恐怕这妖兽超过了凡尘境五,那只小队怎么可能是对手。

人和妖兽可不同,人在破九境之后要经过涅槃三转,方能进玄关之境,走十二人间。

而由于妖兽的体质特殊,聚气成妖初始,便可入凡尘,达境十三化羽,如果羽成,就能跨过和修行者差不多的人间境奔浩劫。

所以修行者在天下境之前,面对浩劫境的大妖难有胜算,同时,凡尘境五的妖兽就堪比修士破九的实力。

那只小队最强剑修,无非九境五而已,这场遭遇战,没有任何悬念。

凌散默默盘算着,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追了出来。

大概距离他五十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柄鲜血淋漓的刀。

先前小队里扛刀的汉子背着一人,倒在了刀旁。

刀插在泥土里,人没了动静,远处山林鸦雀无声。

唯有刀柄上挂着一个褐色的袋子,在风中轻轻摆动。

逃出来两个人?

凌散有些惊讶,同时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躲在树后观察起来。

那名九境四巅峰的汉子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沿途的野草上,都沾着血,爬在他背上同样昏迷的少年倒是不足为虑。

凌散将目光聚焦在刀把上挂着的储物袋,同时也量了量那柄刀……

真是好机会!

这种时候连彩雪香都不需要了。

他缓步朝两人走去,每走一步静待片刻。

地上的人全然没有反应。

刀,终于入手。

他握在手心,凝视着生死不明的两人,内心有些挣扎。

直到刀柄腻出些汗,凌散才放弃动手,转头离去。

然而,一只带血的手掌却抓住了他的衣摆。

草!

被发现了!

凌散双目微眯,瞬间转身刀锋前举,心窍涌出一股杀人灭口的冲动。

“救,救他……”

少年的另一只手,紧紧捂住汉子的右肋。

只见汉子右肋的衣衫,两侧皆在冒血,少年的手掌,捂住了下边,背部的薄衫红了一片。

凌散心血回流,握刀的手松了几分,用刀尖挑

了挑汉子肋下的衣物。

贯穿伤!?

凌散眉头微皱,按照这种出血量,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死透了。

“求你,救他……我腰间有药。”

少年的声音愈发喑哑,让凌散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

哎……

他开始去摸索药物,依然是一个储物锦囊,材质冰凉,倒是不太一般,里边处理伤口的物品还算齐全,但是药物和缝合针品质低廉,和这袋子一比极其不配。

“你先去一边。”

凌散淡淡道:“把他上衣脱掉。”

少年汗渍沥沥的点头,摸索着去撕汉子的衣物。

凌散错愕道:“你眼睛看不见?”

少年怯生生的嗯了一声,微不可闻。

凌散如释负重的吐出口气,但心情并没释怀,他将刀和刀柄上的储物袋扔到一旁。

“没事,我能保住他命。”凌散提了一口,认真道:“双手摁住,止血。”

少年不敢怠慢,用尽全力将颤抖的手浸在滑腻腻的血浆里。

消毒。

用刀将圆形创口切开。

继续消毒,缝合伤口……

凌散毕生所学都汇聚成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从锦囊中拿出清创的药粉涂抹在伤口上,同时再给男人吃下几粒一爻养精丹,把命吊住,一套算得上老练的手法下来,他有种感觉,恍惚是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将致命伤处理好之后,也懒得处理那些皮外伤了,毕竟这汉子炼酮,生机强悍,凌散直接用绷带将其裹成了半个粽子。

“完事。”

他用男人的衣服擦着满手的血,腰酸背痛的站起来。

少年用颤抖的手指去感受男人的呼吸。

凌散颇有经验的笑道:“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平稳,我在死人堆里伸腿多年,这伤算轻。”

少年喜极而泣,赶紧跪后几步,朝凌散行了个大礼。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凌散淡淡道:“免了,山人而已。”

“是的,前辈。”少年拱手。

凌散挑眉道:“你们是小方盘城的采药队伍?”

“不是,我们来自临水镇,丹辖哪里看得上我们啊。”

凌散“喔”了一声,语气稍有轻松,打量着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男人,此话应该不假,若是丹辖的采药队伍皆是如此实力,那还怎么在这片世界上混。

看着这少年摸索着整理行装,又为那昏迷不醒的男人抚平衣角,凌散不禁回头望着来时的路,十多个人上山,两人返还,这年头活着实属不易。

“他是你什么人?”凌散终于问道。

“我的团长木渊,帮了我很多,前辈今日相救,莫伤无以为报,那储物袋里有一株八十年的流心草,如果前辈觉得可以,随意拿取。”

“喔?”

凌散欣然答应,他本来就有这种想法,况且八十年的流心草还是十分稀罕的,是六爻化形丹最基础的一味药,以后总会用到。

凌散将那株药草抹进自己的储物袋里,目光浸在荒凉的山坡,想起半月前被银月狼围攻的狼狈,下场和这也差不多了,如今独活在世,也属实不易……他思附良久,倘若今日如此离开,绝对不算长久之计。

不如……

他忽然回头凝望着正在奋力搬动男人身体的少年,微笑道:

“你叫莫伤?我想,也许我可以和你们来场不错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