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翠玉篇（上）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要过年了，而今年的团圆饭一定比往年都要热闹。
小吴大人离开后，主子便将我提拔为了昭庆府的长史，从一个小丫鬟变成了有品阶的女官，我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我的人生也从此发生了改变，那些从前骂我是赔钱货，扫把星的亲人，竟都纷纷找上门来跟我攀亲戚。
我觉得很好笑，抛弃我的时候一边数着银子，一边骂我赔钱货，如今我的处境不一样了，又想从我这里占便宜，他们不是把我当赔钱货，是把我当傻子！
我自然没有理会这些人，来几个我便赶走几个，只是有一日，我没想到会见到阿牛哥的家人。
没错，阿牛哥就是我曾经的未婚夫，我从前一直以为，等我到了年纪，就会与阿牛哥成亲的，给他生几个娃，伺候他和他的爹娘，然后就这样平淡地过完一辈子。
可主子和离后不久，阿牛哥的家人就差人给我送了退婚书，我的人生也就此发生了改变。
我的确伤心过一段日子，可如今我是感激阿牛哥的，正是因为他的退婚，才成全了今日的宋翠玉。
我瞧着他殷勤的爹娘，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们曾经的嫌弃是半点看不到了，背也几乎弯到了尘埃里。
不过，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当你从山脚爬上山顶时，就不会在意曾有两颗小树遮挡过你的视线！
我给了这两位老人几两碎银，让他们在京城好好的玩两日，便叫来红豆送他们离开。
不是我冷漠，是我真的有好些事要忙。
可阿牛哥的爹娘看到手里的银子后却没有离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们一边哭，一边对我说道：
“翠玉，是我们对不起你和阿牛，阿牛他不想退亲的，当初……当初是我们逼着他，他才没办法答应了我们！”
“对对对，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当初昭庆殿下和离的事传回华亭，别人都对我们指指点点，说你是陪房丫头，很有可能早与男主子睡过了，又被娄家丢掉不要，我们阿牛岂不是成了捡破烂的！”
“小玉啊，你要怪就怪我们吧，阿牛他对你是真心的，与你退了亲后，他日日借酒消愁，前些日子不小心从河边摔进了河里！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一直念叨想见你一面，你能不能跟我们回去见见他，我们给你磕头了！”
说着，两人就开始把脑袋往地上杵，下人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我看着他们给我磕头的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若我不知阿牛是如何掉入河水里的，我可能真的会心软，可谁叫我有一个会把我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的主子！
殿下一直请陇西的族人注意阿牛一家的情况，所以阿牛落水之事，我前几日就从主子那里得知了！
只不过，阿牛落水的理由并非他爹娘说的那样，而是他本就嗜酒成命，根本与退亲无关。
若非阿牛将家里银子败光，没有银子买更烈的酒，这次肯能会掉进河里，再也爬不上来！
若阿牛死了，他爹娘一定会跑过来说阿牛是为我殉情而死！那时候我定会因愧疚，许诺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一般的照料！
瞧着夫妻俩满头的土，我只是笑着道：
“叔叔婶婶这是做什么，我这几两银子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你们不必这般感谢！阿牛既然病了，那叔叔婶婶的确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等会我让红豆再给你们拿些饼子上路，省得路上饿了，不方便买吃食！”
夫妻俩听到我的话全都愣住了，他们应该以为我会着急阿牛的病情，然后抱着他们哭成一团，承诺阿牛不管伤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抛弃他！
可他们并不知，我这人心狠着呢，这世上除了主子和宝珠，我不会为任何人流下眼泪！
阿牛娘以为我没有听明白她的话，用袖子擦了眼泪对我道：
“小玉，我们的意思是让你与我们一起回去，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小两口的感情有多深了，再不会拆散你们！我们听说你早已经不是奴籍，那就是可以随便离开主家，既然这样，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回去跟阿牛好好过日子，我们绝对不会再拆散你们！”
一旁的阿牛爹连连点头附和，我知道他应该很后悔退了这门亲事，没退亲的时候，沐家总会因为我的关系，给他们家一些优待，他和阿牛的活计也很轻松，可自从退了这门亲，那些优待都没有了，他和阿牛哪里还有多余的酒钱！
见我一直不松口，阿牛爹抬起手就给了阿牛娘一巴掌，骂道：
“都是你这个臭娘们儿搅和的！老子说过多少遍，老娘们伺候好爷们就行了，别管那么多，若不是听了你的，怎会叫两个孩子分开，都是你的错！”
阿牛娘痛得缩成了一团，显然不是第一次挨打，见丈夫还在瞪她，她立即转过头，朝我投来了一个求救的目光。
“小玉，你看我们这欠也道了，你的气也该消了，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好不好？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婶子和你叔这就帮你去收拾，咱们赶早不赶晚！”
两人这番不要脸的言论差点把我气笑了，“谁说你道歉，我就一定要原谅的？”
我后退了一步，没让阿牛娘抓住我的衣裳，冷下脸对二人道：
“我好好与两位说话，是给两位留足了颜面，既然你们不要脸，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想与无赖讲什么道理，直接叫红豆叫来童侍卫，“请”这两人立即离开昭庆府。
两人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绝情，一个劲喊着阿牛是因为我才掉入河里，我不管他就是狼心狗肺！
可我并不在乎，面对恶人，我是狼是狗又何妨，总之不能让他们扰了主子的清净！
只不过这两人被赶出府后并没有消停，竟在街上继续哭嚎起来。
他们在门外叫嚷道：“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之人，我儿子为她成了残废，她却连看都不去看我儿一眼，我儿的命怎么这么苦！”
“翠玉啊，当年若非我家接济，你早就饿死了！就因你伺候了公主就看不上我儿了，你亏不亏心啊！”
他们在街上一遍遍念着我的名字，引来不少百姓驻足，然后将各种污名扣在我的头上。
我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他们是想让我在昭庆府呆不下去，这般就能将我带回去，伺候他们生病的儿子，然后一边使唤我，一边花我攒下来的银子！
看着他们这丑恶的嘴脸，我气得浑身发抖。
正想冲出去与两人理论，主子却带着罗三哥急匆匆赶了过来。
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紧紧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跨出了府门。
随后，罗三哥和童侍卫就将这两人按在了地面上。
阿牛爹娘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扯着脖子喊道：
“你们要干嘛？我们过来找儿媳妇，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是啊，我们就是想找回儿媳妇，让她踏踏实实跟我儿子回去过日子，我儿媳已经不是奴籍了，就算公主府也不能一直扣着她啊？”
两人估计以为我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主子肯定不想为了一个丫头惹麻烦，若我还要点脸，只能跟着他们回陇西！
可他们没想到，自己道明来意，昭庆府的人依旧没有放了他们的意思。
我紧张地看了一眼主子，主子却如往常一样，回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她让罗三哥敲响了铜锣，引来了更多的百姓。
人们都聚集过来后，罗三哥就扯着嗓子将我与阿牛家的事情讲给了百姓听。
京都的百姓早已不会轻易被人蛊惑，听了罗三哥的解释，对阿牛爹娘一阵唾弃。
得知拉着我手的人就是昭庆帝姬，阿牛爹顿时怂了。
他显然是没想到堂堂帝姬，竟愿意为我这个小丫鬟出头。
可他家儿子病得不轻，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若放弃我这只肥羊，以后家里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于是他又开始装委屈，把阿牛是因放不下我，才醉酒落湖的那一套又搬了出来。
我知道阿牛酗酒只是他贪嘴，跟我没关系，可我没办法证实自己的话，看着一直扮演弱者的阿牛爹，我感觉他们找不到救命稻草，一定会死死缠住我不放！
我不怕名声不好，可主子的事情太多了，我不希望走到今日，我帮不上她，还在拖累她！
我正不知该如何甩掉这两只可怕的水蛭，主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卷宗，展开后对那夫妇二人道：
“本想着你们本分点，不来打扰翠玉，本宫就不与你们计较了，可你们却非要这般贪心！阿牛爹和阿牛在沐家做工时，偷了不少药材去换酒钱，这一笔一笔的，沐家都有记录！”
主子说话时，脸色越来越冷，我知道她一定是生气了。
她的手捏着那卷宗，眼睛盯着阿牛爹娘道：
“还有，你们找儿媳怎么敢找到本宫这里来？前些日子你们不是已经为阿牛娶了媳妇！”
阿牛娘被主子的眼神给吓到了，她应该没有想到他们家的一举一动竟都在主子眼中。
嘀咕了一声“见鬼了”，便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扯谎道：
“哎呦我的殿下，阿牛是娶了媳妇，可是……可是那姑娘见我家阿牛满心都是翠玉，拿了我们家的东西她就跑了！”
“跑了？”
主子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往我们翠玉身上泼脏水！那姑娘不是你儿子吃多了酒给打跑的么？你们家花光了人家姑娘的嫁妆，现在又来祸害别的姑娘，到底谁才是狼心狗肺，烂了心肝？”
主子的话音一落，我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抽气声，百姓们显然被阿牛爹娘给气得不轻。
我也被惊讶到了，这夫妻俩看上去那么老实，却比任何人都要无耻！
亏我曾经对他们那么尊敬，逢年过节总会让人捎些东西给他们带回去！
现在看来，被退婚真的是件好事，若嫁到这样的人家，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气愤过后，我又不由红了眼睛，主子她竟一直帮我注意着阿牛家的动静，默默地帮我解决掉所有麻烦！
我的殿下，她怎么能这么好呢！
百姓们早已不再那么容易被人蛊惑，听了事情的全过程，便知道是阿牛爹娘想骗我回去照顾他们重伤的儿子，还想私吞我的家财。
有人气愤地上前踹了阿牛爹一脚，骂道：
“混账东西，昭庆殿下那么善良，她看重的翠玉姑娘怎会是忘恩负义之人！人家翠玉姑娘现在是女官，你也不撒泼尿照照你儿子，凭什么让翠玉姑娘去照顾！真是恬不知耻！”
一人带了头，其他人也跟着义愤填膺地叫嚷了起来。
“打她们，居然欺负到昭庆殿下门口来了，当我们京都人都是傻的？”
“没错，这种人送官都脏了大牢，敢蛊惑我们京都人，这就让你们这两个老贼尝尝老子的拳头！”
那一日，阿牛爹娘被百姓们打得不清，许久后才被罗三哥送去了官衙。
回到府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抱住主子就哭了起来。
主子一直在我耳边轻声哄着，她说：“翠玉，我曾经没有护住你，这一次，你一定要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我心里涩得很，主子没有理由护着我的，反而应该是我该护着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早已经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的守护主子！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罗三哥从衙门折返回来，他找到我，询问我是否有被惊吓到，还给我买了一包点心。
看着那包点心，我心里又莫名地揪了揪，我知道罗三哥对我的心思，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很照顾我。
可我真的不想成婚了，我只想守着主子过一辈子！
罗三哥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难过。
可我没有安慰他，因为我知道，时间会冲淡一切，等他以后娇妻美妾在怀时，就会忘记今日的事了！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罗三哥就笑着挠了挠头，将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他道：“你不喜欢可以分给大家吃，这种点心隔了夜就不好吃了！”
我点了点头，道：“罗三哥，还是要多谢你的！”
“谢什么，没必要跟我这么客气！”
罗三哥又恢复了一脸的憨厚，顿了顿，又对我道：“不过以后也没什么客气的机会了，翠玉妹子，我要离开京城了，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主子了！”
我微微惊讶，心里也有点难受，“你要离开京城？要去哪？”
“去岭南，我要帮主子把保信堂开到岭南去，以后咱们大奉的百姓生病，一定都能看上大夫，能用上价格公道的药材！”
看着罗三哥憨憨的笑容，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罗三哥，你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的，你……一定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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