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认真写了折子,也认真上奏,却没能撼动皇后分毫的纪长卿散朝后心情十分沉重。

沉重得就像年三十晚上出门讨要工钱,却空手而归,不知如何跟等米下锅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交代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动用自己埋在宫里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刺杀皇后。

但暗桩的命也是命。

无法确保他们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他不能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也不能顾头不顾腚。

才参完皇后,皇后就被刺杀了,让陛下怎么想?

——你纪长卿今天废不了皇后就戮凤,明天说服不了朕是不是要屠龙?

他才出人头地,可不想那么快人头落地。

可是,昨天他还信誓旦旦要让皇后付出代价,今天就两手空空回府。

颜面何存?

尊严何在?

见上官牧优哉游哉地走在他前面,他眯了眯眼,快步上前,揽上他的肩膀,悄声问道:“你爹马球赌彩输了,回家是怎么跟你娘交代的?”

上官牧父亲好赌马球,但十赌九输,常常把身上银子败光,连衣物都送去当铺抵押。

如此倾家败业,纪长卿却不曾听上官牧那位郡主出身的母亲传出过怨言。

上官牧挑眉:“你问这个作甚?还没娶妻就来讨经啦?”

纪长卿板着脸:“你爱答不答。”

上官牧笑了好一通,方道:“我爹每次输了钱回来,跟个丫鬟似的,给我娘端茶递水,捶肩捏背,沐足洗发,把我娘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娘也就不和他计较那点银子了。”

顿了顿,又道:“我怀疑他是故意输的,好给自己的温柔小意找个理由,免得旁人说三道四。”

纪长卿:“……”

怎么答着答着喂起狗粮来了?

不过确有可取之处。

回官署后,他吩咐百福:“买一头肥羊送回府,让人宰杀干净,留着我来做。”

百福领命而去。

下午回府,纪长卿一头钻进厨房,做了一桌全羊宴。

冯清岁过来见了,疑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您的生辰?”

戚氏摇头:“我生辰还没到呢,得问他。”

“想吃就做了,哪来那么多讲究。”纪长卿道,“赶紧动筷,不然菜要凉了。”

冯清岁啃着香喷喷的羊排,喝着鲜美的羊蝎子汤,间或吃一筷子葱爆羊肉卤羊肝什么的,感觉比过年还舒畅。

只是纪长卿时不时觑来的心虚眼神,让她有点迷惑。

他心虚什么?

汤里没加巴豆吧?

反正她没喝出来,也没在菜里吃出不该有的味道。

算了,美食大过天,等她吃饱喝足再说。

等放下筷子,纪长卿总算解开谜底:“我参了皇后,希望陛下能废黜她,但陛下置之不理。”

冯清岁“哦”了一声。

原来是为这事。

戚氏白了自己儿子一眼:“忒不中用。”

纪长卿:“……”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冯清岁宽慰:“二爷不必如此苛求自己,只参一本就想废后,哪有那么容易,陛下立后可是花了大笔银子的。”

纪长卿:“……”

是银子的事吗?

好吧,以陛下只进不出的貔貅性子来看,没准真是懒得再办一次封后大典,才不肯废后——才怪。

“你说得对,只参一本不够。”他沉声道,“起码得参个二三十本,让陛下看到我的决心。”

冯清岁:“……”

她弱弱道:“这样陛下会不会觉得你不务正业?”

皇后娘家早就被抄完了。

他就是参倒皇后,也没得抄家。

纪长卿淡淡道:“中宫失德,上犯天和,下倾山河,匡扶天下乃人臣职责所在,如何不务正业?”

冯清岁:“……”

不愧是当丞相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她“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夸道:“二爷一片赤诚,实乃国士担当。”

这就过了。

纪长卿俊脸一红。

心道难怪陛下爱听好话,好话它确实好听。

尤其是从某些人口中说出来的好话。

回沧海轩后,他奋笔直书,写起了第二封要求废后的折子。

翌日皇帝如何头疼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冯清岁用过早膳,在慈安堂和戚氏闲聊时,户部尚书夫人突然登门拜访。

戚氏只当她是来贺自己被封诰的,便请了人进院。

这位谭夫人确实送了礼给她,但道完贺后,却问冯清岁:“家母近日反复起疹,问医无效,听说纪大夫人医术超群,不知是否愿意随我去国公府为母亲诊治?”

冯清岁微微挑眉。

“夫人从何处听说我医术超群?”

谭夫人回道:“先前便有耳闻,只是不曾来往,不好相请,昨日我去国公府看完母亲回来,和长嫂聊起母亲的不适,长嫂提起你治好瑄公子一事,建议我来请你,我才厚着脸皮登门。”

“不知纪大夫人可否方便?”

冯清岁点头:“我眼下有点事,须得下午才有空,夫人若是等得及,下午再来接我过去。”

谭夫人面露喜色:“好,我下午来接你。”

她坐了一会便走了。

戚氏笑道:“我怎不知你眼下有事?”

冯清岁眨了眨眼:“自然有事,我一不认识这位谭夫人,二和庆国公府没打过叫道,贸然上门还不知要惹下什么祸事,须得向您打听清楚才行。”

戚氏夸道:“去这些人家府里确实要小心一些。”

随后便大致说了下谭夫人的事迹。

“她是庆国公老夫人的嫡二女儿,千娇百宠长大的,准备议亲之时,去白云寺参加佛诞节,放生乌龟时,被人挤下放生池,差点溺水身亡。”

“一个太常寺典簿将她救起,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庆国公府便将她嫁给了那个典簿。”

“那典簿便是如今的户部尚书谭青舟。”

“两人婚后多年不育,谭青舟的寡嫂有两个儿子,便过继了一个,让她养在膝下,如今这孩子应该也及冠了,尚未婚配。”

冯清岁挑眉:“这位谭尚书是寒门出身吧?”

戚氏点头:“他是离州人,据说自幼家贫,靠族人周济,才考上进士,因二甲名次不高,又没有家世背景,所以被分到了太常寺当典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