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不杀而诛
“莽应龙已经死了?”
等到大明的军队掌控了这座名叫马都八的海边小城,陈璘方才得知,原来国王莽应龙的死讯,刚刚传到这里。原本就是被东吁征服的本地部族克伦人,立刻就有了别样的想法。
再加上刚刚大明舰船火炮齐射的声威震天,让当地的守城军队没有了丝毫战意,于是还不等大明主动来攻,他们内部就已经压制不住内部的矛盾,开始互相杀戮。
本地的克伦人宁愿与早有传闻的大明合作,也不想再受到缅人的欺压!
毕竟按照几十年前来算,他们这一片缅甸南部地区,都应该属于大明的大古刺宣慰司,白古国。
白古国几十年来被东吁的上代君主莽应体和之前的莽应龙不断啃食吞并,虽然中间曾经利用莽应体去世的机会重新复国,分裂成数块,很快又被莽应龙重新征服,并且受到了更加严格的剥削。
莽应龙能够快速崛起,一统几乎大半个中南半岛,堪称缅甸历史上最强君王,然而他也要受到时代的约束。东吁能够再度迅猛崛起,除了他军事水平出众以外,还有穷兵黩武政策的加持。
就像秦国为了激发士兵们的作战积极性,在一统之前采用的耕战制度,让士兵们不断的搏杀作战,取得胜利积累军功,提高待遇。
东吁更加极端且凶残,各地的村庄都是兵农一体的制度,一个村庄基本从事同一种职业,有的专职步兵,有的村子专职骑兵、战象。而且为了维持士气,允许士兵在外烧杀掳掠,犯下种种不能通过审核之恶,在各地自然都积累了极大的民怨。
隆庆初年,附庸国大城王朝决定脱离缅甸的统治。万历七年,老挝南部的澜沧地区同样叛乱。只是战力不足,被莽应龙镇压了下去。
平时依靠着凶残的军威都不能完全压制,更别提如今了。
虽说他们和大明多年没有来往,终究有着一份香火情,通过部族中的老人口耳相传。而且一直不曾真正见面,让他们对于大明更加充满幻想。
眼下神兵天降,怎能不揭竿而起?
一等到机会,他们立刻采取行动。
而原本对于克伦人就有所防备的缅人军队,就像是一个一点就爆炸的火药桶,克伦人有所行动之后,缅人守军的精力都陷入城内的厮杀中,就连城市都顾不得守了。
而在此之前,原本马都八这类缅甸南部的港口城市,往往会有一些葡萄牙、意大利的海商居住。不过他们早就得知了大明即将派军来攻的消息,纷纷携带着金银细软,跑路到了附近的吉大港、果阿等地方。
就连接受了本地守军雇佣的葡萄牙雇佣兵,都选择了提前开溜,没有一点契约精神。倒是有一些葡萄牙人在之前就转而接受了大明的雇佣,在船队中充当向导。
了解到了当地的真实情况,陈璘等人更加欣喜,克伦人述说的内容,与他们搜集来的情报基本符合。
此情此景,更是让他们想到了始皇帝驾崩之后,中原大地揭竿而起的景象。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不过克伦人虽然说的天花烂坠,陈璘却没有放松警惕,一边安排士兵把守城市各处要害,掌控当地,另外另人在城外安营扎寨,做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这一支南路作战军,仅有一万余人,还包括了水手、军医等种种紧要位置。距离遥远,运力所限,人数太多的话,就算能够运过来,也难以保证足够的战斗力。
事实上,这可是大明第一次跨海超远距离投放军队。
虽说缅甸和大明紧紧挨着,但是从广东跨海走过漫长的海路,一点都不简单。
如此遥远,如此大的规模,在全世界都属首次。
葡萄牙能够带着数万军队前往北非,只因直布罗陀海峡过于狭小。等到他们顺着洋流去美洲、去西非的时候,一次最多只能运送一两千名士兵。至于来到亚洲的,就更少了。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人数虽然更多,但是其目的并非为了作战,而是为了弘扬国威,没有过于剧烈的消耗。就像是如今从欧洲出发前往世界各地的,大多都是商人和寻找其他发财机会的商人,而非职业的军人。
朱翊钧如此大胆,也是希望能够为了将来的对日作战积累足够的经验。
朝鲜倒是离得近,可是这个附庸国到底会不会拖后腿成为猪队友,还很难说。
这一万名精兵,可不是后世戏称为四等双足多用途牲口的马润。他们经费充足,装备齐全,从各地卫所抽调组成,经历了与戚家军同样严苛的训练。
将来征日登陆
作战的时候,此刻的经验,说不定就能发挥作用。
再加上此地与大明本土相隔数千里,难以快速补充,每损耗一个人,都会让他无比心疼。
人数虽然不多,南路军却承担了极其重要的任务。
缅甸北部多山难行,不只是大明难以运输物资,派遣大军,就算东吁想要攻打大明的时候,也要费些力气。
聚集了大多数东吁人口的精华地区,就在中南部。
虽说核心地带是中部河谷,并非南部的三角洲,可是这里距离东吁首都距离很近,即便莽应龙死了,他的儿子莽应里也有可能集中大军前来攻打。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很不容易。
“蟒行轻进,不如缓进徐图。”
南路军的一个重要任务,恰恰是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吸引东吁王朝的注意力,让他们南北不能相顾。南路军到底能够打下多大的疆土不是重点,只要能够消耗东吁的有生力量,持续不断的发挥大明的影响力,影响到周边的部族和被征服的其他小国,就算成功。
大明如今没办法更大规模投放力量,就只能与本土的其他部族进行合作。
这里的克伦人,接受过英国人的历史严选,值得信赖。
后世缅甸的统治已经变得稳固,英国就曾经挑动过克伦人和缅人的矛盾,资助克伦人军队,攻打上缅甸地区,方便他们的殖民。
不过如今,用不着大明挑动,克伦人自己就恨不得杀光了缅人。
于是在陈璘这等武官搞定了作战事宜,立刻就有经过培训的文官和通译出面,与本地克伦人的首领相商。
大明这一次,不但会攻灭东吁,用他们的血来偿还之前所犯下的罪孽,还会帮助克伦人重新复国,并且予以长久的保护。
双方一拍即合,由克伦人提供当地情报、粮食等协助,大明的军队则主要负责与东吁作战。
在当地重新修整了几天,舰队重新分队。
一队舰船向西继续扫荡,消灭掉东吁的所有海军力量,达成海上的全面封锁。并且继续向西,联络被东吁多次攻打的小国阿拉干。
大明前来,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眼看着东吁就要一统缅甸,乃至整个中南半岛。
他们再不出手协助大明,等到大明被击退之后,就只有被东吁彻底灭亡的下场。
另有一小队快船,携带着此战得来的重要消息,快速返程。
在返程的路上,东吁控制更为薄弱的地区,纷纷得到了消息,开始响应大明的攻势。
暹罗大城王朝的国王坦马罗阇原本是莽应龙征服此地时扶持的傀儡国王,他的长子纳黎萱也在小时候就送到了东吁,成为质子。不过在十年前被放归之后,便开始领导暹罗的军民,积蓄力量准备反抗。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今天,暹罗各地都燃起了战火,并且很快蔓延到了北方的澜沧,牵制住了原本就驻扎在那里的东吁驻军。
东西南北,东吁四处征战,在过去几十年取得了连连的胜利,从一个小国,迅速膨胀为中南半岛的绝对霸主。
可是等到如今,苦果显现。
在更加强大的大明面前,后遗症爆发,让东吁四面楚歌,无论哪一个方向,都要充斥他们的敌人!
……
“这帮该死的外国佬!”
听说被自己雇佣的葡萄牙人都不告而别之后,莽应里气的拔出了腰间的挎刀,对着空气狠狠劈砍了几下,发泄怒气。
父王刚刚病逝,他忙着处理各项事务,已经是焦头烂额。
即便心里对于这些不讲信用的葡萄牙人再愤恨,也没有功夫处理他们了。
毕竟这些人都是掌握着火绳枪的军人,而不是普通的平民,要是围剿他们的话,自己手里的军队,不知道还要折损多少。
而且就在父王死后,葡萄牙雇佣兵驻地的附近,还出现了一种谣言,他们说父王急病而死,全是因为大明皇帝震怒之下,施展了某种法术。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
大明对着缅甸发出了宣战檄文之后,莽应龙就病死了,怎么不早点死,或者是多撑几年?
按照他们的说法,前几年他们的葡萄牙国王,就是因为没有听从大明皇帝的劝告,离国作战才死的,结果如今他们葡萄牙王国都要被邻居给吞并了。
在他们看来,那遥远神秘的大明皇帝,多半和魔鬼做过交易。
现在再度施展法术,咒死了东吁国王,一点也不奇怪。
这种说法
从葡萄牙雇佣兵的驻地流传出来之后,就传的更加邪乎。
倒不是大明的佛伯乐们已经强到了这种程度,而是他们自己一传十,十传百,不断的添油加醋,故事才变得逐渐扭曲,更加可怕。
如今这个时代科学不昌,人们大多蒙昧。
大明儒家敬鬼神而远之,破山伐庙,摧毁邪庙淫祠上千年,都不能彻底根治,更别提周边小国了。
缅甸地区本来就流行多种神秘风俗,人们相信种种巫术邪法。就连这里影响最广的上部座佛教,其画风与大明的汉传佛教都有着极大的区别。
葡萄牙雇佣兵能够流传出这种说法,也是因为常年在这里居住,受到了本地人的影响。
结果大明的军队还没有到来,由于国王莽应龙死的恰到好处,就已经导致人心惶惶,出现了就连朱翊钧都没有想到的意外之喜。
而对于这类神鬼谣言,就连莽应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一面下令让人清查,用武力封口,一面去处理更为要紧的事情——
确保自己仍旧能够掌控东吁的大部分军力,镇压内部的反叛,对抗外来的大明。
被分派到了各地的总督,以及控制薄弱的本土势力,可不会在乎巫术是不是真的。
反正原本压在他们头顶上的莽应龙已经死了,许多人已经蠢蠢欲动,不论是取而代之,还是想要自立的,都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
“倒是便宜这个贼子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驻守在云贵多时,已经蓄势待发的北路军,方才得到莽应龙已死的消息。
军营大帐之内,众多将领齐聚一堂,围着缅甸地区的简易山川地形图,进行最后的作战部署。
缅甸的南方水泽密布,北方则是和云贵一样,充斥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大明的军队虽多,可是就连将士兵派往云贵,都千难万难。
哀牢山、无量山等本土山川的阻隔,让大明的军队,在离开国境之前,就得先遭一番磨炼。转运到这里的军粮,倒是有大半都得让负责转运的民夫消耗掉。
是以,朱翊钧早在几年前就让人疏通道路,恢复驿站的建设,并且在当地不断囤积粮草。
虽说那时还没有开战,但是战争的准备却已经做了多年。而且这些准备,在将来对西南进一步改土归流的时候,同样还能够发挥作用。
正是因为北路同样难行,皇帝力主推动的南路攻势,才能够得到认可。
不过在北路军的将领们看来,跨越大海,还是太过冒险,想要真正奠定胜局,还得靠他们!
“莽应龙此獠虽然逃过一劫,没能被我们抓住,明正典刑,以正国法,甚是可惜。然而那近在咫尺的陇川岳凤,却绝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