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全新版本的1806年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过去理学兴盛,在保守的儒家眼里秦始皇就是一个暴君。
就算有所成就,也会被打压轻视。
但是在朱翊钧即位之后,凭借他的努力,秦始皇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已经有所扭转。
特意做这种事情,并非单纯出自皇帝的个人喜好,而是与提升王安石的地位一样,引导舆论,改变思想。
秦始皇做出来了那么多的功业,当然不可能没有代价,百姓民力几乎耗尽。
朱翊钧同样想要做事想要变革,要触动旧的利益集体,百姓就不可能完全不受损害。哪怕朱翊钧不征发几十万百姓建造阿旁宫,修建皇陵,在自身节用方面远超秦始皇。但是他这些年做了许多大事,同样没少消耗资源,也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
因为丈量土地,以后不能再逃税漏税、躲避徭役的自不用提,
这些年在海运发展起来之后,京杭大运河的地位降低,漕米等物资的运量在逐年减少。因此沿岸的百姓收入大跌,很多商家收入暴跌,不少劳工、纤夫甚至因此失业。
如此种种,在革新变法的过程中,各地都有不同的人群自身利益受到损害,已经出现了一股反对变革的庞大势力,只不过在皇帝的强力压制下,一直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顶多恶人恶心人,还不到杀人的地步。
文人都懂得阴阳怪气,白居易写诗说“汉皇重色思倾国”,其实指的就是唐皇。
类似的讽刺诗词,已经见诸如今的全国各地。
如果秦始皇这类做出了大功绩的有成之君,都要被抹黑,打压成就。将来人们就可能会用类似的话术来抹黑自己,污蔑自己的名声,恐吓有心追随皇帝的普通人,阻碍变革大业。
正因此,把秦始皇的形象转回正面,就十分有必要。
当然,如隋炀帝这种三番五次都打不过高句丽,损耗大量民力还做不成事的,连被翻案的资格都没有。
京杭大运河又不是他一人之功,乃是历朝历代的积累。
更何况如今海运兴盛,京杭大运河的地位在不断降低。给隋炀帝翻案,起不到任何积极作用,只会让朝堂和民间多几场口水仗,说不定还有引发党争加剧的风险。
但是秦始皇就不一样了,可以将他当成一个衡量标准。
谁要是旗帜鲜明,顽固不化的反对秦始皇,态度始终不随着皇帝的变化而改变,那么这种臣子,就没有被重用提拔的可能。
这与赵高的指鹿为马,其实有一定的相似作用。但是朱翊钧并非颠倒黑白,而且哪怕态度坚决的,也不会遭到直接贬斥、杀害,而是考察他们的能力、品行,再做出具体安排。
和皇帝态度相左死脑筋的臣子,不代表就一定是坏人。
只是他们不适合留在中枢,左右大政,只适合在地方上做具体的事务。
当然,如果连做事都做不好,考评不利,驱逐他们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至于奉迎皇帝意见的,有可能是同路愿意变法革新之辈,也有可能只是阿谀小人,谋求幸进。熙宁变法时,就有类似的官吏混入新党,反而拖累了变法的进度,需要警惕或是贬斥。
在这方面,朱翊钧一直都很注意。
所以才没有将反对变革派全盘打死,而是故意保留了一部分,让他们虽然处在不太重要的职位上,却一直都能起到监督的作用。
多年下来,这种变化已见成效。
今日看到有几个臣子联名提议,将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年定为纪年起始,就是一个佐证。
这代表了朝中已经有了不少臣子敢于公开表达对秦始皇功绩的肯定,认为秦始皇足以和黄帝、孔子等上古先贤大能相提并列。
如果换成隆庆年间或是更早,绝难出现这种局面。
发现这一奏疏之后,朱翊钧便不再等待,当即召人拟就旨意。
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这一年,定为纪年元年(西历公元前221年)。
元年之前中华大地,是分裂的春秋战国,模糊不清的夏商西周乃至上古洪荒。
元年之后,天下归一。
所以,这种纪年方式,被他称之为一统纪年。
后世公元,也就是西元在欧洲的称呼是基督纪元。哪怕并非耶稣真实出生的那一年,至少在象征这一层意义。
代表着宗教神权。
如同共和纪年,虽然从后世角度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其中隐含的政治意义强调臣权,对于帝王约束性过重。
无论共和具体代表的是不是共伯和,都不利于皇帝。
在这个的时代,他更需要抬高秦始皇地位,强调皇帝做出的贡献。
以一统命名,将会稍稍弱化秦始皇这个人,减少一些没有必要的争议,将重点放在他做出的历史性贡献上。
一统纪年的元年,是秦始皇结束战国纷争,一统天下。
大明开国之后,以《授时历》为基础,稍加改动就推出的《
大统历》,也隐含了大一统的意思。
可惜这套新的历法与原本的变化过大,继续保留原本的名字,意义不大。
而朱翊钧选择叫《新历》这种简单的名字,民间可以理解为“新的大统历”,不至于因为一个特别有意义的名字导致过度割裂。
等到将来,这一套历法和纪年方式,能够和名字一样,达成全球大一统。
对于朱翊钧的这道旨意,内阁六科都没有意见,就连朝臣内部也只是泛起小小波澜。
随后,几大报刊在下个月同步刊载了相关的讯息。
《官报》较为简略,只写了简单几行字,平白直叙的告知天下臣民。让人在读过之后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以后可以照此来做。
《新报》比较全面,阐述了改变纪年方式的历史意义,以及对于秦始皇功绩的重新肯定。
《自然》的角度与众不同,讲述的是从实学角度,为什么要用百年一世纪的方式,替换六十年一甲子这种天干地支的纪年法。
人双手十个指头,在做记录的时候,天然就是十进制最为方便,最为符合直观印象。以此来算,只需要几个数字,就能简单的代表具体年份。
而天干地支太过复杂,虽然不会完全废除,但是从此以后,将不再是第一选择。
《民报》则是刊载了一些和历法、纪年相关的故事,尤其是祖冲之、郭守敬等人,表彰他们做出的卓越贡献。
这等贡献,并非源自熟读四书五经,会写诗作文章,而是实实在在的搞发明创造,研究世界的运行规律,遗泽后人。
一两千年前的人,还能被朝廷如此高度评价,留名青史。
不止如此,朱翊钧还在京师设立了先贤祠,专门用来供奉祭祀那些在朱翊钧的眼里,做出了历史性贡献的“实学”大贤,让他们全都能够享受朝廷香火,允许百姓祭祀。
祖冲之等人自不会少,就连蔡伦也因为造纸之功,被送进了庙里,没有因为他在史书上是一个奸佞小人、弄权为祸的阉宦形象,就排除在外。
可以说,先贤祠的准入标准,只看发明创造、研究理论的成就,不管其他。
当年虽然有所争议,终究挡不住皇帝的任性。
为此,内廷的太监们都颇为感恩。
作为特殊群体,在他们看来,朱翊钧此举能够稍稍提升一点太监的名声。让世人知道太监也能做出贡献,不至于臭不可闻。
这与内书堂的贤宦祠不同,那里虽然有蔡伦、郑和等立下功绩的太监,终究只能让太监内部看到,不会公之于众。
当然,在朱翊钧看来太监们的风评到底如何,还得靠他们自己。
过去被人们鄙视,又不是纯粹出自割了那一刀的身体歧视,关键还是在于历史上有太多的太监仗着身份特殊,横行霸道,做出了太多天怒人怨的不法事。
影响太坏。
好在这些年,朱翊钧有意打压控制,经过他的多次整顿,让京内和地方的太监们,都遵纪守法,不敢造次。
就算一些太监担任监军等重要职位的,也会受到文臣和武将的互相监督,不会仗着身份,就外行指挥内行,耽误大局。
因此近些年,太监们的风评确实好了不少。
就连太监都会产生变化,就更别提普通人了。
这些举动对于民间风气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大明的实学正在快速蓬勃发展。
除了相关的内容之外,几大报刊都同步改版,依照新的历法和纪年方式,改变了当期报纸的时间写法。
于是有心人在看到报纸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新奇之处。
哪怕没有注意的,在读到了文章后,也会转过头,瞥一眼标题下面标注时间的小字。
考虑到百姓们的习惯,“万历十三年、乙酉、鸡年”这种传统纪年方式没有完全废除,但是在前面已经新增了一小段内容:
【一统纪元,1806年】
“嘛玩意儿,不声不响的朝堂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颁布的好快,我有亲戚在京师当官,前些日子听说了传闻,本以为会在明年年初的时候正式施行,结果现在就刊印在了报纸上。唉,要我说陛下还是太着急了。再等几个月,赶上正月新年多好。”
人们读过报纸知道相关消息,连连惊呼,感慨不已。
就连距离京师如此之近的天津,都感慨变化之速,让他们感觉有点跟不上了。
对于这一项变革,人们如同往常一般,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态度各不相同。
经过多年的报纸售卖,已经让很多人都形成了一种习惯——定期购买阅读报纸了解时事,顺带再发表一番自己的见解。
就算小民的意见影响不到朝堂,也不妨碍他们痛痛快快发泄一番。
有功名在身的,哪怕只是一名秀才,都有资格亲自或者给没有功名的平民担保,向京师的报社写一封书信,发表自己
的一番见解。
大明人口太多,光是识文断字会写信的人数,都能吊打整个世界。若是不用功名作为门槛,筛选掉大部分信件,报社的人员根本忙不过来。
朱翊钧收罗天下百姓送来的信件,可不会就那样放着不管,而是真的在报社成立了一个专门阅读信件,挑选有价值内容的部门。
一旦言之有物,得到皇帝的认可,就能得到奖赏。
好文章可登报,好见解可以被采纳,优秀人才可以被特别提拔,授予职位。
给人十足的参与感。
当然,胡言乱语也会受到处罚,罚钱、剥夺功名、甚至是直接被送进大牢。
为了维持大明言论相对自由开放的气氛,朱翊钧极少采取惩罚措施,一般只是放任不管。
因此,大部分老百姓了报纸之后,其实只会口头上闲扯几句。
只有少数极端之人,才会在内心的愤懑之下,选择写信表达自己的意见。
“表姐夫,你怎么来了?”
曹秀才面对来人的登门拜访,有些错愕。
他身负功名,奈何考了两次都没有中举。在天津这等大城,“举人遍地走,秀才不如狗”。一个屡次不中的老秀才,在城中有点产业的富亲戚面前,没有摆谱的资格。
哪怕他正在准备乡试,受到打扰,也没有显露不满。
“最近这期报纸你应该读过了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陛下竟然连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都要扔了。”来人挠了挠头顶稀疏头发,愤愤不平,“什么劳什子1806年,这都是西洋人传过来的玩意儿。以前我听那帮红毛黄脑袋的说起过,西边用的就是这种历法,按他们的叫法,今年该是什么叶子一千五百多年……”
耐心听了一阵,曹秀才终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来人的发言。
“表姐夫,我知道这事儿,你今个儿的意思是?”
“十天干五运经天、十二地支六气纬地,六十浑天甲子,涵盖万物,怎么能说变就变?我这不琢磨你有功名吗?给京里写封信,告诉皇帝咱们的意思,让他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