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法礼相悖
“冤枉啊,冤枉!”
“大人,我儿是冤枉的!”
却在这时,堂外传来个妇人的呼喊声。
“将喊冤之人带上来!”闻听喊冤声,陆羽当即下令放人。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她一闯入衙堂,便扑到那夏四郎身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看到其并未受刑,这妇人显然安定下来,她忙回头朝向陆羽:“大人,我儿是冤枉的,他不是存心要打人的。”听这话,显然她正是这夏四郎的母亲,夏三的妻子。
她正说着,那夏三却狠狠瞪去,怒声骂咧起来:“妇道人家,你懂个甚么!”
夏三这一骂嚷,夏四郎顿又目生怒气,咬牙攥拳,就想直冲那夏三而去,这一家三口的恩怨攀扯不清,显然不能再惯他们再胡闹纠缠下去。
陆羽再度拍响惊堂木:“堂下妇人,速速报上身份。”
那妇人这才跪定了身子:“民妇乃是夏秦氏,正是这夏四郎的母亲,是那……是那夏三的妻子。”提及夏三,她显然有万般委屈,当即两眼一红,抹起泪来。
陆羽继续追问道:“你说这夏四郎是冤枉的,冤在何处?”
夏秦氏接着道:“启禀大人,四郎是为了护我,才动手打他爹的……大人有所不知,那夏三他……他不是个人……他好赌滥酒,压根不顾家里生计……”
“这家中渔活,全都是靠我们孤儿寡母操持,每每挤出点散碎银钱,都遭那夏三夺去滥赌,若是赌输了,或是吃酒醉了,他一回家中便对民妇拳打脚踢……”
哭哭啼啼间,夏秦氏摊开手来,那手背上尽是道道伤痕,一路贯自衣袖,可想而知,那长衣遮蔽之下,她的双臂定也是伤痕遍布。
“这夏三……一吃了酒就不成人样,下手狠重……若非我儿护着,民妇早就遭他打死了……”
抹了抹泪,夏秦氏又将夏四郎抱在怀中,道:“大老爷,四郎之所以动手打他,全是因他下了重手,将要将民妇打死,大人,求您明察秋毫啊,我儿不是有意打人啊,他只是为了护俺,才失手伤人……”
夏秦氏一番哭诉,立时将这案情扭转,若她所说属实,那这夏四郎打人之罪,便是情有可原了。
“你这婆娘,怎恁地胡说,我看你是要陷我于死地,好出去偷野男人!”闻言,夏三脸色大变,指着夏秦氏连声唾骂起来。
骂完夏秦氏,他立又变脸,挤出张哭丧嘴脸,朝陆羽喊起冤道:
“大人冤枉啊,分明是这娘儿俩要致我于死地,他们俩没一个好东西,分明要害死我啊!您看看我这一身的伤……”
哭嚎间,夏三又撩起衣袖,当堂展示他那一身伤来。
“呸!四郎只不过推了你几下,你自己撞到那鱼叉上刮伤的,也赖我儿?”夏秦氏连声啐骂,辩驳吵嚷起来。
眼看局势越发混乱,陆羽再度拍响惊堂木道:“肃静!”
经由这一家三口的控诉谩骂,陆羽已掌握这案子大致情况,但此时的他也感觉到了头疼,一时之间,没法做出最终审判。
一则双方各说各话,均没有旁证,不能妄断真假;二来这案子关乎礼法纲常,其中有一些不足为律法度量之处,不好轻易决断。
直到此时,陆羽方才知晓,为何那前任县令不愿受理了,假设那妇人所说为真,这夏四郎只为护母伤人……
照律法算,这少年并非犯法,该无罪开释;可按照纲常伦理、按照大明倡导的孝道、照华夏民族自古遵循的礼法来看,这夏四郎仍然有罪。
父为子纲,子打父,无论出于何等缘由,都属忤逆大罪,当以重罚!
陆羽对这纲常伦理,并没有那么执拗,但他身处大明,也得尊重当下风气伦常。
“大人,该判案了!”
陆羽正自思量,县丞吴森却凑了上来催促宣判,他虽面上表情不显,但那极力压制的窃喜和对这宣判的期待,都已显露无疑。
看到吴森这副模样,陆羽已然明白过来,这一切,全是这吴森搞的鬼,显然,他是有意拿这案子来刁难自己,想逼自己出纰漏。
陆羽虽心知肚明,但一时之间也难
作抉择,对方使的是阳谋,这案子无论怎么判,势必惹来争议。
你判他无罪,便是有违礼法纲常,有违大明朝以孝治天下的纲策;可你判他有罪,又与律法不依——自卫伤人,本不该凭伤人罪伦处。
思索再三,陆羽终是难作决断,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将案件搁置。
“来人,将这父子二人都押入狱中,待本官查明真相,再行宣判!”
这一宣判,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吴森略愣了愣,但也没法,只能稍有不悦地退了下去。
而那堂下三人,倒有两人喊起冤来。
夏秦氏直拦着儿子道:“冤啊,大老爷,我儿是为了护我才动手的,请大老爷明察啊!”
而那夏三也扯着嗓子叫嚷:“大人,小人是原告啊!怎么连我也要蹲大狱啊?”
只可惜,任二人如何喊冤,也无人理睬。
待衙役将父子关押下去,陆羽终是长舒口气,拍响惊堂木,高呼“退堂”,他终能退到后衙,暂作歇整思虑。
………………
后衙中,陆羽正垂眸思量,而他身旁的四个皇子,则大眼瞪小眼,彼此保持着沉默。
“依你们看,这案子该怎么判?”
思量半晌,陆羽仍是满脸犹豫,他将这问题抛给朱家兄弟几人。
四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摇头,便是之前叫嚣要抓人判罚的朱棣、朱樉二人,这时也一脸纠结,显然,他们一时之间也难作决断。
陆羽想了想,又问道:“假若你们是那夏四郎,面对此等情况,会如何做?”
那四人稍作思量,朱棣第一个抬头道:“若有那般贪赌滥酒的父亲,我定不叫他伤我母亲!”
听他这意思,显然要与那夏四郎一样出手护母了。
陆羽又看向其他几人,三兄弟均是点头:“我也一样!”
听到这般回答,陆羽幽幽点头,复又陷入思虑。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眸,长舒口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他有了计较,朱棣赶忙追问:“先生打算怎么判?”
陆羽幽幽撇了撇嘴:“先不急着判案,我这还有个任务,要交代你们去办!”
“哦?”
四人一听有事可干,忙兴奋搓着手凑了上来.
陆羽附到四人近前,低声耳语起来:“切记,务要……”
………………
武英殿中,朱元璋父子正埋头批阅奏章。
云奇快步走来道:“陛下,江宁县来信!”
一听事关江宁县,朱家父子几乎同时抬头。
无论是陆羽,亦或者是四个皇子,都是朱元璋心头紧要,他自不能放任这些人在江宁遇乱,早早地派了亲军都尉府暗中护卫,而这封密信,正是那些密探呈回来的。
接下密信,朱元璋展开细看,这一看下去,他的眉头倏然皱了起来:“头一天就遇到这么件麻烦事?”
朱标自也关心陆羽及几个弟弟,见状赶忙起身道:“父皇,江宁县出了何事?”
朱元璋埋头沉思,未作答复,但已随手将密信丢在桌上,朱标赶忙展信一看,原来这信中写到,陆羽新官上任第一天,就遇到个礼法难断的父子相残案件。
“若你是陆羽,会如何断这案子?”
朱元璋仍在凝眉思索,得空将这难题抛给朱标,问其意见。
朱标思虑片刻,苦笑摇头:“儿臣也不知道……”
“糊涂,这还有什么可想的?这少年即使有再大的委屈,即使再情有可原,也不能以子殴父,这是破坏了伦理纲常,说严重点,更是破坏了我大明的根基,你身为皇太子,所作的一切决断都要以大明为主!”朱元璋斥责道。
“可是……他毕竟是为了保护娘亲……”朱标脸上略现疑色。
朱元璋浅叹口气:“是又如何?”他脸色愈见沉凝道:“虽说情有可原,但他毕竟违反了伦理纲常,而这纲常伦理,是我大明的根基,断不能破坏。”
“这……”
朱标似懂非懂,虽说伦理纲
常极重要,但怎么也大不过母子亲情吧!总不能为了这纲常,眼看母亲被打死吧?
朱元璋幽眼望了望朱标,冷声道:“你莫要忘了,父为子纲、君为臣纲,这二者并缔统一,断不能孤而立之,若是父子纲常遭人打破,君臣纲常又何以立足?”
父子纲常并不紧要,但与之并立的君臣纲常,却是朱元璋的统治根基,站在他朱天子立场,自不能容忍有人败坏纲常,有损他天子君威。
“此子断不能留!”
朱元璋的眼神冷厉无比,口气异常坚决。
看朱元璋这般冷厉决然,朱标眉头微蹙,略有犹豫,身为皇族中人,朱标自能理解父皇立场,但他总觉得这般处断有失偏颇。
一时之间,朱标也难做决断。
犹豫间,朱标暗自叹了口气,远眺望向东南江宁县的方向,且看看那陆羽如何审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