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啸
夜半,木屋外传来几声狼啸,藏锋警惕的呜咽声让凌散背心忽的凉了一截。
凌散一个踉跄起身,看到黑狗蜷缩在角落,全身毛发忽明忽暗,恍如一块闪烁的荧石,土灰色的灵息,就像一朵没有温度的火焰燃烧在毛皮表面。
无数细微的光如丝绸冉冉升至空中,最后和黑暗融为一体。
凌散瞬间惊了,从储物袋中摸索半晌,随后抽出手轻声叹了口气。
那些荧光是藏锋的妖炁本源,未褪凡胎提前脱离躯体,明显早泄,此乃根基不够,难以聚气成妖,白白空耗本源,即便有固本顺气的丹药也难以弥补。
凌散只能眼睁睁的站在一旁观望,隐约间,他听到了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凌散心脏顿时一沉,瞬间反应过来,炁之本源可是大补之物,恐怕会吸引一些不速之客。
他悄然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观望。
清冷的月光下,花田两边的山坳,一只只银月狼正朝旷野飞奔而来。
只听到山林荡开几声空灵的狼啸,低头行军的白色狼群仿佛抛洒的白羽,瞬间飘向漫山遍野。
凌散倒吸了口凉气,好像连肺都冻伤了,一时间声音竟有些嘶哑。
“昂,真是要人老命!九境没入,就要一命呜呼,真乃我凌某人的福气也……”
凌散自嘲一声,从墙上取下砍柴的刀,目光和磨平的刀锋撕咬良久。
屋外四面八方,传来梭梭的风声,入耳十分刺挠。
“该!”
凌散嚼着腥咸的口水,然后抓起储物袋中仅剩的两包药粉,先后倒入口中。
他回头量了一下藏锋的体温,只觉它已躯体僵硬,如干裂的地皮,本源逐渐散尽,就是这番模样,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它自己。
凌散将刀别于腰上,把屋子里的家具全部堆到门口,只留下一条半身高,一尺宽的缝隙。
开门,持刀,与银月狼群面面相对。
用负隅顽抗四个字来概括简直是严丝合缝。
狼群虽未动,但呲牙者比比皆是。
“如果谁敢第一个上前,老子就打得它怀孕!”
凌散确信它们能听懂人话。可,能听懂人话的狼,恐怕也摸得清此刻的形势:
那就是屋中之人无处逃也。
前排的狼开始蹲下身,虎视眈眈,静静等待,似乎和凌散展开了无声的对峙。
凌散咬住牙关,提聚血脉中的灵力,让刀锋更快更亮。
他曾醉心于刀多年,哪怕手中是柄砍柴的刀,也用得十分顺手,刀势不再,依然铮鸣,没有修为打底,死之前杀两只狼还是能做到。
但是,银月狼群似乎不准备发起进攻,而是想把凌散耗死,要知道,对于妖兽,炁之本源无法依靠茹毛饮血获得,过了时辰散入空气,一切都晚了。
况且,这片山涧之前人气充斥,并非银月狼的领土。
它们求什么?
凌散疑虑顿生,凝望着花田里的狼群。月色洒落,仿佛一尊尊白色石雕,他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转身,朝藏锋蜷缩的角落望去,一股凉气至贯头顶。
凌散眼疾手快,刀锋向下,刺入黑狗下方的泥土。
瞬间一声呜咽传出,鲜血便浸透了土地。
“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凌散怒目而惊,牙缝中崩出几声低哼:“古人诚不欺我。”
忽然间,四周狼啸此起彼伏。
凌散不得犹豫,立刻回到裂缝前,刀锋正劈,吞吐之间与一颗狼头撞在一起。
砰!
刀未寸进,倒是震得他手腕发麻。
银月狼的头骨之硬,竟和金铁无二。
与此同时,又一只狼冲上裂缝,胡乱撕咬。
凌散看准时机,用刀尖刺向咽喉,一击毙命。
银月狼的尸体堆在门口,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屋子,让凌散的神色愈发冷戾。
生死搏命关头,一切伤痛都在结束之后。
人无可退,狼亦无休。
凌散麻木的挥刀,刀锋陷入狼口,狼爪同样刺入他的手臂。
平口的刃早已被砍卷,对狼群再也造不成威胁。
门缝大开,堆积的银月狼尸体成了对面的跳板。
一只灰背银狼冲进木屋,将凌散扑倒在地。
黑色的卷口刃,格挡在生死之间,亦撑住凌散和那匹狼的胸脯。
腥臭的唾液,从嘶哑的狼口流淌到凌散脸上。
拉丝,见红,粘稠。
狼牙入肉,一股撕裂清晰可闻。
凌散闷哼一声,双手用尽全力掐住狼的咽喉。
此刻,疼痛仿佛从这两副挣扎在泥土的躯体中逃得无影无踪。
狼也窒息,但决不松口,狼牙深深嵌入凌散左肩。
凌散的左手使不上劲了,但右手手指扣住狼咽喉,直至指甲崩裂,流出鲜血与狼血浸润在一起
。
死,也多一个垫背!
……
麻黄涎的药效渐渐褪去,这是凌散脑子里最后想到的一句话。
他已忘记晕了多久。
耳畔的嘶麻声,像电流掣入脑海,让他再次惊醒。
狼的尸体渐温,他原来只是晕了片刻。
清冷的月光透过破烂的门,洒到凌散身上,那些血痕似乎泛着光。
一声犬吠夹杂着呜咽和撕咬,传进他的耳朵里。
凌散虚弱的爬起来,手掌揩过血气朦胧的眼。
只见得藏锋拖着断尾,在银月狼群的追逐下,跑向山外。
它身上的土色本源,被月光染得带了些白。
那些燃烧成火焰的妖气在身后形成一条长长的拖尾,像冲上天空的烟火。
但是,凌散知道,再璀璨的烟火都只是一瞬的烂漫。
它在用自己的方法吸引狼群。
凌散心窍抽紧,喉咙酸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消失旷野的狼群逐渐与那融入黑暗,肉眼再也看不到的火点一起汇入地平线。
凌散嘶哑的吼出心中的悲鸣,冰冷的月光仿佛寒潮从天地之间包裹住这间小木屋,亦包裹住他的声音。
凌散浑身是血,站在花田里,并渐渐倒了下去。
他已没了力气撑住这副身体,躺在地上微弱的喘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
隐隐约约之间,凌散好像听到了一些人的声音。
“快……发生什么事了,好像……”
由远及近的脚步渐渐传来。
“是银月狼,狼王一般在凡尘境二的修为,只是不知为何会……况且,今夜又非满月。”
“石师兄,这里有个人哎!”
凌散咳嗽了一声,翻身朝天躺着。
“怎么是你?”
一张脸遮住了凌散半边天以及那轮皎洁的勾月。
虞小瑶惊奇的望着这半日不见的客人,竟已遍体鳞伤,毫无人样。
旁边一位白衣男子俯身蹲下,查看着凌散的伤势。
“不下三十道伤口,唯肩伤最沉,幸好被什么唾液粘住了,及时止血,没有性命之忧。”石修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然后将药粉均匀倒在伤口上。
“修养一段时间,自然结痂便好。”
他起身负手道:“只是会留下创伤。”
虞小瑶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凌散的伤口。
“石师兄,为什么不用回春散,那样就……”
“小瑶,那些东西是修行者用的,普通人整天面对十万大山,修谁呢,用不着。”石修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把银月狼的尸体打理一下,有用的带走,就当救治费了。”
虞小瑶问:“师兄,那他呢?”
石修道:“他?家不在这吗。况且,过几日就是水一方的入院考试,小瑶,你还是少花心思在无关的人身上。”
“那水一方有什么意思,在帝国都进不了前三。”虞小瑶嘟着嘴,用脚尖将凌散脑袋旁的一颗石子踢飞。
石修道:“天下院每次开放,都会下放一两个名额到三流学院,到时你我就不用与天下学子竞争了。”
虞小瑶抬头望着残缺的月亮,失神的喃喃道:“不考就有学上么,天下院有什么好。”
“小瑶,你呀……”
石修无奈的摇摇头,拿这丫头没什么办法。
“走吧,今日巡山结束。”
他开始招呼身边的人整理行装,做好每日寻访记录。
小方盘城紧靠赤阳山海,周围乡村无数,每日巡山是盘城书院自发组建的队伍,同时也受到城主府的支持,月底还能领到十五银的俸禄。
对于家势一般的学子,还是很不错的一份工作。
妖兽下山入侵村庄这种事,怎么可能天天发生,人不去入侵它们的领地就不错了。
所以,这也算一份闲差。
“这以前,我记得有个村庄的啊。”虞小瑶环顾四周,若有所思。
石修并没有接过这个话题,而是拿着一个罗盘在花田里走动起来,片刻,爬上旷野凸起的地方,插一柄朱旗。
“东方为引,煞在西南。”
他念念有词,走到一处翻新的泥土边,将一颗蓝色的种子埋入蓬松的土里,边埋,边自言自语。
“难怪,固叔让我来种龙骨,庖牛村至少三百口子,全没了。”
这边。
虞小瑶蹲在凌散身旁,笑嘻嘻的说:“你那柄剑,以后一定是我的。看在它的份上,我还是帮帮你吧。”
她悄悄将一颗丹药放进凌散的口中,然后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念词,给我拿一些纱布和酒过来。”
凌散默默听着一切,眸光深处黯淡无荧,用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缓缓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依然拿着那柄飞剑,我再感谢你今日帮我。”
听者无
心,说者却也无心。
虞小瑶微微一怔,看着凌散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挑着如刀般柳眉。
“切,谁要你的感谢,已经扯平了……少说梦话……”
她将目光转向一边,扫视着满地狼的尸体,对昏厥不明的凌散皱眉道:“你真是一个好运的疯子,招惹银月狼群,还能捡回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