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冷衙门事多钱少,晋升缓慢,十年都未必升一级。

庆国公当然不舍得女儿跟着个穷典簿吃苦,嫁女不久就请托有司,将女婿调到了户部。

此后十几年,谭青舟一步步从正六品的主事晋升为正二品的尚书,晋升速度称不上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将当年殿试排在他前面的一甲二甲进士,远远甩在后头。

可以说是那些曾对姐夫说“有个好岳父能少奋斗三十年”的人最想效仿的对象。

但对谭夫人而言,命运未免太过不公。

金尊玉贵长大,却被迫嫁给寒门进士,丈夫步步高升,她却连个子嗣都没有,要替他抚养从寡嫂那过继来的孩子。

寡嫂若远在天边也就罢了,还就带着小儿子住在隔壁。

生母整日在眼前晃悠,嗣子便是由她亲手拉扯大,也未必和她一条心。

不过冯清岁并未在谭夫人脸上看到愁绪,许是她心中自有一番天地,并不觉天道不公,也不以此为苦。

只有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下午她带着五花,驾着驴车,随谭夫人去了庆国公府。

庆国公老夫人屋里的丫鬟抱歉道:“老夫人午休未起,烦请两位在外间稍等,先喝盏茶。”

谭夫人皱眉:“母亲昨夜又没睡好?”

丫鬟点头。

“老夫人昨晚和前些天一样,一合眼就做梦,醒来感觉跟没睡过似的,白天总要补眠,但也睡不好。”

谭夫人眉间多了几分愁绪。

冯清岁默默喝茶。

待庆国公老夫人醒来,请她们进里间,闻到香炉逸出的香气,她才微微皱眉。

“难为你天天来看我。”

庆国公老夫人看着自己女儿,叹息道。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好是好不起来了,你不用整日往我这跑,多看顾自己。”

谭夫人眼圈一红:“娘您别咒自己,您还年轻,会好起来的。”

“我都年逾花甲了,还年轻。”

庆国公老夫人自嘲。

“纪夫人这才叫年轻。”

冯清岁微微一笑:“老夫人是福泽绵延之相,晚运昌隆,这等小坎,定能顺利迈过。”

庆国公老夫人赞赏道:“你这话说得熨帖,比庙里的签文还叫人心里敞亮。”

说罢招呼冯清岁坐到自己身边。

冯清岁在她下首坐下,给她诊过脉,细问了她的饮食起居,笑道:“您没有大碍,可能是饮食不当,才会反复起疹。”

庆国公老夫人蹙眉:“我天天吃一样的东西,以前不起疹子呀。”

“人之形气,变化无常。”

冯清岁解释道。

“以前能克化的东西,如今未必,不可强求。”

庆国公老夫人觉得她言之有理,便问道:“是哪一样不当?”

“约摸是腐乳,”冯清岁回道,“您其他吃食都是性平的鲜食,唯有腐乳,发酵易生杂质,易损脾胃阳气。”

“脾阳不足,则湿浊化热,肌肤起疹。”

庆国公老夫人恍然大悟。

“难怪我吃了那么多药都没好,原来是一直在‘服毒’。”

冯清岁轻笑:“您停吃几天,应该就能恢复。”

“不用吃药?”

“不用。”

庆国公老夫人高兴不已,拉着冯清岁的手直感叹:“还是你懂我,旁的大夫个个都让我吃药,吃得我苦死了。”

谭夫人好笑道:“娘您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怎么还怕吃药?”

庆国公老夫人瞪她:“我这辈分是涨了,味觉又没跟着涨,就是做了太曾祖母,这药它吃起来也是苦的。”

直把谭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等老太太兴头过去,冯清岁方道:“不过您这香炉里的香料,恐怕得换一换。”

庆国公老夫人不解:“这香料是助眠的,为何要换?”

“您这香料大体是助眠的,但里头还多了一味香料,和谭夫人身上携带的香囊里的香料两厢合在一起,轻则让您失眠多梦,神魂不守,重则形神俱灭。”

谭夫人悚然一惊。

“怎、怎么会,我这香囊,装的明明是安神的香料,还是我亲手装进去的……”

冯清岁道:“您大可以拆开细嗅,我嗅觉较常人敏锐,能闻出您这香囊多了两味香料。”

“难怪我最近用着一样的熏香,却怎么也睡不好。”

庆国公老夫人沉了脸色。

“竟是被人做了手脚。”

她没有对外声张,只唤了心腹嬷嬷进来,清掉香炉灰烬。

谭夫人解下腰间香囊,倒出里头香料,香料皆已磨成粉末,光从外形看不出多了什么,但她细细嗅闻后,发现果真如冯清岁所言。

“竟然真的掺了别的香料……”

她气得发抖。

“我天天来看娘,竟是投毒来了。”

设局之人,真是恶毒至极,竟要借着她的手,害死她母亲!

她与世无争,怎么招惹了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幸好我听了长嫂提议,请了你过来。”

惊悸过后,谭夫人感激道。

“不然……”

她压根不敢往下想。

冯清岁不觉得谭夫人那位寡嫂是出于好心才作此提议,毕竟若是庆国公夫人在吃了她开的药后去世而又无人察觉香料的问题,她可就成了杀人嫌犯。

她提醒道:“你的香囊只有贴身之人才能做手脚,想揪出来恐怕不容易。”

谭夫人拧眉:“确实。我屋里伺候的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人,脾气秉性我都熟悉,哪个都不像是会背叛我之人……”

冯清岁垂下眼帘。

没准最亲近那个才是背叛之人。

但他们做了二十年夫妻,她一个外人,贸然提出怀疑,未免有挑拨人家夫妻感情的嫌疑。

何况对方谋害庆国公老夫人的动机,嫁祸给她的动机,她也一概不知。

目前为止,她和谭家人并无任何瓜葛。

因此,她提议道:“在找出元凶之前,为免打草惊蛇,我建议二位当做不曾发现香料被人做手脚一事,若有旁人问起我今日的诊断,只说前半截便是。”

庆国公老夫人颔首:“理应如此。”

又叮嘱谭夫人:“你回去后,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香料之事。”

“青舟也不可以吗?”

谭夫人问道。

“他审慎细致,说不定……”

庆国公老夫人只恨自己把她养得太单纯,但此时又不好直说,不然以她这藏不住事的性子,怕是一见着人,就露了馅。

“算了,你暂且别回府,遣人回去说一声,说我神魂不宁,要留在府里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