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图穷匕见,老夫要反了!
洪武十三年的元旦大朝会,如期而至,如同往年一般,元旦朝会仍是毫无新意,走了一通过场便将结束。
但在结束之前,朱元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一件大事。
“诸位爱卿,北伐大计已筹谋多年,如今天时地利俱备,正是亮剑漠北的最好时机,新年过后,咱欲对草原用兵,一举剿灭残元!”
北伐并不算新鲜事,事实上这两年,朱天子时常放出风声,透露过此事。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朝廷正式宣布北伐时,满朝文武仍是激动不已,尤其那些武将,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着北伐能再立军功。
此刻,他们高呼叫好,欢庆不断。
随即朱元璋再次宣布道:“此次北伐,我大明自当倾尽全力,封魏国公徐达任征虏大将军,信国公汤和为左将军,颖川侯傅友德为右将军,三路大军领兵出塞,共击北元!”
这三人,皆是军功卓著、能征善战之辈,派他三人合力领军,应当是万无一失了,其余武将虽有些忌羡,却也没资格取代其中任何一人,自也不敢有意见。
徐达、汤和、傅友德三人立马出列,抱拳拱手:“臣叩谢天恩,定扫除鞑虏,击灭残元!”
而后,诸文臣武将也齐齐拱手,共声喝道:“愿我大明天兵荡平北漠,击灭残元!”
便在这齐声呼喝中,元旦大朝会圆满结束。
……
朝会之后便是元旦晚宴,今年许是因为北伐即将开始,朱元璋无意再打压朝臣士气,因此这晚宴准备得十分充分。
吃饱喝足,朝臣们带着酣畅淋漓的醉意乘兴而归。
身为宰相的胡惟庸,自也喝得尽兴。
满脸酒气、转转悠悠地爬上驴车,胡惟庸返回自家府上。
刚一回府,便有手下门人上前通报:“老爷,胡管家已回来了,就在花厅候着。”
闻言,胡惟庸登时两眼一亮,脸上那残留的酒气一扫而空,快步走到花厅。
刚一进门,胡添便迎了上来,说道:“老爷,往北边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一听这话,胡惟庸兴奋得眉宇飞扬,几大步走了上去道:“快说,情况如何?”
胡添笑眯眯将胡惟庸扶回座上,倒了茶水递了过去,他虽没有即刻回话,但那脸上的笑意,和轻盈的动作,足已表明态度。
胡惟庸心下已有喜意,自然也不急着催促。
优哉游哉坐下,喝了口茶后,他才看向胡添,示意其答话。
胡添这才凑近,一张老脸笑成了花道:“咱们的人已经联系上北元王庭了,对方答应拖住徐达的主力大军,与咱们里应外合,只希望老爷时候能够遵守承诺。”
闻言,胡惟庸大喜道:“当真?”
胡添奋力点头:“绝不会有问题,咱们已定下盟誓,想他们不敢反悔,再说这件事于北元有利无害,他们绝不会自毁长城。”
既已决定报仇,当然需要帮手和契机,而当下大明朝决定北伐,便是最好的契机。
徐达北上,带走大明主力部队,京城一带势必守备空虚,这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此刻听闻盟约已定,胡惟庸大是宽心,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追问道:“江南那些文人,可同意了?”
胡添连连点头:“许是因为汪广洋之死,又或是因俞通源在海上打击走私,断了他们财路,那些人态度已有扭转,愿意与咱们合作,非但如此,他们还帮着联络了倭国的征西将军怀良,怀良愿意派遣五百武士前来帮忙,不过希望事成之后,老爷能帮助对抗北朝。”
“那五百武士何在?”胡惟庸顿时一喜,连忙问道。
“这些人,已经分批赶到应天城,潜藏起来了!”
听到这里,胡惟庸才满意点头,悠悠品了口茶,放下茶盏,他随即站起身来。
在府中踱了几步,似在享受这大计将成的喜悦,又似在谋划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霍然转身,看向胡添道:“明日便是大年初二,去将几位侯爷都请过府来,咱们共享新年盛宴!”
……
每逢新年,淮西勋贵们都要聚众饮宴,一位庆贺新春,二为拉近情谊,尤其当胡惟庸上位后,陆仲亨、费聚等人,几乎是隔三岔五便登门过府,好不亲昵。
今年依旧如此,大年初一夜里,几位侯爷就都收到请帖,邀请他们次日前去饮宴。
这等喜事,众人自不会缺席。
第二天中午不到,胡惟庸府邸外,陆仲亨和费聚的马车便凑到一起。
“哟,吉安侯来得够早啊!想必你也是收到了相爷的帖子了?”
费聚最是心急,隔了老远便撩帘呐喊。
陆仲亨自也掀开帘子,探头应和:“是啊,昨儿大半夜里来的帖子,相爷未免太心急了些,这才大年初二呢!”
费聚笑道:“不算急,昨日陛下刚宣布北伐之事,咱正需要碰头合计合计,今日赶早过来商量对策,说不得还能捞个军功呢!”
身为武将,当然希望能带兵出征。
费聚还不知道胡惟庸的心思,还搁这做出征美梦。
陆仲亨自也点头:“是啊,不知相爷有何妙计,能给咱也捞个先锋副将啥的当当!”
闲聊中,二人结伴下车,进了相府。
相府中早已备好酒宴,几个相熟的淮西一党已齐聚一堂,随着陆、费二人的入席,酒席正式拉开序幕。
如所有酒席一般,一开始时,没人会谈正事。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好一番吃喝玩乐,一直到,酒过三巡,众人面上已挂了醉相。
胡惟庸也开始了他的表演。
“诸位今日能来我府上,共贺新春,乃胡某之幸,我自饮三杯,感谢诸位给我这面子!”
胡惟庸高举酒杯,自斟自酌。
这一番表演,自然惹得席间关注。
所有人都举起杯来,共同敬向胡惟庸道:“相爷说这客气话,咱们是什么关系,往后可都还仰仗着相爷您呢!”
众人连番劝阻,都没拦住胡惟庸接连三杯下肚,待他放下酒杯,众人又赶忙拍手,待要夸赞。
可就在这时,他们才发现,刚喝完酒的胡惟庸,竟已热泪盈眶。
“相爷,您这是怎么了?”
眼看胡惟庸老泪纵横,所有人都傻眼了。
胡惟庸却兀自抹泪,脸上全然一副醉态。
许是那三杯酒喝得太快,又许是情绪上头,带动酒意,胡惟庸已是口齿含糊,但他的话,稍一拼凑还能听得清楚明白。
“我儿天赐,为父……为父念着你啊!”
一听这话,再看胡惟庸满脸哀意,众人方才明白过来。
敢情,胡相这是在想儿子。
也难怪,人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新春大喜之日,怎能不念起那唯一的儿子。
只可惜,胡天赐已被处斩,还是他胡惟庸亲自监斩的……
一想到这里,众人唏嘘感叹,无不侧目同情。
“唉,陛下倒也真是够狠毒的!”
“相爷年事已高,又只剩这一个独子,他竟都不肯宽恕……”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敢情他是体会不到。”
就在众人满嘴牢骚,埋怨朱元璋凉薄无情之时,酒席上又响起“砰”的一声震响,竟是有人突然拍起桌子,闹出极大动静。
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转过脸去,刚刚拍桌之入,居然是胡惟庸。
而胡惟庸拍完桌子后,又是一脸愤怨,口中念念有词:“陛下,你待老夫如此不仁,叫我胡家断子绝孙……事已至此,就莫怪老夫不念君臣之情了!”
此话一出,满堂大骇。
什么叫“不念君臣之情”?你想要作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满眼惶惧地看着胡惟庸。
这……还是那个一直被诟病胆小求稳的胡相吗?刚刚还哭哭啼啼,哀怨凄楚,怎片刻之间,就变得如此狠决干脆了?
造反可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三两句酒话便能挑起的。
众人惊惶之下,彼此担忧互望。
终是陆仲亨站出来,打着哈哈揉着自己耳朵:“啊!今日喝得太多,耳朵都不好使了,相爷方才说的什么,咱是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啊哈哈哈!”
他打着哈哈将这事一揭而过。
一旁的费聚,也赶忙举起酒杯,招呼起其他人来:“来来来,咱们接着喝,我还没喝过瘾呢!”
他二人正忙着遮掩,可不想事主胡惟庸仍不知见好就收,又继续拍了拍桌子:“诸位且听老夫一言!”
他脸上的酒意,似已渐渐退去,说话声也越发清晰流利:“当今天子无道,老夫有意承天之意,诛除昏庸,诸位可有人敢共创伟业,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话一出来,就再不能拿酒醉遮掩了。
众人也都彻底明白了,胡惟庸的确要反,不光他自己要反,他还要拉着这一桌子人,共同造反。
话已说开,大家再不能当无事发生,但当下也无人敢去接茬,包括陆、费二人在内,所有人都闷不吭声,大堂内一片死寂。
胡惟庸环视四下,眼中迸出不屑,他冷笑起来:“怎么?平日里诸位不都叫嚣得厉害么?为何现在都没声音了?”
众人仍是缩头缩脑,不敢应话。
饶是费聚平日里大嘴巴,此刻也只敢小声嘀咕:“好家伙,平日咱都是嘴上叫叫,哪想到你玩真的啊?”
陆仲亨也是左顾右盼,鬼头鬼脑地张望四下反应。
静默许久,终是有人坐不住了。
南雄侯赵庸,此刻终于抬头看向胡惟庸道:“相爷,您高居宰辅,为何会生出此念?”
他不问还好,一问胡惟庸脸上怒气更盛。
“高居宰辅?”
胡惟庸冷笑起来,环视四周道:“诸位说说,老夫这宰相,做得可算窝囊?平日里无权无利,整日只能点头哈腰,做他朱天子的跟班奴仆。”
“若只是这样也便罢了,可老夫连自己的独子都保不住!”
他气得咬牙切齿,脸上狰狞毕现道:“朱重八害死我儿,还让老夫亲自监斩……如此深仇大恨,叫我如何咽得下?”
听到这里,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没想到胡天赐已死了好几年了,可胡惟庸心中仍没解开这疙瘩。
想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唯一的血脉……这断子绝孙的仇恨,谁能轻易放下?
众人倒能理解胡惟庸的心情,可理解归理解,造反不是一腔愤恨便能轻易挑起的。
在场的谁不是高官权贵,哪个身上没背着爵位,他们可不敢轻易担这诛九族的风险。
眼看私下寂静无声,胡惟庸又冷哼一声:
“你们以为自己做高官、享厚禄的日子还长远吗?你们以为有了个侯爵,就能永享安乐吗?”
“看看靖海侯吧,他被剥了职权,窝在府里没两年,便积病没了,他一死,可谓人走茶凉,靖海侯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他吴府的富贵还能延续几年?”
靖海侯吴祯,也是他们淮西一派的中坚力量,只可惜先前因倭寇之事,被朱天子扒了军权,罚在府里闭门思过,然后去年因病死去。
这武将没了军权功勋,的确凉得很快。
陆仲亨稍有些不服气:“可年后便要北伐,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胡惟庸却冷笑起来:“难不成吉安侯还指望靠北伐再立新功?诸位可还记得,前阵子裁撤大都督府,你等都被扒了兵权,丢到那五军都督府的犄角旮旯里了。”
大都督府拆分一事,其实正是针对陆仲亨几人。
一想起此事,几人怒火中烧。
“先前西南战事,陛下启用沐英,再往后的北伐大业,陛下任徐达、汤和、傅友德三人为主将……”
再看向在场众人,胡惟庸冷笑:“你们觉得,徐达、汤和等人,会重用你等,还是蓝玉等后起之秀?”
徐达素来和朱元璋站在一条线上,朱元璋既已看不上陆仲亨一众,徐达又岂会启用他们?
这一想来,他们在北伐一事上,的确没甚机会。
回想近几年来,他们的职位一降再降,兵权一削再削,陆仲亨一众顿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