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202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堂堂一个藩国被除可不是小事,即便经过两百多年的不断调整,藩王早已经没有了造反的力量。可是在舆论上,依然会给皇帝带来不小的压力。

几年前刚刚派遣大臣去调查楚藩的时候,当时就传出来了一些流言蜚语,说朝廷欺负楚王妃孤儿寡母的,要吃绝户。

好在朱翊钧那时候也小,不过是一幼童,而且同样是刚刚丧父,情况和楚藩有许多相似之处。于是相关的舆论压力全都压在了张居正等大臣的身上。认为他们是蛊惑了皇帝的大奸臣,离间了皇族之间的亲情。

宗法制度之下,哪怕只是远房亲戚,也不能轻易忽视。

许多功成名就的大臣,在遇到了家乡的远房亲戚或者故旧的请托时,往往不敢推辞,就是有着这种社会压力。

中下层的宗室还好说,解除宗室不能从事其他工作的限制,开放百业,是万众认可的共识。

但是灭国除藩,直接罢黜一个藩王世系,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年处理一个作恶多端,名声坏透了的辽王之后,楚王一案只能暂时延缓。降低热度,将其拖延,也隐含了保护诸多大臣的意思。

有些责任,必须由皇帝主动承担。

要是皇帝没有担当,都不愿意背锅,手底下的大臣们,还有几个愿意给皇帝卖命做事?

狡兔死,走狗烹,最多能甩两三次,臣子们就会心寒。

如今朱翊钧已然亲政,心中的畏惧更少了几分。

楚藩被废的相关详情,他都一五一十的刊载在了报纸上,将是非曲直交之公论,免得乱七八糟的谣言满天飞。

朱华奎、朱华璧这两兄弟到底和上代楚王长得像不像,其中的操作空间就很大。

楚王妃一伙被抓之后,当时就有流言说,两兄弟其实和上代楚王有相似之处,只不过迫于皇帝的压力,才篡改了一众口供。至于后来楚王妃一伙经过审讯之后得来的证词,都是严刑拷打逼供得出的,算不得真。

哪怕朱翊钧根本无所谓两个孩子的真假,他为了保证公正公平,特意从文官、勋贵等不同势力中都挑选人手作为代表,互相监察,避免刑讯逼供。

可是阴谋论的八卦,远比真正枯燥的事实更容易传播。

唯有彻底公开,表明态度,才能尽可能的消减这些阴谋造谣生存的土壤。

以往为了保存天家颜面,类似的事情发生之后,朝廷往往只会在邸报上简单写一行公布最后的结果,至于其中的具体情况,通通被遮掩起来成为秘辛,给人们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

朱翊钧就没有这些顾虑,将藩王们的做过的恶事都公之于众,才更能体现他对于宗室的处理的正确性、必要性。

正因此,不只是楚王妃伙同亲族,用两婴伪做楚王遗腹子一案,他还将几十年前楚藩的世子弑父一案,也一起刊登在了报纸上。

如果不是有之前弑父案的发生,上一代楚王,就会变成他的长兄,早早被确立为继承人的楚藩世子。世子在案发被废之前就已经生出了子嗣,自然不会出现血脉断绝,被人冒充的情况。

楚藩的世子弑杀父亲楚王一案发生的时候,还是嘉靖中期,那时候没有成体系的报纸,相关的处理只是邸报上的短短一行文字,当时的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其中的真相。

如今凭借着全国发行的报纸,哪怕是帝国再偏远的普通读书人,也能通过看报了解其中的内情,相当于皇帝直接与他们对话,绕过了诸多中间层级,避免自己的意志在传达的过程中被人为扭曲。

直到此时,普罗大众才知晓了两起案子里的真正内幕。

原来恶果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种下,楚愍王的世子朱英燿竟然看上了父亲的女人,将其诱奸。被父亲楚愍王斥责过后,朱英燿担心自己的位置不保,于是设宴招待父王,将其偷偷打杀,并且鞭尸。

只是朱英燿并不经常杀人,经验不足,让楚愍王的手下等人趁乱逃了出去,告发给了武昌的巡抚。

正因此朝廷没有听从世子一面之词,在调查过后,知晓了相关原委。

很快朱英燿就被押送至京师斩首,挫骨扬灰。

当时的楚恭王年纪还小,谁也没有想到他直到因病去世,都没能生出孩子,延续血脉,才引发了这一次楚王妃找孩子冒充的新案。

即便是公布内情,朱翊钧也使用了一定的春秋笔法,发挥新闻学的魅力,阐述其中的重点不是这一个两个案子,而是整个楚藩,都已经腐朽不堪。

此二人所犯的案子,只不过是其中最骇人惊闻的两个。

楚恭王薨了以后,世子朱华奎尚且年幼,于是由楚恭王的叔叔,武冈王朱显槐担任楚府宗理赞理事,暂时性的管理楚王府。可是在他代管期间,取走了之前王府宝库中积藏的奇珍异宝,还涉嫌了受贿杀人,欺压平民。

结果早在楚王遗腹子并非亲生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前,武冈王就被武昌巡抚弹劾,解除了职务,并且革除三分之一的禄米,后来就连死后朝廷也没有赐予谥号。

楚王妃以及同伙,都被押送到了京师,如同当年处置废世子朱英燿一样,斩首处死。王府中知情不报之人,也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一案连着又一案,牵连下来,整个楚藩,几乎快被团灭。哪怕郡王们犯下的错事罪不至死,也会被从重罢黜。

受到波及的亲王、郡王王府和相关财物都被充公,充实了国库。楚藩所在的武昌周边州县,同样开始派驻大量人手,成为田亩清查的优先重点地区,将这里的土地重新确权。

即便部分田亩被胆大的白手套冒认收下,将来也要按照统一的税率缴纳相应赋税劳役,再没有了仰仗宗室身份,脱逃税负的可能。

就在朝廷派遣的官吏正在处理楚藩的后续收尾时,经过了多次的调整、商议,以之前朱翊钧的构想为基底,被张居正等人补充了一些细节的新版《宗藩条例》,终于问世。

直到此时,宗室们才知道了皇帝的真实想法。

从今往后,亲王、郡王都不再是世袭罔替。

传上两代,原本世世代代都能享受的的王位就没了!

朱翊钧的策略不可谓不激进,并且因此引起了更为强烈的反响。

中下层的将军、中尉们以前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在宗室变革中收益较多。哪怕是郡王之子的镇国将军们,有少数能够得到郡王的接济,生活富裕,但他们这等身份,掀不起波浪。

无论赞同还是反对,都只能任由朝廷捏扁搓圆。

亲王、郡王们同样无力反抗,但他们至少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

楚藩被除国,事出有因。可是其他宗藩的亲王、郡王们,凭什么要受此无妄之灾?

有人甚至大着胆子冒死上疏,质问起了皇帝。

他们这些亲戚血脉或许已经稍远,但是皇帝的弟弟潞王,以及将来的皇子们,可都是皇帝的近亲,让他们的王位只能传这么短,于心何忍?

这岂是为君、为父、为兄之道!

更何况,即便是只有亲王、郡王两代,未来的宗室,也不会享受到和之前藩王们的同等待遇。

按照朱翊钧修订的最新版条例,为了减少宗室滋扰欺压平民的事情层出不穷,为了方便朝廷的教导,以后的藩王,不再分封外地,而是在京城附近,修建宅子居住,不会再有占地面积广阔的宏大王府。

以往太祖、成祖、宣庙、贤庙各系的宗室,至少还能够在自家封地享受几十年,可是从潞王起,就连这项福利也没有了。

而朱翊钧的理由也很充分,就像是将军、中尉两个大级别的宗室爵位都被他砍掉一样。过去的藩王分封各地在是为了拱卫朝廷,保护国家。

可是如今的亲王、郡王已经起不到这种作用,还屡屡成为地方动乱之根源,自然没有了分封到外地的必要。

没有现在就让被分封了多年的亲王、郡王们放弃多年积累,直接回到京师,已经是皇帝格外开恩,默许了之前的既定事实。

实际上,虽然有宗室打着潞王的旗号,替他含冤,但是年方十一岁的小胖墩朱翊镠,还没有想过未来分封就国这么遥远的事情。

在朱翊镠看来,皇帝兄长不但能够给他制作一些好玩的玩具,新奇的游戏,美味的食物,也会教育他做人的道理。

长兄如父,这些都是朱翊钧应尽的责任。

所以朱翊钧过去有空闲的时候,都会多和弟弟接触,以免一直放在李太后身边,被她宠坏。

当然,朱翊镠并不知道,朱翊钧除了希望扭转这个弟弟的未来轨迹之外,也存了一点别样的念头。他有心将弟弟作为实验素材,积累自己未来做父母教导子女的经验。

上辈子还没有类似的经验就穿越过来,只好拿弟弟练手了。

对于这样的兄长,朱翊镠又敬又爱又怕。

要是就国到了封地,哪里还能继续过如今这种日子?

当然,几年过后,潞王的心态或许会发生变化,觉得离京之后才能享受到更自由更美好的生活,可是至少现在的他,还是一个跟在兄长屁股后面的小孩。

等到几年之后,事情

大定,潞王怎么都翻不了盘。

李太后被夺了权,皇宫内外如今都是皇帝的人。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经有了子嗣后代,哪怕真想有人模仿复刻夺门之变,都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朱翊钧又不是傻子,过几年潞王再大一些自然就会出宫,另选别府居住,不会随便留在宫中,滋生毫无必要的野心。

如今潞王都是这样的态度,如今尚且没有出世的未来皇子们,更不会发表什么反对意见。

面对宗室们的不满,朱翊钧一点都没有宠着,惯着他们的想法。

皇帝的容忍程度是有限的,但凡之前书信中有对皇帝言辞不够恭敬之人,一律定罪,给予罚俸、裁减朝廷赏赐的土地等不同程度的处罚。

言辞最为激烈的几个郡王,则被当成了典型,罢黜了王位,废掉郡国。

有人终于忍耐不住,扯旗发动叛乱,可是旋即就被早已在附近警戒的军队弹压。

大明这么多起亲王、郡王叛乱的例子,朱翊钧岂会一点没有防备?

二十几个藩国附近,都有调遣军队监视,以防不测。

结果真有鱼儿被钓了上来,没让皇帝空军。

叛乱的宗室,通通享受到了和当年宁王一样的待遇,被押解入京,处以死刑,斩首焚尸。

手段如雷霆一般霹雳,一下子就震慑住了所有人。

当宗室们确认了皇帝的决心以后,即便是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默默接受。

朱翊钧清楚自己的手段多少有些狠辣,可是若他们安分守己,至少能够安享自己这代富贵,也能早早为子孙做打算。

相对比大明的普通百姓,亲王、郡王们的生活已经如同天堂,只是为了防止造反闹事,不能随意出入王府封地,少了一点自由。

各王府都积累了上百年的财富,可以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而且凭借着血缘关系,就算将来没有了王爵,又有谁敢真的将他们视为平民百姓,任意欺辱?

这样的好日子都不愿意过,非要作死,朱翊钧可不会圣母心泛滥,心慈手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宗室都持反对意见。

郑王、益王等几个宗室,就表达了对皇帝的支持。

郑藩的朱载堉早在几年前就得到了皇帝的特招,入京为官。

两宋更是存在众多宗室们读书当官的先例。

在几年前开放宗室限制之后,宗室也可以参加科举或者荫补等方式当官,只是不能涉及军权等一些重要敏感的职位。

支持皇帝的宗室看清楚了未来的趋势,与其反抗,哀声抱怨,不如早做打算,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朱翊钧有罪罚,有功赏。

这些难得愿意支持自己的宗室,全都得到了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