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泥犁篇（二）
后来，我们查到拐卖欣儿那些人的线索，便一路向西地追了上去，发现这一伙人竟是黑伢子，在干非法倒卖人口的勾当。
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我竟然没有勇气上前质问，一直想要等个恰当的时机再去寻找线索。
楚曼娘等了两日后实在等不及了，便自己跟过去询问，我不知道曼娘与那些大汉说了什么，那些大汉竟然同意带我们去寻找欣儿。
我觉得楚曼娘定是与那些男人进行了肮脏的交易，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好心！
从那日起，我对楚曼娘的态度更加冷淡，连一句话都不愿再与她多说。
我们跟着人贩子继续西行，眼看就要到达大奉边界，我这心里就越来越不踏实。
再往西，便是西秦了，难道这些人贩子将欣儿卖入了西秦？
听闻西秦人对大奉人很不友好，他们将曾经的大奉战俘训成了奴隶，拿他们当畜生一般对待。
说实话，我并不想去那种地方，可欣儿毕竟是我的孩子，我并不想让她受那份苦。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脱离队伍的时候，我和楚曼娘竟被人贩子给迷晕了，再次醒来时，我们已经来到了西秦的奴隶坊市。
是的，我们被骗了，那些人贩子根本没想帮我们找人，他们是想把我们卖入西秦。
因此我更加埋怨楚曼娘，若非她那么鲁莽，我们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我这一辈子，真是被她毁得彻彻底底！
因为楚曼娘面容姣好，很快就被几个贵族看中，拉去做了泄奴。
所谓泄奴，顾名思义，就是要帮主子发泄任何不快或是欲望。
因我不算魁梧，没有买主想将我带回，我本来还在暗自庆幸，谁料没有买主的奴隶竟是要送去黑矿山，没日没夜的挖矿，直到死亡。
我以为我这条命可能就要在这里画上句号的时候，竟然在坊市上见到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就是我那个在战场上失踪的大哥——娄熊义。
原来大哥并未战死沙场，而是叛逃了，因为懂大奉语，还在这里混到了一个管理西秦奴的小职务。
大哥也认出了我，但他没有让我说出我们的关系，只是将我买了回去。
我们本以为遇到大哥能结束悲惨生活，便劝说大哥与我一起返回大奉，可我的好大哥听闻我想逃走，瞬间就变了脸色。
大哥对我说，若还想活下去，就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他说既然来了，就得认命！
起初我以为大哥是有难言之隐，他一定是大奉的细作，怕暴露身份才这么无情。
可现实再次给了我一巴掌，大哥并不是什么细作，他是真的变成了走狗！
没过多久，他竟将楚曼娘也买了回来，但他并没有把她当妻子一般的善待，而是让她伺候不同的达官显贵。
至于我，则被他当成给西秦贵族逗趣的工具，他折磨我、戏耍我，我头上的铁制面具也是他给我戴上的。
终于，楚曼娘再受不了这种折磨，有一日她找到我，竟笑着道：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若没有那么贪心，是不是……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听到这话后我很难受，其实曼娘的贪心，又未尝不是我给与的！
我还没有开口，曼娘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鹤筠，我打听了许久，并没有打听到欣儿的消息，她应该不在西秦！”
痛苦的生活都快要让我忘记来到西秦的目的，这个消息可能是我这些日子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我终于开了口，哑着声音道：“没有来这里就好，总不会有比这里更差的地方！”
曼娘竟然也点了点头，温声对我说道：
“从前是我错了，我应该让她学更多有用的东西！处在逆境，那些本领才能让她捡回一条命！鹤筠，若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求你寻到她，让她安稳度过余生！”
我有些不太懂曼娘的意思，她不是有机会可以离开么？怎么还让我去寻欣儿，我想再多问她两句，一个西秦人便走了过来，抽了我几鞭子。
在这里，西秦奴是没有人权的，交谈的权利都没有！
曼娘走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再次听到她消息的时候是次日清晨，大哥管理的坊市出了乱子，打听后我才知道，大哥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是被人用利刃割破了喉咙，而那利刃，藏在他身边泄奴的嘴巴里。
泄奴当然也断了气，是被一息尚存的大哥一刀捅穿了心窝子。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怔住了，不用问我也知道，那个泄奴就是曼娘！
我以为她说可以离开，是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段讨好了某位大人物，能从此过上更好的生活。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用自己的命，结果了叛国的大哥！
我这才想起曼娘说过，大哥比她还脏！
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失败不是因为别人，而是自己。
楚曼娘有无数缺点，但却有着我没有的勇气！
我啊，连个娘们儿都不如！
从那日起，我不再记得自己曾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不再记得穿官袍时的风光，也忘记了自己曾娶过的尊贵女子。
我收起所有的不甘和悔恨，学着讨好西秦贵族，成为一名真正的西秦奴。
因为我比别的奴隶懂得多一点，很快就被安王世子发现，然后留在了他的身边。
后来西秦派使团前往大奉，我费了许多力气，终于争取到了随行的机会。
我并非想逃回大奉，而是发现了西秦的一个秘密，他们想在大奉投入一种疫病，再加上文化压制，使大奉民心涣散。
我必须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大奉，这才争取到了随行的机会。
让我意外的是，到京城不久，我就在京都鼓楼旁遇见了云书和她收养的孩子们。
云书变了，她气质温和恬淡又透着自信，那是我高不可攀的。
我也听说了云书的事情，他竟然就是官家失散多年的女儿，原来母亲没有说谎，我真的会娶到一位天之骄女！
讽刺地是，我竟不知要等的人，一直都在身边！
看到她，我差点就没有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我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我想跟她说一句抱歉，可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我还是一个字都么有说出来！
最后，我没有将我知道的消息传递给云书，西秦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不能把她卷入这场斗争之中。
分别时，我回头望了她一眼，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想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
之后，我在一场宴会上遇见了跟在汕王身边的君颜，他是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可悲的是，也是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
我跟他取得了联系，把我所知告诉了他，希望他能想办法阻止那场疫病的暴发。
但君颜却没有任何行动，他说这些事交给云书就好，她能处理好的！
我觉得君颜疯了，云书虽然有帝姬的身份，但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能有什么办法！
可君颜却冷笑着对我道：“你这辈子错就错在，与她成亲四载，却从未尝试过了解她！”
起初我对鄂君颜的话还不以为意，直到云书站在高台上，从容不迫地与慕容燕定下赌约时，我才知道，我真的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妻……
可一切都晚了，她的身边已经站了一位永远不会质疑她的男子！
那一日，大奉赢下了棋局，云书还救下了上百名西秦奴。
这些人都是苦命人，能回到大奉生活，他由衷为他们开心。
可惜安亲王带来的人数，还是多于云书解救的人数，总有人要留下来。
我认识一位老伯，在西秦时，他总跟我说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落叶归根，要是能死在大奉，他此生无憾。
可惜，他抽到了“死”签，要随安亲王返回西秦。
看着老伯绝望的眼神，我把我的“生”签让给了他。
也不是我大方，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君颜已经帮我寻到了欣儿，并早就将她安顿在了一个农户家，她能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这样已经很好了！
而我，也该去做我一直都想去做的事情！
就这样，我又跟着西秦使团返回了西秦。
途中，我听闻青州暴发了小规模的疫情，不过很快就被济民堂发现，并控制住了。
也就是说，安亲王自以为漂亮的后手，竟被云书无声无息地瓦解了！
我心里一阵激动，也在此刻终于明白了君颜对我的鄙视。
他是身不由己，我却是蠢而不自知！
但我已经不敢再后悔了，我觉得我的后悔对云书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君颜与我说，要想让西秦别总对大奉做手脚，就要让他们乱起来，而安亲王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我知道，我动手的时机，快要到了！
队伍回到西秦后，安亲王并没有着急返回国都，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借口来掩饰自己这一次的失败。
但他的政敌怎会轻易放过他，不仅带了好酒来迎接，还一个劲在席上让他讲述在大奉发生的事情。
安亲王这辈子的脸都丢在大奉了，见政敌一个劲在他伤口上撒盐，便与来人争吵起来。
那些人走后，安亲王就把怒火发泄在女人和酒水上，队伍里一片混乱，而我动手的时机也到了。
为了让那些贵族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我还装作贪嘴，将洒到桌子上的酒都舔到了肚子里。
如往常一样，他们觉着我像一条狗一样地可笑！
我只能在心里道：笑吧，笑吧，能笑的时候不多了！
没过多久，我的肚子就传来了一阵绞痛，这药劲可真够猛的，也不枉我把偷攒下来的银子，都买了这个！
安亲王比我喝得多，此时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可比狗难看多了！
我看着那些折磨我的人，都在痛苦万分的哀嚎着，都觉着自己的肚子并没那么痛了。
我把脚挪到了朝着大奉的方向，然后躺倒了下去，静静等待着死亡。
恍惚间，我竟然看到了君颜，我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艰难对他道：
“你看，我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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