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指点叶落烟雨

第两百八十二章 太子妃难产

临近十二月,天气愈发寒冷。

近几日冷风呼啸,应天府城大大小小的门庭,大多数时候都闭门锁窗,天没黑透便已熄灯就寝。

寒冷枯寂的夜晚,只适合托付给美梦。

然而,今夜,皇宫之中,却有一处宫殿灯火通明。

春和宫地处皇宫东侧,其内殿宇雄立、林苑瑰秀,端得是富丽堂皇,如此雄伟豪阔宫殿,另还有个更通俗易懂的别称——太子东宫。

此刻,春和宫寝殿里,妇人的呼痛声已持续了数个时辰,端着水盆、铫子、醋炭盆的宫女不断进出,忙得满头大汗。

众人如此操劳,只因太子妃常氏要生了,然而,忙活许久,终没能等来那一声婴儿啼哭。

事实上,太子妃常氏的待产期,原本该在三天前,可东宫上下严阵以待了三天,她迟迟都没有生产。

这可给朱标急坏了,他连忙向接生的女医官询问缘由。

而女医官表示,孕妇晚产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胎儿过大,要么头盆不称。

若是后者,她们倒还能想办法调整胎位,帮助产妇顺利生产,可若是前者,就极易造成难产。

苦苦等了三天,终于在今日,常氏破水临盆,眼看便要产子,东宫上下自是全军待命,准备迎接新生。

可是,从下午一直接生到晚上,孩子还未临盆。

想也知道,太子妃八成是遇上了女人的鬼门关——难产了。

寝宫之外,大明皇室几乎齐聚于此,一个个满脸焦灼,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马皇后在佛堂里求神拜佛,朱元璋则背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

朱标自是坐立不安,一时抬头朝寝宫里张望,一时又合着手求经念佛,至于老三老四两个,则围在朱标身旁,不住温声安抚劝慰。

就连远在福建的老二,也派人飞马送来书信瓜果,祈愿生产顺利。

至于最小的老五朱橚,他倒没与父母兄弟待在一起。

朱橚此刻正与几位太医缩在角落中,神情严肃地商讨着什么,说是商讨,其实就是汇报。

此刻年龄最老的医官正拱手朝向朱橚,面色凝重道:“殿下,太子妃恐怕是难产,然而用于催产的‘走马散子方’、‘兔脑催生散’,以及助产的‘佛手散’都用过了,仍未见效。

甚至连针刺胎儿、艾灸产妇足小趾这等激进法子也都用上了,还是未能成功生产,依老臣多年经验看,怕是要到最后一步了。”

说着,老医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颓丧。

所有的努力全化作徒劳,那所谓“最后一步”,便是要做最终抉择。

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即是放弃龙孙,用工具将胎儿的脑袋捣碎,而后取出死胎。

保小,便只能剖腹产子,以当下医术,一旦剖腹,产妇必死无疑。

无论怎么选,都要付出人命代价,更甚至,会出现一尸两命的悲惨结局。

如此凄惨局面,医官当然不敢名说,可从他那满脸的愁苦,朱橚已然明白过来。

“绝不能叫这惨剧发生!”

朱橚咬了咬牙,埋头思虑片刻,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般,他重重紧了紧拳头。

随即,朱橚抬起头来,朝身后的跟班太监招了招手,然后附耳低语几句,小太监立马点头,朝门外跑去。

看着小太监走远,朱橚脸上的担忧仍未散去,他终又紧蹙着眉头,埋头苦思起来。

“咣当!”

却在这时,寝宫房门被人推开,负责接生的女医官,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她一出现,自是引得皇室众人注意。

在众人注视下,这女医官走到朱标身前道:“禀殿下,太子妃仍无法顺利产子,事态危急,您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女医官并未明说要做什么决断,但此时此刻,谁还能听不懂话中含义?

保大还是保小?

这也就意味着,这场生子喜事,注定要演变成白事了。

大殿中骇然死寂,所有人都吓得脸色煞白,尤其朱标,此刻两眼噙泪,嘴唇轻颤,似有万般话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咣当!”

却在这时,隔壁佛堂大门又发出震响,竟是刚刚从佛堂走出的马皇后,听到这噩耗,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朱元璋忙迎上去扶住她,不住拍抚安慰,饶是如此,马皇后仍是泪

眼婆娑,哀不能已。

许是被马皇后闹出的动静给惊醒,朱标这才猛然抬头,对那女医官道:“孤要两个都保,一个都不能少!”

“这……”女医官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她低头拱手:“恕下官无能为力!”

“什么叫无能为力?你是大夫,怎能无能为力?”

朱标立时站起身来,威怒道。

事关妻儿,他也一改往日仁善面孔,可那女医官却仍低埋着头,怎么也不敢答话。

她能答什么话,惨剧已然注定,任你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标儿!”

却在这时,朱元璋走了过来,他神色镇定,上前拍了拍朱标肩头,安抚住他,而后,再威肃看向女医官道:“务必尽力施救,若当真要作抉择……”

顿了顿,他眸中湛出果决寒光:“保小!”

对朱元璋而言,皇家血脉至关重要。

即便太子妃是常遇春的女儿,可毕竟不姓朱,若在她和皇孙中间选一个,答案不言而喻。

朱元璋的答复,立刻招来怒斥。

“朱重八,你说什么昏头话呢!”

马皇后收起哀容,板起脸骂了起来:“且不提开平王为我大明立下多大功勋,只说这常氏,她与标儿鹣鲽情深,你如何下得了如此狠心!”

朱元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敢回嘴,只撇着嘴嘀咕起来:“咱不下狠心又能咋办?手心手背都是肉,总得舍弃一个吧!”

他这话确也有其道理,是以马皇后也没再继续斥骂,只垂首哀泣起来。

大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上,全是愁苦哀凄。

“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大小兼保,两全其美!”

却在这时,大殿角落,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发声的正是老五朱橚。

一声惊醒众人后,朱橚大步走到朱元璋和朱标身前,拱手道:“父皇,皇兄,我倒是对这助产之术颇有研究,前阵子刚刚发明一种新试助产法子。”

“当真?”此刻众人正陷入绝望中,闻言登时大喜。

朱橚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头一皱道:“只是我那法子未经验证,尚不知成效。”

沉眉想了片刻,他又挺了挺胸膛:“只要父皇和皇兄同意,我可着人试上一试,若真出了问题,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朱标这时才想起来,当初得知噩耗去求医时,自己这五弟的确就泡在太医院中,后来也好似听说,老五跑去找陆羽请教,研究什么东西。

只是当时的自己一心只想着避免难产发生,并没有留意。

想到这里,朱标立即点头:“五弟尽管放手一试,所有责任,为兄一力承担!”

朱元璋也颔首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自是尽力争取,保住母子平安!”

得了他二人同意,朱橚立马回头,朝殿外大喊一声:“你们快进来吧!”

随即只见一队女子,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走进殿中来。

这队女子衣着极是奇怪,统统穿一身浅蓝长裙,头戴白色船帽,乍一看去倒像是教坊司的,可她们腰间斜挎的药箱,却表明她们的身份乃是医者。

这群女子,便是朱橚特意挑选培养的一群女医官。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男女大防大于天,即便是亲大嫂,朱橚也得避嫌,不说亲自接产了,就连产房他都进不去,否则传扬出去,势必闹出皇家丑闻。

因此,只能靠这些女医官来接生。

将这些人召进殿来,朱橚立马走上前去,吩咐道:

“此前叮嘱你们的,可都记住了?那接生要领,及产钳的使用方法,务要牢记于心,助产时切要小心,还有诸多术前术后工作,也万莫忘记,切记要做好消毒工作!”

女医官们齐齐拱手:“遵命!”

朱橚再不耽搁,一挥手便道:“速去助产!”

女医官们涌进寝宫,没多久便将负责接生的宫女全都赶了出去,而后,便开始准备器械,忙活术前准备工作。

寝宫大门紧闭,众人自是不知里面忙活成什么样子,其余几人都一脸担忧地等候着,再不敢发一言。

只有老三老四还在低声嘀咕。

“老五这招管用吗?他那劳什子‘产钳’,咋看得那般吓人?”

“鬼才知道,只愿他整日卧地吃草,没白吃吧!”

二人的嘀咕声传到朱元璋耳里,立时惹得其板起脸

来,狠狠瞪了一眼。

朱棣二人吓得忙缩了缩脖子,抿嘴不敢再吱声。

朱元璋瞪完这二人,却又看向朱橚:“老五,你有几成把握?”

朱橚却也是满脸凝重,只蹙眉摇了摇头,不敢答话,毕竟这是那产钳第一次问世,头一遭进行助产,结果如何,朱橚也不敢打包票。

他是主使之人,他这满脸凝重,自也惹得其他人更担忧紧张起来。

大殿里气压低沉,所有人都闷都喘不过气来。

可却无人肯出去透口气,全都沉着眉静静等候。

迷茫等候最是耗费心神,虽只过了半个时辰,可所有人都感觉隔了整整一夜。

当那寝宫之中,传出极为嘹亮的一声啼哭时,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哇~哇~哇~”

那清脆高亢的声音,分明是婴儿在啼哭。

这声声啼哭,有如仙乐降世,叫所有人沉浸其中,一时难以自拔。

隔了许久,才有人清醒过来。

“我儿……我儿出生了!”

朱标说完,满脸欣喜,拔起腿便要往里冲。

可马皇后立马将之拦住道:“标儿,屋里有医官照料,你切莫冲动,若是惊扰了屋里,怕会影响母子康健。”

朱标这才停下脚步,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母后教训的是!”

这时他的脸上已没有担忧,只满溢喜气,其他人自也眉头舒展,大殿中阴霾一扫而空。

没过多久,寝宫房门再度打开,便有个女医官跑了出来,拱手朝朱标禀道:“恭喜殿下,太子妃已然顺利产下龙孙,母子平安,稍过片刻,殿下便可进屋探视!”

这一喜讯,更叫得殿中一片欢腾,众人压抑已久的情绪,终得释放。

“太好了,终于熬过难关了!”

朱元璋龙颜大悦,立马回头看向朱橚道:“老五,这回你可是立下大功了!”

“五弟之功,为兄无以为报!”朱标也连连拱手,

面对众人夸赞,朱橚有些羞赧,他憨笑着挠了挠后脑,谦虚道:“这所谓产钳,及那些新式助产方法,全是陆先生教的,孩儿不敢抢功。”

朱元璋却不以为然道:“陆羽确有功劳,但也亏得老五你机敏聪慧,若非你有这医道秉赋,如何能从陆羽的教导中,悟得这助产之道?今日你有大功,想要什么奖赏,父皇都给你?”

“是呀!老五,你想要什么奖赏,就算父皇不能给,为兄也给你弄来。”喜得儿子,朱标整个人都开心之际,对于最大的功臣老五朱橚,他自然也很是感激。

“既然父皇和皇兄如此说,那儿臣还真有个想法,想要父皇和皇兄恩准!”朱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说说!”朱元璋挥了挥手,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望向了朱橚。

朱橚当即说道:“此番大嫂能渡过难关,实属上苍护佑,又有我等提前防备之功,可那些平民百姓,就没有这般好运势了,他们不光要面对难产,还有疫病、毒疾等诸多顽症。”

“儿臣在太医院学习时,常听那负责天花的陈医正说,当下要接种牛痘的百姓太多,还不断有新生人口……太医院实在忙不过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儿臣寻思,能不能专门成立一个负责全国防疫、提高医术水平的衙门,来总管天下各州府县的惠民药局和地方医学,培训他们的医理医道,提高医者水平。”

“这主意倒是不错!”朱元璋一听,登时两眼放光,他立时大笑:“老五啊老五,你能有这份心思,当真是长大不少啊!”

一番夸赞,哄得朱橚面红耳赤后,朱元璋又回过头去,朝朱标吩咐:

“太子,此事交由你去操办,抽空与老五合计,商量出个章程来,咱要将这件事,当成明年开年的头等大事操办!”

“儿臣领命!”朱标满脸喜色,欣然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