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226章 石烂江枯,尔乃得渡

锡当河在望,莽应里突然得到探子传来的军报,吓了他一跳——大明有船只停在河岸边。

莽应里一开始还以为是大明前来伏击他的战船,毕竟比起水战,目前的东吁,完全不是大明的对手。在之前他率领数万大军前去征讨马都八的时候,就曾经吃过大明战船的苦头。若非他们不愿意以伤换命的兑子,说不定这数万大军,就会被拦在锡当河前,连马都八的城墙都看不到。

还好,了解到详细情况之后,大明这一次只派过来了两艘快船,而且没有要和他作战的意思,只是送来了之前为了谈判,来回奔波的其中几名使者,传达大明的最新要求,让莽应里仔细思考能否接受。如果谈不拢,还要继续调整。

经过几轮的磋商,大明的口风似乎有所松动。条件在进行更改变化。能够看出,他们还是有诚意的。

是个好兆头!

即便如此,莽应里仍旧命人加紧砍伐附近的树木,制造小船、木筏,赶快渡河。至于原来的那些船只,基本都被大明之前的水战中损毁,完好可用的,已经不剩多少了。

数万大军,想要渡过这条大河,可不是一天就能渡完的。

夜晚,在距离锡当河不远处,众军扎下军帐,只是在莽应里的心里,仍旧还有几分不知道来自何处的不安。

“传我命令,今天晚上也要注意巡逻,谨防意外!”

莽应里征战多年,经验充足,秉承着小心没大错的原则,还是让人加强了守备。

只不过一夜无事,平安度过。

第二夜也是无事发生。

“难道真的只是我想多了?”

莽应里虽然有些困惑,却也松了口气,督促手下加紧造船渡河。

很快,终于第一批士兵开始渡河。

第一批,第二批……

士兵们在河岸边集结,军纪都有些涣散。打生打死了几个月都没能有所收获,已经让这些士兵心存不满,士气低落。

眼下他们只想赶紧回家,老婆孩子小竹楼,不要再遇到大明的铜墙铁壁。

下层士兵的这种情绪,莽应里不是不知道,他只能尽力安抚,给出许多的承诺。

等到头几批士兵顺顺利利的渡过了锡当河,莽应里才彻底安下心来,打算再等一等,自己也要过河。至于压阵的人选,只能交给如今他最为信任的长子莽时。

他如果出了事,别人可以跳槽,唯独儿子莽时没有办法脱离干系。二十多岁莽时已经从军多年,俨然就是一个小莽应里,能够压得住别人。

日头逐渐高升,又有人急匆匆来报:“不好了大王,大明的舰船又过来了!”

“前几天不是刚来过一次吗?”

莽应里初时还没当回事,可是来人很快就解释道:“这次可不只是一两艘,我看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他们的大船!”

莽应里刚刚走出帐外,还没等他仔细观察江面,做出反应,就听得一阵阵的轰鸣,在他的耳畔猛然炸裂。

好似大地在震颤,又好似上天降下接连不断的惊雷!

莽应里望着河上的高挂大明旗帜的战船,有些茫然。

不是说好了继续谈判的吗?

怎么突然又开战了?

你们不讲武德!

大明战船的第一轮火炮目标不是正在渡河的船只,而是岸边的的军营。

那些船只已经是待宰的羔羊,毫无威胁。反倒是岸边军营原本还算齐整,不过在炮火轰击之下,也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

很快,还没等东吁军从第一轮的炮火中反应过来,第二轮的轰击已然来临。

“大王快跑啊……”

忠心耿耿的亲卫发觉不妙,赶紧将莽应里拽上马,逃离河岸。

舰船上的火炮射程有限,只要他们快点远离河岸,就能够躲过一劫。

被亲卫救离了河岸危险区的莽应里,已经恢复过来。他回首望去,只见河岸周遭烟尘四起,一片狼藉。

大明的舰船虽然攻势猛烈,然而火炮数量有限,其实不可能对数万大军造成饱和性轰炸。

然而莽应里手底下的士兵,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之前在对阵大明的时候,久攻不下,伤亡惨重,本就心存恐惧,如今发现与大明的和谈破裂,又要开战,一个个只想着逃窜,没有一丝再战的勇气。

开玩笑,他们与大明的船只距离甚远,哪怕用力拉弓,等箭矢射过去也没有多少余力了,而东吁军中的极少数火炮,更是在之前围城的时候,就因为暴露了方位,被定点打

击,摧毁殆尽。

只能被放风筝似的挨打,却毫无还手之力。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要打下去的念头,众多士兵只想着赶快跑离河岸,互相拥挤推搡踩踏,无比的混乱。

以至于有人为了逃命,急的拔出腰间战刀,挥砍曾经的同袍,为自己寻求一条生路。

就连军中的大象,都在受惊之下,脱离了栅栏,四处东奔西跑。

原本温顺的大象,一旦发起狂来,谁也控制不住。

真的是擦着就伤,碰上就亡。

一时之间,死在了大象之下的士兵,同样不计其数。

至于目前还在河面,没有及时成功渡河的士兵,更是没有了丝毫生还的希望。

放完了两轮火炮,大明的战舰就冲了过去。坚硬的战舰,竟然直接将众多临时拼凑的木筏、小船撞散,落水的士兵们只能努力扑腾几下,便被伴随着大船行驶产生的暗流,卷入河里,无法挣脱。

等到河面上的小船木筏纷纷损坏,战船再度切换阵型,对着河岸不断炮轰。

看到这一幕,莽应里无比的心痛。

“怎么会这样……”

他不住的喃喃。

至于已经成功渡过锡当河,到达了西岸的士兵,其实已经有一万多人。然而这么多的士兵,限于没有合用的远程武器,同样只能望河兴叹。

他们是大明故意放弃的目标,就是为了分割东吁的兵力,并且充当鱼饵,让东吁军在成功渡过一部分士兵后,放松警惕,让剩余的大部分人更加接近河岸。

至于莽应里到底是早早渡河去了西岸,还是磨磨蹭蹭的留在了东岸,其实都无所谓。

只要能够大幅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就算放跑了莽应里,也能在接下来的攻势中将他擒获。

要不然,就算大明提前用战船封锁无锡当河,莽应里无法回到国都,可是这数万大军还在他的手里。若是他们转道,沿河北上,还能够继续抵抗,给南北两路带来不小的麻烦。

虽说东吁军的战力远不如大明,也会因为这么多敌军,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种不对称的战争,让人数虽少的大明,充分发挥出来了自身强大的火力优势。大明凭借体量就能够碾压周边小国的说法,在此时又一次得到了印证。

不过大明军队远道而来,可不是只想在船上开几炮,射几枪这么简单。

早已经在附近的下游埋伏好了的三千大明精锐,在收到了河上战舰的讯号之后,不再掩藏行迹,纷纷冲了出来,杀向刚刚得到喘息的东吁残军。

“跑啊——!”

败军之势如同山崩,即便大明的士兵此时冲了过来,也没有几个人还有力气和勇气敢于对抗。

一路犹如砍瓜切菜,虽只三千,可是面对数万东吁士兵,似乎只是数万只鸡鸭,让人随意宰杀。

而大明的战舰,一部分沿着河岸朔游直上,船舷火炮引而不发,为这三千兵马保驾护航。

还有几艘船则是停靠在了锡当河的西岸,距离那些成功渡河的士兵并不远。但他们已经丧了胆气,反而主动跑得更远,远远的观望,不敢冲过来交战。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走吧,把消息带回去。

是因为你们的国王迟迟不肯接受皇明提出来的条件,拖延许久,吾等已经忍无可忍,才导致谈判破裂。重启战端,并非不宣而战。一切责任,都在尔等。”

李化龙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将之前还留在南路军中的几个东吁使者,全都赶下船。

对于莽应里之前派出来的使者,大明倒是保持着天朝上国的体面和大气,做足了表面功夫,没有为难他们。

只是几个使者都哭丧着脸,不愿离开。

“我们就算回去,恐怕也是死路一条。虽然没有用刀,可是这与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啊。”

“是啊是啊,如今我们几个都明白了,罪责都在东吁王,要不是他冒犯了上国,怎会遭此横祸?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仰慕上国已久,愿意侍奉左右,还望上国的官大人,不要把我们赶走……”

“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几个使者一连磕头求饶,就是不肯离开。

他们都已经看明白了,经此一遭,莽应里注定大败亏输。

只要还能够留在大明军中,等到战事结束,他们不但能够保住一条小命,还有机会占据高位,成为大明在此地的代言人。

对于这些人的小心思,李化龙毫不在意。

既然

不愿意走,那么大明同样可以继续利用这些人,影响战后的舆论。

之前送回去给莽应里的几个使者,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如果没有,那么他们与莽应里来往交流的唯一见证,就是眼前的这些使者。

到时候,动用一些断章取义的预言技巧,就可以真的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莽应里的身上。

不是他们大明不热爱和平,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和谈,奈何莽应里此獠贼心不死,负隅顽抗,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啊……

遥遥远望河东岸的战场,锡当河似乎都被无穷无尽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李化龙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来了过去读过的一些史书上记载的战役。

昆阳、官渡、赤壁、淝水……

重新接回使者,李化龙所在的这一队舰船便重新南下,回到无锡当河入海口附近,那里有大明的一个临时基地。

至于冲杀莽应里残军的大明官军,则是一路不停的追赶,杀到了天色已黑。此时的东吁士兵大多患有夜盲症,黑夜里看不清道路,很容易因为失足而受伤。

而大明的士兵,虽然在朱翊钧的有意安排下,提供了充足的营养,可以借助月光和火把夜视,然而为了保险起见,依旧选择了鸣金收兵。

等到第二天,大明深入,继续击杀附近的溃兵。

一连几天,才见好就收,打扫战场,清点战果。

敌人的尸首也不能不管,都要集中焚烧,免得造成瘟疫,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度落后的国度大肆蔓延,反而感染到了大明的官军。

结果令在场的李化龙等人喜不自胜。

因为炮火、内部混乱、大明冲杀等种种原因而死的东吁士兵,超过了两万,这还是能够清点出来的数目。

至于陷入污泥大河里的,更是不计其数。

最重要的是,这一战,直接打崩了莽应里的数万主力大军。

他们结合各处的情报得知,莽应里当时从国都出发,集结周围的东吁主力,一共带来了八万大军,号称二十万,妄图扑杀掉大明的南路登陆军。

然而围攻了数月之后,这八万大军,已经在马都八的战场上消耗了一万有余。剩下的六万多人,只有一万多人马运气够好,提前渡河到了西岸。

剩下的接近五万东吁军,就算没有战死,也被打散了建制,四处奔逃的这些士兵,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重新组织起来。

至于冲杀突袭的三千兵马,虽然有所损伤,可是在如此辉煌的战果面前,完全不用多虑。

比不上传说中的张八百破孙十万,不过三千战五万,传回朝廷,也是一项极了不得的功绩。

唯一感到可惜的,就是贼酋莽应里的尸首没能找到,目前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大概率是向北逃窜,深入了内陆。

考虑到这些高层,向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逃离,可以得到最好的条件,就像赤壁的曹操、夷陵的刘备……

莽应里躲过一劫,也并不奇怪。

他手中的数万主力大军经此一役损失惨重,他本人的生死,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