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辩!辩!辩!
翌日,陆羽起了一个大早,望着这还是黑灯瞎火的天地,陆羽心里忍不住腹诽,丫的,是谁提议的这么早就开始早朝,真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陆羽官阶不够,还达不到进殿朝觐的资格,但今日要进朝议事,所以他只能在在奉天殿外等候传召。
身在殿外,却能听见殿内动静,那百官山呼万岁,朱天子临朝议事的动静,不时传来,倒叫陆羽兴奋不已。
虽然心中腹诽,但毕竟是头一次参与朝会,陆羽心中难免新奇,此刻站在殿外,不时四下张望,间或还探着脑袋往那奉天大殿里偷看,但除了满殿后背外,再瞧不见什么。
而朱元璋更是隔得老远,只能瞧见个威肃身影,其他再看不真切。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殿内传来声高亢传呼:“传江宁知县陆羽觐见!”
身旁的内官赶忙凑上来低声提醒,陆羽也赶忙整理好衣冠,迈步走入殿中。
一进大殿,便感觉有万千道目光,全朝自己身上射来。
陆羽虽心中无惧,却仍叫这些目光刺得不大舒服,好在他心志尚坚,目不斜视间走到大殿正中,朝朱元璋行了一礼:“臣江宁知县陆羽,拜见陛下!”
“平身!”朱元璋的声音较平时洪亮了些,也威肃了些道:“陆羽,现有诸多朝臣弹劾那父子斗殴案,你判案不公,你可有话要说?”
他只略略开了个头,便即朝殿中群臣望去:“如今陆羽已在朝堂,诸位爱卿对那案子有何意见,不妨当着他的面直接说出来。”
顺着朱元璋的话,陆羽略略环顾四周,很快便看见自己身侧有个中年文臣站了出来:“臣御史大夫崔文亮,弹劾陆知县不忠不孝,妄为我大明的父母官!”
这崔文亮虽是朝着天子拱手,但说话时目不斜视,直钩钩照陆羽这边望来,显然,他是要与陆羽当堂激辩。
陆羽回头望了一眼,见朱元璋没有插话的意思,便轻笑答话:“崔御史此话怎讲?本官不过断了个案子,怎就不忠不孝了?”
然崔文亮显然有备而来,他不慌不忙挺了挺胸膛,与周遭数名官员对了个眼色,才冷哼一声,开口斥道:
“子打父是为不孝,陆知县轻罚那不孝子、重判其父,自是与那不孝子同等立场,是为不孝!”
“父子纲常乃是我朝堂大计,以孝治国乃是我大明立国之本,你枉顾礼法纲常,视国策如无物,是为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陆大人还敢反驳?”
“好,说得好!”
崔文亮的当堂控诉,立时激起朝臣们齐声赞和。
众人交头接耳,间或点头赞许,以示对那崔文亮的支持,而后,他们又以冰冷目光,朝陆羽逼视而去,想看看他如何应付。
若是一般人,遭这满堂冷眼,又受这十多名朝臣声威诘难,只怕要吓得腿软了,但我陆羽连朱元璋都敢直言不讳,还怕你们,此刻非但不慌,反倒兀自轻笑。
“不忠不孝?崔御史不愧是御史大夫,当真巧舌如簧,你凭空栽了个罪名给本官,还问我如何反驳?”
陆羽轻笑两声,语气忽一转冷:“你说我不忠不孝,我还要说你崔御史枉顾律法,实当论罪下狱呢!”
他这番反驳,自是毫无情理,那崔文亮眉头一皱,当即抬手直指,怒斥道:“大胆陆羽,你竟当堂构陷本官!”
无端端指控人家犯了法,说句“构陷”,当然不为过。
崔文亮这话一出,倒有更多朝臣点头附议,这下子,朝堂风向几乎全站到崔文亮那头了。
见此情形,崔文亮得意不已,连带着他身前那涂节与胡惟庸,也暗自垂首轻笑。
抓住错漏,崔文亮自不会轻放,他更上前一步,直怒瞪陆羽道:“陆知县,你最好拿出本官触犯律法的证据,否则别怪本官参你诬陷之罪!”
如此进逼之下,所有人的目光自都聚焦于陆羽一身,等着看他如何回应。
陆羽仍是面色恬淡,丝毫没有慌惧神色,他悠悠然轻吐口气,看向崔文亮道:“崔大人方才说,本官重判那夏三,是为不忠不孝之举,可你却避口不谈那夏三本是有罪
在身。
他酗酒烂赌,无端殴打妻儿,本就触犯了朝廷律法,你崔大人如此回护那犯法之人,难道不是枉顾律法?”
就许你说我不忠不孝,不许我告你不遵律法?
陆羽这一招,等于是将对方抛来的责难反丢回去,让他崔文亮自去接那回旋镖。
你要漫天胡扯,将这逾礼之事扩大到不忠不孝上,我就顺着你的思路,也给你栽个罪名!
“这……”
遭这一逼问,崔文亮脸色一滞,有些招架不住。
而在场朝臣们自也知悉那案情内幕,对那夏三触犯律法之实深有了解,细一思索,倒也觉得刚刚那“枉顾律法”之说,倒也很有道理。
依你崔大人那“不忠不孝”的控诉,人家反告你“枉顾律法”,倒也合情合理。
“你……你这是无端责难,那夏三犯法,与本官何干?”
眼看身边支持者渐渐中立,崔文亮急了,他忙甩开干系,将自己摘出。
陆羽早等着他这一句:“对啊,夏三犯法,与你无关,可缘何那夏四郎殴打亲父,就能定我个不忠不孝罪名?”
“这……”
崔文亮被陆羽绕晕了头,支支吾吾又答不上话来,倒是那涂节见其犯难,低声轻咳了声。
听到这声咳嗽,崔文亮当即反应过来,赶忙摆手,直接转移话题道:“便不提那不忠不孝的罪名……陆知县,你判那夏三重刑,却轻罚那夏四郎,便是藐视礼法……”
“若这案子传扬出去,我大明子民有样学样,动辄便对父母拳脚相加,那这世间纲常礼法岂不全乱了套?”
说到底,这案子还是礼与法的冲突。
依照儒家礼法,父为子纲,无论何种情况,子打父就是逾礼,就是大错,而若只看法,那夏四郎被迫自卫,压根无罪。
朝臣们大多儒生出身,而儒家更是绵延华夏一千多年,众人自然对于儒家礼法更为看重。
崔问亮一说,众人又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陆羽冷哼一声:“为了伦理纲常,就能不顾律法,不顾其犯罪事实?那夏三无端殴打妻儿,本就犯了大罪,缘何不能重判?而那夏四郎被迫自卫,本就无罪,我罚他二十刑仗,以诫他子殴父之逾礼之举,如何算是轻判?”
崔文亮的控诉根本,就是陆羽的判罚有失公允,偏帮夏四郎,陆羽索性从这根本处出发,将夏三与夏四郎各自罪行摊开,以证自己并未偏帮。
眼看那崔文亮哑口无言,陆羽继而进逼道:“这轻判、重判的标准,自要依据他们所犯罪行,依据我大明律法,崔御史,你该是熟读我大明律法的,你来说说,那夏四郎为护母亲,自卫打人,该判何罪?”
这句句逼问,迫得那崔文亮连连后退,实难招架。
刚刚已担了个“枉顾律法”的罪名,崔文亮哪还能当众说那夏四郎有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夏四郎犯的不是法,而是礼,而陆羽却将礼撇到一边,只与你论法,你自辩不过他。
如今入了人家的套,崔文亮再难争辩,他脸色愈见惨白,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而涂节、胡惟庸也是眉头紧蹙,倒不好再出面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