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章 兑子
与此同时,武英殿中,朱元璋高坐上首,朱标安坐一旁,老二朱樉则站在殿中,正拱手朝朱天子禀报锦衣卫最新探得的情报。
“禀父皇,我锦衣卫已查实,朝中文臣中,结党乱象蔚然成风,常有互相勾结包庇之举,而那些武将,尤其是淮西出身的开国功臣们,他们的行为可恶劣得多……”
锦衣卫查有所获,朱樉前来汇报成果,自然极是得意。
此刻他满脸兴奋,说得振振有词:“就拿吉安侯陆仲亨来说,他府中竟藏了数百套制式盔甲,还有弓弩、长枪等兵武。”
也不怪朱樉如此得意,就查出来的这些罪行,足可给这些勋爵定罪了。
要知道,《大明律》明文规定,除军营外,任何人不得持有盔甲弓弩,违令者,按谋反处置,而此番暗查下来,淮西勋贵一众武将,竟都违反此律。
“除陆仲亨外,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另还有那禁足闭府的唐胜宗、吴祯等人府中,也都藏有相当数量的盔甲弓弩。”
闻听此报,朱天子气得脸色铁青。
“好,好哇!”
“这便是咱大明的开国功臣,这便是整日口口声声喊着效忠大明的忠勇武勋!”
“咱也知道他们藏着弓弩,原只以为他们留恋军营,藏几套弓弩盔甲平日把玩,却没料,竟达数百之巨,藏这么多军中武器,是想干什么,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愤懑难消,朱天子一连骂了近盏茶工夫,将这些勋贵骂成了包藏祸心的反贼逆党。
武英殿内怨愤难散,朱标倒是想上前劝慰几句,可想了想,又不知从何劝起。
最终打断朱元璋怨骂的,却是云奇,但云奇绝没胆量打断天子,他此刻进来,实是万般无奈。
“陛下,毛骧求见!”
朱天子正怒火攻心,闻言立时蹙眉道:“他来做什么?”
云奇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看毛骧脸色,似有急事。”
朱元璋顿了顿:“叫他进来!”
没多久,毛骧大步进殿,先朝三人逐一拱手,后又看向洋洋得意的朱樉道:“殿下,出大事了,咱们安插在几位侯府的暗探,全都死了,非但人被打死,尸首还被送回我锦衣卫,看来对方是有意挑衅!”
还没等朱元璋做出反应,朱樉当即就恨得咬牙切齿,怒叫道:“他娘的狗东西,竟敢动我锦衣卫的人,不报此仇,老子誓不为人!”
随即他转身朝上拱了拱手道:“父皇,这些侯爷太过嚣张,此举无异于挑战父皇威严,儿臣请命,带人将他们都抓起来!”
对方都打到家门口了,朱樉以为朱元璋会立马同意,却没想,朱天子竟蹙眉犹豫起来。
思虑许久,朱元璋缓缓抬起手来,朝外挥了挥道:“老二,你先回府歇息几天,这一阵子,就别去锦衣卫了,锦衣卫的事,全权交予毛骧处置。”
一听这话,朱樉彻底傻了。
歇息一阵是什么意思?咱这锦衣卫指挥使的职权,就这么给撤了?
明明是我受了委屈,不去处罚凶手,反将咱这受害人撤职,这上哪说理去?
“父皇,儿臣……”
朱樉心中有万般委屈,直欲倾诉申辩,可话没说出口,朱天子已断然抬头,凌厉目光瞪了过来。
他眼神冷厉,带着不容辩驳的威肃。
朱樉再混账,也万不敢再抱怨了,他只好拱手:“儿臣领命!”说完,垂头丧气转身,有气无力地退了出去。
“你也退下吧!”朱天子随即挥退毛骧,重重叹了口气。
“父皇,他们既敢公然杀死锦衣卫,只怕还有后招。”朱标走上来,温声提点。
朱元璋当然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将朱樉撤职。
点了点头,朱元璋沉声道:“明日朝会可能要委屈老二了,你要好生看住他,莫叫他再闯出祸子。”
朱标沉了沉眉道:“要不……儿臣来顶下此事?”
“不可!此事只能老二来担。”朱元璋断然摇头道。
监督朝臣这种事,本身就不能拿上台面来说,如今既然被人发现,就必须有人扛下这罪名。
这种事,不能是他英明神武的朱天子来扛,更不能是大明未来的明君朱标来扛,唯一能背这口黑锅的,就只剩朱樉了。
“父皇明鉴,此番二皇弟无辜负罪,还望父皇日后好生宽慰!”朱标叹了口气,拱手告退。
朱元璋静坐苦思,面上阴晴不定,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两眼一亮,脸上阴郁渐渐散去。
……
翌日朝会,当朱天子处理完例行朝政后,果真朝臣开始发难了。
只见一御史站出来说道:“陛下,近日,诸朝臣勋爵府中,均发现有锦衣卫中人暗中潜藏,涉事朝臣均是国之栋梁,却是不知锦衣卫此举,意欲何为,恳请陛下严查此事,还我大明朝堂一片清朗!”
显然这些勋贵也知道他们不好亲自出面,因而借御史之口说出此事,最好挑动朝臣情绪。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朱天子尚未来得及答话,大殿里立时一阵唏嘘,连带那些中立的朝臣们,都因此事而愤慨。
趁这群情激奋的氛围,御史们纷纷跳了出来,出言指控,众御史目标倒很一致,决口不提天子,只死死咬住锦衣卫。
群情激奋之下,大殿内愤慨声一片。
所有人都将视线对准朱元璋,想听他如何处置。
在场都是举世难得的精明人,谁能看不出来,这锦衣卫背后是他朱天子?
你天子做了这等隐晦勾当,如今被暴了出来,看你如何回护!
面对众人目光诘问,朱元璋依旧镇定自若道:“咱创办锦衣卫,是为了防范宵小之辈行谋逆之举,真没想到锦衣卫竟干出如此勾当。
诸位朝臣勋爵俱是国家栋梁,岂能受此侮辱?咱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来人,传秦王朱樉上来,咱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胆敢监听朝臣?”
堂下陆仲亨等人心中嗤笑,除了你朱天子外,谁能指挥得动秦王?
这时,朱标上前说道:“父皇,许是二弟贪玩糊涂,初掌锦衣卫后,便拿诸朝臣试手演练,这才闹出如此笑话。”
朱标这话倒替朱元璋解了围,若说先前朱天子一番表演,糊弄不住任何人的话,朱标这解释倒叫部分中立朝臣有些动摇了。
毕竟,朱樉是什么性子,大家都清楚。
若说朱元璋不能掌控锦衣卫,众人当然不相信,可若说朱天子把控不住这二儿子,大家还是能理解的。
“哼,朱樉当真胡闹,咱让他统领锦衣卫是为了历练,他倒好,竟如此玩忽职守,公器私用!”
朱元璋脸色一黑,恨声骂了几句,复又看向殿中众臣道:“秦王朱樉统领锦衣卫不力,着即刻罢免其都指挥使一职!”
堂下众臣这才消停下来。
中立朝臣倒能满意,但陆仲亨几人,仍是暗存不满,天子此举,虽然也算给了交代,但着实不痛不痒。
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本来就是他朱天子一个人说了算了,罢不罢朱樉的官,其实影响不大,反正换一个人,还是听他朱元璋调派。
再说对朱樉而言,这小小的都指挥使,原本只是人家闲瑕玩物,当不当这官都无关紧要。
当此时刻,几名淮西勋贵暗暗对眼神,绝不能善罢甘休,还得继续追究那锦衣卫的责任,最好是逼得天子将锦衣卫裁撤了,又或是逼他保证日后再不能监探朝臣!
正当几人合计之时,朱天子却又开口道:“秦王朱樉,屡犯律令,视天家亲军于玩物,若不重罚,不足以平朝堂公愤,着令其离京戍边,以儆效尤!”
朱元璋的话,当真如一颗惊雷,瞬间炸响在朝堂内。
再场众人,包括朱标在内,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虽说朱元璋平日对几个皇子大呼小骂,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个极护犊子的父亲,为了这件事,竟将儿子调离京师,远赴边陲,可算是顶格处置了。
朱樉才刚成年,就被迫就藩,对其也算是重大打击。
片刻宁静后,朱标率先提出反对道:“父皇,二弟年纪尚幼,此时离京,怕为时过早!”
“我意已决,无须再劝!”朱元璋大手一挥,说道:“自巢湖水师合并备倭水师之后,俞通源就一直上奏,说他老了,精力有些不行了,希望朝廷派个人过去,干脆就派秦王前去挂名任职,好作历练。”
此话一出,众臣又是一惊。
敢情朱樉不是赴边就藩,竟是被贬到水师去了,这可比就藩还要惨啊!
如此处置,朝臣们再没意见,便连陆仲亨几人,也不敢再揪着此事不放了。
对于淮西勋贵们来说,这次他们可算是打了个翻身仗,不光将锦衣卫的暗探揪出来打死,还逼着天子当堂认错,令得堂堂皇子因罪被贬。
陆仲亨几人暗暗得意,自然偃旗息鼓,他们不再追究,这件事自然也就翻篇。
朱天子依例处理其他政事,直至朝会快要结束。
正当陆仲亨几人遐飞天外,打算回去喝酒庆祝之时,朱元璋却又发话了道:“吉安侯,平凉侯、南雄侯,咱倒还有件事,想找你们问个明白。”
朱天子点名,这三人自都站了出来,拱手应道:“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前两日,咱收到密报,说是你几人府中私藏上百件盔甲弓弩,可有其事?”
几人心下大惊,这私藏兵器之事至关隐秘,怎会被天子知悉?
这种事,说大了可是造反谋逆,他们哪敢承认,便是有免死铁券在手,怕都护不住自己脑袋。
几人连忙摆手,争辩道:“陛下,冤枉啊!臣绝无私藏盔甲弓弩之举,更何况上百件,望陛下明察!”
惊恐之下,几人偷眼观望,却见朱元璋面色平静,似不像平日那般威肃,这倒出人意料,依他性子,若真得知有人造反,怎会不暴起发怒?
现下听了几人申冤,朱元璋也并未生气,反倒轻笑起来,和颜悦色,温声笑道:“咱也觉得这事不大靠谱,你们几人俱是我大明开国功臣,断不会行此谋逆之举。”
“陛下英明!”三人激动得差点落泪。
朱元璋却又将笑脸收起:“不过……既然有人密报,咱也不得不查,总不能叫世人冤枉了我大明勋爵,误以为你们都是图谋不轨之辈吧?”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哪敢拒绝,此时拒绝,岂不是自污清白?
三人无话可说,只能点头:“望陛下明察,还我等清白!”
朱元璋点点头,随即吩咐道:“既如此,那就有刑部联合御史台一并查处此案,一定要还几位侯爷的清白。”
见朱元璋将这事交给了刑部和御史台,三人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暗舒口气,同时说道:“微臣遵旨,定当配合刑部和御史台,自证清白。”
朱元璋却又道:“不过查证期间,诸位怕是再难顾军政大务,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先将大都督府的差事卸了,专心配合查证吧!”
一听这话,三人彻底傻眼了,卸了大都督府的军差,就等于夺了他们手中兵权。
没了兵权,这几个闲散勋爵,就成了光杆司令,怕还比不过寻常人家的富家翁自在。
三人当然不愿意,可当下顶着造反嫌疑,你若强要留这兵权,似乎也说不过去。
支支吾吾间,三人只能拱手领命:“臣遵旨,还望刑部和御史台早日还臣清白!”
事到如今,几人自然也都看透,这一切,早在朱天子计划之中,只怕,先前在朱樉之事上他先退一步,就是等着这夺兵权一招呢!
心下怨恨,三人直气得暗暗咬牙,可嘴上还得做出一副敬谢君恩的模样,着实哭笑不得。
这副滑稽模样,远在龙椅上的朱元璋自是看不见,可近在身边的胡惟庸,却看得一清二楚。
计划已成,胡惟庸心中乐开了花。
虽说结果并不如他设想的那般完美,可却也差之不多。
当下,天子与这些勋贵之间,已生嫌隙,而陆仲亨等人怨念丛生,多半已生不满,接下来,拉拢收编,图谋复仇大计,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