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指点叶落烟雨

第两百二十六章 陆羽的猜想(二合一)

听到这里,陆羽也大概明白了过来,整件事,压根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瞒。

乡绅歪曲朝廷政令,将原本利于百姓的税改大计,渲染成祸害生民的乱政暴政,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官差却以此中饱私囊,百姓不恨才怪,最后酿成民变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点想不通,龙虎山那群牛鼻子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朱天子既指名道姓地让自己查龙虎山,想必其中必有瓜葛,而先前在酒楼中,那两个商贾一听龙虎山之名,就吓得仓皇逃离,这也说明龙虎山在这江西威势极重,然而这七伯却从未提起过龙虎山。

陆羽倒是有些猜想,造成民乱之事不仅有乡绅在其中捣鬼,龙虎山的那群牛鼻子想来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毕竟前有太平道,后又有弥勒教,白莲教什么的,这群道士贯会挑拨百姓情绪了。

不过这也只是猜想,没有丝毫的证据,至于七伯,他也不会去追问,毕竟连那些商贾都要谈龙虎山色变,这些淳朴乡民只怕更崇拜愚信。

此时,七伯依旧还在那里骂着:“这群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整日除了搜刮油水,吸咱们的骨血外,可曾干过一件人事?”

正自怨骂泄愤,七伯忽地想起来,眼前的陆羽也是官身,他这不也把陆羽给骂了,想到这,他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偷眼看了一眼陆羽,发现他好像并没听到这话,七伯这才松了口气,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骂下去。

就在这时,陆羽突然起身,这把七伯吓了一跳,他还以为陆羽刚才听到了自己说的话,要问罪自己呢,却不想,他根本没有管自己,反而是到处走走看看,无意间,他发现墙上居然张贴着一张画像。

“咦,这是?”

陆羽猛然一惊,立即凑上前去,细细打量。

这是副道人像,画中的道士一身道袍,头顶道冠,双手一手持剑,一手执符,莫非……

“七伯,这画中所绘是何方高人?”陆羽当即追问道。

七伯见陆羽并不是问罪自己,当即松了口气,此刻闻言,立马跑了过来,笑着解释道:“好叫官老爷知道,这是俺们当地龙虎山张天师的画像。”说着,他侧身上前,伸手往那画像一侧的小壁橱中掏着什么。

陆羽刚刚只留心画像,这时才发现,那壁橱中置着香炉香斗,还有些符箓木剑之类的东西,另还有副八卦宝镜,全是供奉之物。

七伯从橱中取过香火,点燃之后对着那画像敬了一敬,再将之插回到壁橱香炉中。

忙完这一切,他才回过身来对陆羽道:“这张天师很是灵验,常拜能保佑俺们无病无灾,俺们村中,家家户户都拱奉他老人家的画像哩!”

说话间,他又朝画像拜了拜,口中还呢喃低语:“求天师保佑我家小拴逢凶化吉,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看他这一副虔诚模样,陆羽不由苦笑起来,看来,这龙虎山在江西的威望影响力,远超自己想象。

龙虎山涉及此案,目前尚无实据,但陆羽已然相信了朱元璋的判断——那些道人,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但也不可能清清白白的。

眼下已有收获,陆羽也无需再去追问龙虎山,徒惹这老农生气,他正负手观望那墙上画像,却听屋外传来脚步声。

“快,快,就是这里!”

只见一群官差快步跑了进来,领头的是个身着官袍、头戴乌纱的胖子,看其官袍样式,该是本地县令。

一看官衙之人到来,七伯登时吓得六神无主,忙将自家孙子揽在怀中,连连后退,但那群人冲入屋中,压根不理会爷孙俩,反是朝陆羽疾步而去。

尤其那胖县令,三两步冲到近前,竟往地上一瘫,纳头便拜:“下……下官丰城县令秦公余……见……见过钦差大人!”

这时,陆羽正面墙观看画像,闻言倒并未露出半点惊色,只背手悠悠转回身子,淡淡一笑道:“秦县令……认识本官?”

他今日并未着官袍,这屋中一行十多人,这秦公余却直奔他这边来,显然早已经知道陆羽的相貌,别人不提,那身形更魁伟、面色更端肃的平安,显然更有主官气质。

秦公余讪讪一笑,拱手道:“下官早已收到布政司衙门的文书,知晓钦差大人来我江西巡察,却是没料,大人没去南昌,竟来我丰城县了。”

原来如此……

陆羽轻笑一声,摆手道:“秦县令不必多礼,起来吧!”

对秦公余的到来,陆

羽早有预料,今日在祠堂暴露身份,想这消息捂不住,片刻便能传到县衙。

秦公余战战兢兢爬起身,依旧躬着身子,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陆羽冷笑两声,走到平安身边道:“给秦县令引荐一下,这位乃是右军都督佥事平安,也是此次巡查副使。”说话间,他偷偷给平安递了个眼色。

秦公余凑上前,拱手问候道:“见过平将军!”

他俯身行了一礼,刚一抬头,却正撞见张威厉脸孔,只见平大将军双目圆瞪,面容紧肃,看上去不怒自威。秦公余吓了个心惊肉跳,一个没站稳,竟又跌坐下去。

“秦县令,你这是何故?”

陆羽冷笑一声,明知故问道。

“额……下官方才跑得匆忙,太过疲惫,一时脚软,这才……”秦公余赶忙爬起身来,恭敬道。

陆羽冷哼两声,背手昂头审视着他,他这副冷漠模样,配上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倒颇有些上位者的威严。

那秦公余方才被平安的气势所慑,这时再看陆羽面色不善,登时骇得面色惨白。

可他的担惊受怕远未结束,陆羽目光一冷,旋即冷声道:“秦县令,你这县令可当得好啊,陛下让尔等清丈田地,实行摊丁入亩入政,尔等却借机欺凌百姓,中饱私囊,你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义,让朝廷的毁于一旦啊!”

他的声音倒不大,可说话时语气幽冷,暗带着阴森威厉,着实叫人胆寒。

秦公余当即吓得浑身颤抖,忙苦着脸拱手告饶:“下官冤枉啊!下官绝无趁机欺凌百姓之举,还望钦差大人明察!”

陆羽却将语气加重几分,威喝道:“明察?难道本钦差会冤枉你吗?这几日,本钦差已走访数个村镇,所见所闻,全是你丰城县衙欺凌百姓之事,你若不信,但可随本钦差再走一遭,找几个村民问清楚!”

这刘家村是陆羽走的第一个村子呢,他哪里来的证据,此时不过是故意夸大其词,欺诈这秦公余呢!

“呵呵!怪不得这江西会出现民乱,敢情都是像你这样的官员胡作非为,给陛下的新政泼脏水!”

陆羽怒声威喝,吓得秦公余抖似筛糠,面如黄蜡。

“噗通!”

秦公余也不敢狡辩,咚地往地上一跪道:“下官……下官冤枉啊!大人,此事……都是那些胥吏所为,下官毫不知情啊!”

“哼!那你的罪责就更大了,身为一县主官,却管不了手下差役,任由他们欺凌百姓,朝廷要你这县令何用?”陆羽轻哼一声,冷声说道。

秦公余忙又磕头道:“下官知罪,还望钦差大人赎罪啊!”他连磕了几个头,整个人已匍在地上,再不敢起身。

看他这副乖顺模样,陆羽终是收起冷厉模样,与平安对视轻笑,方才口出怒语,不过是威服震慑,稍作敲打。

眼下见这秦公余服帖,陆羽心下稍定,他语气放缓道:“今日本官到这刘家村,误撞见宗族审案,原本只是出手救人,却意外听说这刘家族老编造谎言,诬蔑朝廷新政,我来问你,这新政原本是要惠民减税,缘何那族老宣传是要借此增涨赋税?”

“下官不知内情,更从未听过涨税一说啊!”秦公余一听,连忙摆手道。

“不知内情?”陆羽眉头一皱道:“陛下让尔等实施新政,你却告诉我一个你不知内情,那尔等这县令要来何用?”

“下官知错了,下官这就派人将那族老抓来,严加审问!”秦公余一惊,连忙向外招手,吩咐道:“快,去将人拿了!”

待手下衙役出去抓人,秦公余忙又拱手告饶道:“钦差大人,下官一时失察,才使得这些乡绅歪曲了政令,望大人恕罪!”

“起来吧!”陆羽淡淡说道,要说这秦公余不知道这些乡绅歪曲政令,那绝不可能,但他也没办法,毕竟自己手里也没有证据,而且自己只是一个巡查特使,并无撤换官员之权。

如今这件事只有汇报给朱元璋,让他去解决,至于这秦公余,有此次威慑,想来短时间内,他也不会闹什么幺蛾子,反而会认真执行这清丈田地,摊丁入亩的政令,这也算是给这丰城县造福吧!

得了陆羽首肯,秦公余终于敢爬起身来,然后躬身凑到陆羽跟前道:“大人难得驾临本县,不若随下官到县衙一叙,也好监察我县中政务?我县中驿馆也已打扫干净,大人也可前去休整一二。”

“也好!”陆羽想了想,点头道,既已暴露身份,再住在客栈也无益处。

说罢,他回身与那七伯一家打过招呼,而后再回过头来,叮嘱道:“这刘家村中诸事,本官自会盯着,日后若叫本官发现有人携怨报复,定要摘你乌纱!”

那三叔公已被抓去,想这七伯一家也不会受人欺压,此时多嘴叮嘱两句,不过以防万一。

秦公余连连拱手:“下官定会严加关照,大人尽可放心!”说罢,他当先引路:“车马就在院外。”

陆羽放宽了心,大步走上前,朝平安拱了拱手:“平大将军,请!”

幽夜昏黑,丰城驿馆中依然亮着烛火,陆羽正埋头桌案,书写奏报。

今日刘家村见闻,着实令人惊诧——虽说皇权不下乡,可那宗族长老却有着如此强大的权势,动辄便能取人手足,未免无法无天。

宗族长老如同土皇帝般,敢歪曲朝廷政令,而地方官衙却任由其任性妄为,甚至同流合污,而这,也是民乱的根由之一。

陆羽觉得,有必要将这些情况上呈朱天子,让其知悉地方宗族势力之强大。

写完奏报,正欲合灯安寝。

“咚咚!”

深夜寂静,敲门声格外清脆空荡,陆羽抬头一瞧,竟是平安。

“平大将军来得正好,这份奏报还要劳烦你送回京师!”

平安手底下有快马斥侯,托他送信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奏报?”

平安接过奏报,看了眼封戳,却是没有打开。

陆羽顺手拿了过来,打开递过去道:“都是一些近日见闻,主要还是那刘家村宗族之事。”

“没有提那龙虎山之事?”平安打开看了两眼,却是眉头微蹙。

“龙虎山的情况,目前还未查明,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陆羽摆了摆手,看朱元璋的样子,显然他一直很是忌惮龙虎山那群牛鼻子,其掌握的情况,指不定比他陆羽还要清晰明了。

平安没看过密旨,自然不清楚朱天子的想法,但他仍对前些日子酒楼见闻心有余悸道:“我看那龙虎山与民变颇有关联,这正一道在江西根深蒂固,影响颇大,咱们可得多多留心。”

“还请平将军放心,我明白!”

“既然陆大人明白,那我也就放心了,这是我让人收集的一些关于龙虎山的奏报,陆大人抽空可以看看!”平安说着,从怀中递来一封信笺。

陆羽一惊,想不到这平安下手如此快,他忙接过信笺,展开细细阅看。

这信中所述,皆是龙虎山正一道的几位核心道长的生平概况,头一行便记的是那天师张正常,后面还有他的儿子张宇初,再后面还有个张正常的胞弟张正道的介绍,而在张正道那一栏,平安着重标识,此人掌管着龙虎山外门田产之事,这么看来,民变之事与他有关的可能性更大。

倒不是说陆羽觉得张正常无辜,而是当初他能够见风使舵,及时投诚朱元璋,可见此人眼光独到,很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是根本不敢弄出民变的。

而且张正常这些年的身体也不太好,对于龙虎山之事,他管得很少,反倒是这个张正道,掌管着这外门田产,他和那些士绅同流合污的可能性更大。

“陆大人,你有何看法?”见陆羽看完了密报,平安询问道。

“从这密报上来看,这张正道的嫌疑是最大的,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说不定龙虎山人人都有份呢,到时候还是要看证据。”陆羽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