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九章 小明王之死
“旧疾复发,暴毙而亡?朝廷这公告发得也够快的!”
陆羽府邸,听前来拜访的朱棡带来的消息,陆羽颇有些无奈,他苦笑摇头道:“百姓们怎么说,难道就没怀疑汪广洋的死因吗?”
朱棡正忙着品尝恓霞商会新出的好茶,闻言连连摆手道:“百姓们哪管得这些,他们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过便忘,从不细究。”
陆羽哑然失笑:“也好,病死总好过畏罪自溢。”
历史上的汪广洋,就是在贬黜途中惊惧交加,最终畏罪自溢,如今他下场虽是相同,但声名至少是保住了。
“今早父皇得知汪广洋死讯,一个人在武英殿中踱了许久,最后还下令毛骧停止调查了。”
“这个结果中规中矩,想来陛下也能接受吧!”
朱棡听得两眼犯迷糊道:“父皇究竟在筹谋什么大计划,一个占城案闹风闹雨,还将堂堂右相给闹上吊了。”
他只知汪广洋死于上吊,却不知其具体死因,更不知朱元璋的计划,对此,陆羽也没打算细与朱棡解释,便往下问道:“那他的身后事,陛下如何解决?”
朱棡撇了撇嘴道:“父皇追封了汪广洋太子少保衔,还给他那长子汪子持升了户部侍郎,也不知这汪右相究竟犯了什么事,非得闹到这等地步,不过他给儿子挣了个实权官职,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陆羽不由感慨,汪广洋这个老狐狸,一死换了身前身后名,还换来子孙荫蔽,也算值了。
朱棡仍自顾自迷茫道:“就是不知,汪广洋死了之后,右相之位落于谁手。”
“右相?”
陆羽差点没笑出声:“估计往后再不会有所谓右相了。”
“啥?”
朱棡傻眼了道:“不设右相,那中书省不就成了胡惟庸的一言堂了?”
陆羽点头道:“该是如此!”
“那怎么可能,父皇明明和胡相不大对付,他怎会放任胡相做大?”朱棡大是惊诧道。
“谁知道呢!兴许,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天吧!”陆羽说着,耸了耸肩。
……
汪广洋的去世,在朝堂里掀起轩然大波,但这风波的中心,并非是汪广洋本身,或他所处的中书相位,而是原本牵动朝臣担忧的占城来使案。
这案子经锦衣卫一搅和,已闹得人心惶惶,可汪广洋一死,锦衣卫鸣金收兵,这案子宣告终结。
这下子,百官终于松了口气,欣喜之下,他们自也忘了汪广洋的身后事。
一直到……约摸大半个月后,才有人忽然想起,这右相之位仍还空闲,本以为朱元璋会另择官员提拔为右相,可又等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动静。
也有人试着上奏谏言,可递上的折子石沉大海,再没有声音。
久而久之,也便无人再提这事了。
而没有了右相牵制,胡惟庸如鱼得水。
他本已位极人臣,如今再进一步,更是彻底把控朝堂,若想再进一步,怕是只有改朝换代,取朱元璋而代之了。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已到十月。
秋风萧萧,带来了北方寒气,捎带手也带来北方的军报。
武英殿内,朱元璋手拿奏报,望着下首的胡惟庸,眉头紧蹙道:“胡相,大将军从北平发来奏报,说北平储存的粮食不足,无法支持明年的北伐大计,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胡惟庸赶忙拱手告罪道:“臣有罪,未能及时体察军情,不过臣已经急调川蜀的粮食前往北平,保证不会耽误明年的北伐大计!”
朱元璋幽幽说道:“如此说来,胡相早已知晓北平的粮食出了问题。”
“还请上位赎罪,臣的确早
已知晓此事,但是臣随即就派出刑部之人去查探,想着等结果出来了,再告知上位。”胡惟庸连忙俯身跪地,叩首请罪道。
“这么说来,应该查探出什么了,你跟咱说说,总不可能是咱的开中法不灵了吧?”
所谓“开中法”,正是朱元璋为了北伐大业特设的一条政令。
洪武三年时,因北伐蒙元的大军急需粮草,而当时朝廷的人力、粮草都不够,时任山西行省参政的杨宪便奏请朝廷,允许官府募集商人运粮支援边关。
商人当然不会白白出粮出力,官府也拿出相对应的好处予以交换。
这好处便是贩盐的盐引,有了这盐引,商人便能贩盐获利。
这一以盐引换取边关军粮的政策,就称为“开中”。
此法一经施行,立即取得成效,不但解决了边关缺军粮的问题,还大大减轻了朝廷筹集粮草的压力,也减轻了百姓负担。
于是,洪武四年,朝廷制定了中盐则例,在全国各地边关试行开中之法,效果同样立竿见影。
照说有了这“开中法”之后,大明边关不会再出现军粮短缺的问题,可这次却出了意外。
“上位,开中之法之所以能奏效,正是因为商人通过贩盐能赚到钱,足以抵消其运粮赴边的花销。”
这话一出,朱元璋立时会过意来道:“难道现在的商人赚不到钱了?”
胡惟庸缓缓点头,说道:“非但赚不到钱,反而还要赔钱,这也使得商人运粮的积极性受挫,北线自然就缺粮了。”
朱元璋脸一黑:“缘何会赔钱?”
贩盐向来是重利,拿了盐引就相当于捡钱,从未听过赔钱的说法。
胡惟庸苦叹一声,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近年来中原地带私盐泛滥,百姓都去买私盐,自然就无人去买官盐了,那开中法所换的盐引,只能合法贩售官盐,卖不出去,也就亏钱了。”
一听“私盐”二字,朱元璋的脸色,顿时黑如煤炭。
要知道,他的老对头张士诚,就是靠贩卖私盐起的家,这些私盐贩子心狠手辣、本钱雄厚,更养了一众手下马仔。
朱元璋对这些人格外警惕,生恐再出现第二个张士诚。
闻听私盐泛滥,朱元璋大是动怒,当即拍案震喝道:“朝廷不是早就颁下《盐法茶法》,三令五申要严打私盐吗?为何这些盐贩还敢如此猖狂?”
前几年,朝廷严查,抓到私盐贩子便处以极刑,这才稳住了盐市,可这才消停几年,怎么又泛滥了?
胡惟庸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自洪武八年起,江浙、湖广、山东、河南、山西等省,陆续发现有贩运私盐的情况,到近两年,已经波及到全国各省份。”
朱元璋大是震怒道:“为何会闹得如此厉害,各省按察司、盐使司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
胡惟庸却迟犹了,抬眉瞄了眼朱元璋,面上略有难色,显然,他并非是不知情,而是难于说出口。
“直说!”朱元璋两眼一瞪。
胡惟庸当即道:“因为这些私盐贩子来头很大,他们背后的靠山更是地方官员惹不起!”
“哦!你倒是说说,谁这么牛逼?说出来,看看咱会不会吓一跳!”朱元璋阴测测道。
“是德庆侯廖永忠。”胡惟庸大声叫道。
“小廖竟敢如此大胆?”朱元璋顿时大惊。
德庆侯廖永忠,早年间与兄长廖永安结寨自保,所谓“结寨自保”,换个说法就是“占山为王”,后兄弟俩投靠朱元璋,立下不少功劳,成为大明朝开国元勋。
“正是如此,德庆侯贩卖私盐,其手下在各地公然销售,官府但敢查问,必遭其恐吓威胁,有胆敢反抗者,直
接被杀人灭口。”胡惟庸大声说道,既然已经说了,那索性就说开了。
“难道小廖他不想活了吗?咱已经赏他荣华富贵,他还要靠贩私盐敛财,到底是想干什么?”朱元璋登时拍桌怒骂道。
胡惟庸又道:“微臣听说,德庆侯自恃功劳,常心怀不满,口出不逊,更甚至……他还在多种场合擅用龙凤图案,行僭越之举。”
龙凤代表皇家,自然只有皇帝能用,这种行为已算谋逆大罪,够得上抄家灭族了。
“呵呵呵……”朱元璋闻言笑了,笑声很是瘆人,然后反问胡惟庸道:“你觉得小廖是想要造反吗?”
“臣不知,不过德庆侯贩卖私盐违反大明律法,而且有一次在酒醉后,德庆侯还说,还说……”胡惟庸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向朱元璋,既然没法以此来激怒朱元璋,那他只能放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小廖说了什么?”朱元璋好奇问道。
“德庆侯说当初若非是他杀了小明王,陛下哪能有如今的大明天下,他说他的功劳,给个国公都不过分,可陛下只给个侯爵,简直是在羞辱他!”
此言一出,朱元璋脸色刷地一变,双眼倏然一红,眼里布满杀意,他的拳头已然攥紧,强摁在桌上不住颤抖,似乎下一秒钟就要爆发。
“放他娘的狗屁!”
忍了许久,他终是暴怒而起,怒骂出声。
“轰隆!”
朱元璋一脚踢开身前桌案,桌上的文房四宝、奏章题本,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胡惟庸赶忙跪倒,将头深埋在地,避开朱元璋的视线,他那俯朝地面的脸上,嘴角却极快地勾过一抹笑意。
他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跟随朱元璋这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朱天子的痛处。
龙有逆鳞,触者杀之。
朱元璋的逆鳞,就是“小明王”韩林儿之死,那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虽说朱元璋从未听令过韩林儿,但毕竟靠着小明王吸引了元朝主力十多年,才趁机发展壮大,而且从名义上说,朱元璋一直是小明王的臣子。
结果在建国前夜,瓜步沉舟,小明王也随之殒命。
这下子,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世人都道是朱元璋害死小明王,无论此事是否是朱元璋授意,他都脱不了干系。
原本,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号称“得位之正,千古无出其右”,可由于杀害小明王这一污点,他的登顶之路不再完美。
因此,朱元璋心中一直存有遗憾,对这小明王之死,他一直是讳莫如深,没想到当事者居然还敢胡说八道,让本就是暴脾气的朱元璋,还怎么忍,怎么能不爆炸?所以朱元璋有此反应,不足为怪。
“咱再说一次,小明王之死,绝非咱之授意,咱当初早就有了章程,已经让宋濂筹备禅让、退位、登基那一串儿典礼,准备体面和气的受禅称帝,是杨宪妄揣圣意,唆使廖永忠干的!”朱元璋望着叩首在地的胡惟庸,竟破天荒地解释起。
胡惟庸连连点头道:“上位宅心仁厚,自是不会做那等事的,全是杨宪此人工于心计,妄自猜测圣心,才犯下如此不可饶恕之事!”
嘴上应得干脆,他心里早认定杀害小明王的真正凶手,正是朱元璋。
杨宪是你朱天子的狗,杀害小明王这等大事,若非是你朱重八授意,他杨宪敢做吗?
再说那杨宪都死了多久了,只怕现在坟头草都几米高了,你朱天子敢做不敢当,还将这事推给一个死人,还有没有点天子的担当!
“罢了罢了!”
眼看胡惟庸如此模样,朱元璋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甩了甩手道:“起来吧!”
待胡惟庸
战战兢兢爬起身后,朱元璋继续道:“筹措粮草之事,须得尽快办妥,绝不可再出差错,耽误了明年的北伐大计!”
胡惟庸躬身拱手:“臣领命!”
“下去吧!”
朱元璋随即挥手,将胡惟庸喝退。
待胡惟庸离开,朱元璋又坐回椅上,埋头沉思起来,许久之后,他缓缓抬头:“来人,将晋王喊来!”
待老三朱棡匆忙赶到后,朱元璋当即吩咐道:“老三,你让锦衣卫好好给我查查德庆侯,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我查清楚!”
他可不会听信胡惟庸的一面之词,总得派人详细盘查。
“父皇,可是德庆侯犯了什么事吗?”朱棡有些迷惑不解道。
“让你查就查,哪里管这么多!”朱元璋直接呵斥道,本来就因为小明王之事心情不好,哪里还会给朱棡解释什么。
对此,朱棡只能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