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罢丞相,撤中书
胡惟庸的强辞狡辩,当真叫朱元璋瞠目结舌,顿了片刻,他才冷笑着反击说道:“唯独你儿子的命金贵,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咱的宰相,竟是这么想的?”
胡惟庸冷哼一声:“我怎么想的不重要,权望贵胄本就享有特权,这是古已有之的事实,任谁都改变不了。”
朱元璋气得面红耳赤,正要唾骂,却见胡惟庸又抬起头来,冷笑望着他道:“陛下,你骂老夫恃权凌弱,那倘若是你自己儿子犯了法,杀了人,你又当如何?你会亲自斩了你的宝贝皇子,为几个贱民赎命吗?”
这话一出,朱元璋像是被人点中要害,登时呆愣在那里,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咯咯作响,半天硬是说不出话来。
最终索性将这话题撇过道:“我来问你,此次谋逆,你可有同谋!”
胡惟庸脸上浮起幽笑,冷冷盯着朱元璋笑了许久,才轻哼道:“所谓同谋,不都已被陛下当场拿下了吗?”
朱元璋依旧有些不死心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同谋?若无同谋,行刺之后,你又如何控制朝堂?”
杀皇帝不是目的,目的是把控朝堂,自己当家做主,要做到这一点,只凭他胡惟庸当下权势,怕还不够。
胡惟庸却大笑起来道:“陛下素来御下严苛,早已招天下臣工不满。老夫只需除去你,自得满朝响应,如何还需要同党?”
他竟将朱元璋说成是昏庸无道之君,幻想能一朝杀之,天下共贺。
朱元璋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当即怒火攻心,他恨不能冲上去,一脚将胡惟庸踢死,但考虑到这或许是对方有意拿假话激他,以图包庇同谋,朱元璋终是将火气压下,瞪着胡惟庸,继续问道:“你……当真没有同谋?”
他目光如刀,直刺对方眼窝,似乎能一眼刺穿对方心底。
被这样冰冷目光威逼,寻常人怕早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敢再说谎。
胡惟庸却浑然不惧,非但没露半分怯意,反大笑起来。
他笑得猖狂,近乎疯癫,以致接下来的话都含糊不清:“哈哈哈!满朝上下,所有勋贵、清流、缙绅,还有天下所有读书人,哪一个不恨你如骨?若说同谋,这些人全都是我的同谋!”
那癫狂大笑仍不歇止,整个武英殿似都随着他那笑声震颤。
朱元璋脸上的肌肉也随之颤动,他显然已怒到极致,但与平日动怒不同,此刻他并没有立刻发作。
静默伫立良久,朱元璋冷哼一声:“好个冥顽不灵的狂悖之徒,既然你喜欢笑,那咱就让你笑个够!”
“来人!将胡惟庸带下去,施于其笑刑,咱倒要看看,到了阴曹地府,他是否还笑得出来?”他一声高喝,挥手命道,锦衣卫赶忙将胡惟庸拖住,拽了出去。
“哈哈哈……”
即便被人仰面拖出,胡惟庸的狞笑声仍未停止。
大殿中,凄戾癫狂回荡不绝。
胡惟庸终究还是死了,死于狂笑声中,锦衣卫将胡惟庸带到了玄武湖边的沼泽旁,再在他身上刷了一层糖水,以此来吸引蚊子的叮咬。
众所周知,蚊子吸血过后会让人全身发痒,胡惟庸手教都被镣铐琐住,只能靠狂笑声来解痒,就这样,笑了三天三夜,他才彻底死去!
当锦衣卫去收尸的时候,只见胡惟庸全身上下满满当当全是红疙瘩,连一块好皮都不剩了,即使是见惯了死人的锦衣卫,也有些头皮发麻,最好连忙用布包裹着他的尸体,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葬了,可以说,胡惟庸算是自丞相制度以来,死得最惨的丞相了。
……
胡惟庸的死亡并没有人在意,时间匆匆流逝,转眼间已经到了六月初一,又是月初大朝会的日子,不过今日的大朝会,可谓史上独一份的奇葩。
历来大朝会都是文武百官齐聚,大殿中挤得满满当当。
可近日胡惟庸一案,好多朝臣都被关进大牢,以致于朝中零零落落只剩小半人。
为了凑齐上朝的臣属,朱元璋命锦衣卫将“案犯”们暂时放出来,去掉身上的枷锁,换上崭新的官袍。
离远了看,一个个朱袍玉带,倒还人模狗样,可稍凑近些,便能瞧出这些人个个形容憔悴,满面伤淤。
当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在诏狱中呆了那么久,此刻又被放出来,重回这令人怀念的奉天门广场,这些人心中,当真五味杂陈。
数日诏狱之苦,仿佛身处地狱,如今再回归这锦衣玉带,简直恍如隔世,若有选择,哪怕拿全部身家出来抵换,他们也
绝不愿再回那地狱了。
“啪,啪,啪!”
三声鞭响响彻整个广场,熟悉的流程开始了。
朝会开始,百官齐齐跪地,山呼万岁。
朱元璋登上金台帷幄,并不急于落座,他冷眼环视,冰冷目光落在每一个朝臣的身上。
百官此刻跪伏于地,压根就留意不到天子的目光,可此刻众人像是头顶长眼一般,将头压得更低,姿态更加服帖。
帝王威严,震慑八方!
看到这一幕,朱元璋方才满意落座。
随后,他朝云奇点了点头。
云奇当即走上前来,从袖中掏出一份圣旨,先清了清嗓门,随后用清亮高亢的嗓音,缓缓宣读:“上谕文武百官曰:朕自临御以来,十有三年矣。中间图任大臣、期于辅弼,以臻至治。”
“故立中书省以总天下文治,都督府以统天下兵政,御史台以振朝堂纲纪。”
“岂意奸臣窃持国柄,枉法诬贤,操不轨之心,肆奸欺之蔽,嘉言结于众舌,朋比逞于群邪,蠹害政治,谋危社稷,譬堤防之将决,烈火之将燃,有滔天燎原之势,赖神发其奸,皆就殄灭!”
这圣旨内容,倒也中规中矩,讲的天子临政之后,朝堂有奸邪小人朋比结党,危害朝政,话虽说得危乎其危,但其实只是惯用的话术,意在描述当下朝堂大难。
近来胡党一案闹得正凶,朱元璋为震慑朝臣,将状况描述得危急些,实属寻常。
听到这里,百官司空见惯,还未有所动,可接下来的几句话,就足够骇人听闻了。
“朕欲革去中书省,升六部仿古六卿之制,俾之各司所事,卿等以为何如?”
这句话的内容,可谓改天换地。
朱元璋竟要废除中书省,由六部直接司管各事,直接与天子对接。
三省六部制自唐开始,延续多年,百官与天子之间,早习惯了中书省这道中间屏障和缓冲,现在,将中书省去掉,再没有宰相,也再没人享有总理天下朝政的大权了。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天子大权独揽!
若是平常,众人该群情激奋,当场站出来反对,可当下里,朝臣们跪伏于地,竟是毫无反应。
惊是惊,怒是怒,可让他们跳出来顶撞天子,那可不敢。
这些天在诏狱的见闻,已经叫他们彻底老实了,当下只想早点回归自由,别再受那折磨,哪里还敢反对。
至于其他人……
六部尚书虽也吃惊,可心里倒并未反对。
反正没了中书省,他们的权力反而更大,毕竟原本受天子和宰相一起管,现在没了宰相,就只有天子一人管制他们了,皇帝的精力毕竟有限,总管不了太多。
因此这政令一出,实际上六部的权力变得更大,地位变得更高了。
刑部尚书开济首先站出来,拱手高喝道:“自古以来,朝廷制度皆取时宜,况创制立法,皆天子之事,既出圣裁,实为典要,陛下因时宜立制,乃开天辟地之创举,圣哉明哉,臣万分赞敬!”
这马屁拍得正是时候,朱元璋一听,两眼已笑眯了起来。
其他五部尚书,自也不是吃干饭的,立马跟着附和起来。
如今没了宰相,六部尚书便是朝堂领袖,有他们出面赞同,其他人更不敢反对了。
很快,整个朝堂都已达成一致意见:支持并拥护天子的英明决定。
看到百官齐拜,共声赞和,朱元璋很是满意。
这些朝臣果真都是犯贱的,不受点苦不会老实。
为免夜长梦多,他立即道:“既然众卿对此并无异议,那便明发中旨,宣诏天下吧!”
他前脚说完,后脚云奇就从袖中掏出另一份圣旨,众人看得连连翻白眼,好家伙,敢情你早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云奇掏出圣旨,立马当众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不闻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虽有丞相,然其间亦多小人专权乱政。”
“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御史台、通政司、大理寺等署,分理天下庶务,大权一归朝廷,立法至为详善,以后嗣君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敢以此奏请者,置之重典。钦此!”
圣旨内容很简单粗暴:自古以来丞相就不是常设官职,唐宋时期也常出奸丞吝相,圣明的朱天子为免奸吝,决定罢相,自此以后,百官不得再提丞相,谁提杀谁!
话都说到这份上,百官哪还敢提意见?
众人
立马齐声赞和:“陛下圣明,臣谨遵圣命!”
朝臣们的反应,令朱元璋很是欣慰,随即他看向朱标道:“太子,你这圣旨中最后一句,‘毋得议置丞相,敢有奏请置之重典’,咱要著于《祖训录》中,后世子孙须得牢记,不得违反!若敢违逆,便没资格做我朱家子孙!”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朱标连忙点头。
大功告成,朱天子龙颜大悦,一张驴脸又变回和蔼可亲的圆脸,他温笑抬手道:“诸位都是我大明贤良臣工,识大体、明是非……看来我朝堂之中,倒没有多少胡逆附党嘛!”
显然,他这等于是给了个台阶,容那些朝臣自辩清白。
当即便有人高举双手,大呼起来:“胡惟庸谋逆篡政,实乃大奸大恶之辈,此等重犯,定得严惩!”
“诛杀胡逆,匡正朝纲!”
“无耻匪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为自证清白,与胡惟庸划清界限,百官卯足气力唾骂胡惟庸,就差掘地三尺,将他祖坟都挖出来了。
朱元璋很是满意,笑着抬手道:“既是取消了中书省,六部的官阶品秩,自然顺延上升,自此以后,各部尚书由正三品,升为正二品!”
这是打一闷棍,再给一个甜枣。
六部尚书自是开心,连忙拱手谢恩,而其余官员,也跟着一起附和,六部尚书升官了,他们的官阶,自也会随之提升。
群臣皆大欢喜,这一场大朝会,终于在热闹欢快的气氛中走向终点。
……
一场朝会,解决了废相问题,又让百官和胡惟庸划清了界限。
眼看百官都很识趣,朱元璋也不再拖拉,很快便结束了胡惟庸谋逆一案。
数日之后,胡惟庸谋反案,终于有了结果。
涉案人员,除主犯胡惟庸外,另有唐胜宗、陆仲亨、费聚、赵庸、陈宁、涂节等官员勋贵,共计十六人。
这个数目,较之之前被牵连抓进诏狱的官员人数,可要少得多。
也即是说,大多数官员,在审查之后,最终都被放归原职,案件的影响牵连,已被压缩至最低。
原本,这件事已得善终,所有人都该满意,
可万万没想到,这从犯名单中,竟多出个意外之人,十六人中,最后一人竟是当朝大儒宋濂的孙子,宋慎。
这可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宋濂是浙东一派领袖,胡惟庸是淮西魁首,这二人原本是水火不相容,可宋濂竟也被牵扯进胡惟庸谋反案了。
要知道,造反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宋濂的孙子涉案,连带宋濂也难逃一死。
堂堂浙东党首,竟因为死对头造反而被处死,这事说出去,怕都没人信。
宋濂素有威望贤名,朝堂上下,百官都为他打抱不平,但是有了之前诏狱一轮游,这打抱不平也只敢心里说说,哪里还敢正面去说情。
而其他人不敢站出来说情,也只有朱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