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潜伏
相对比家主亲至的龙造寺，正在全身心投入到九州岛争霸的岛津和大友就没有这般热衷，只是派遣下属家臣前来试探大明使者的来意。
不过岛津家派来的使者最为特殊，其中竟然有土生土长的大明人！
“小人名叫许仪后，见过朝廷尊使！”
这名中年人在面对李言恭等人的时候，心中激动万分，却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
此人正是日本极少数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中国人，并且被佛伯乐发展成为了下线，愿意为了大明将来的战略劳心劳力。
许仪后是江西吉安人，隆庆五年在广东行商做生意的时候，遭遇了倭寇被劫持到日本。
当时正是倭寇最后一段嚣张的日子，等到朱翊钧即位之后，对于倭寇的打击更是不遗余力。不但清缴扫灭陆地沿海与倭寇海盗有勾结的家族，在沿海海域派船巡视，就连附近的大小岛屿，也要一一派人清理——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岛屿，都会移民开垦，形成稳定的村落，比较恶劣的，也会不定期巡查，谨防有海盗躲藏在内。
一手打击海盗，一手加大开放海贸的力度，提升走私、劫掠的成本。
不管国内的海盗，还是日本的倭寇，都没有了生存空间。要么因为作恶相对较轻，有些能力得以招安，进入大明的海军，要么身首异处。
能够有幸逃到日本、东南亚的都少之又少。
在这种大力打击之下，已经有几年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
不过以前海盗在劫掠的时候可不会太过挑剔，钱粮和金玉珠宝当然要收入囊中，貌美的女子送到房内，至于男的也不会随意浪费。
懂得一点知识文化的，就可以发挥一技之长。哪怕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当成苦力奴工。
这些人要么被倭寇自己留着用，要么就被转卖换成现钱。
许仪后就是在被当做奴隶卖到了九州之后，依靠祖传的医术和正直的性情，反而逐渐获得当地上下的敬重。岛津义久身患重病时，都听说了他的名声请他医治，并且在康复之后邀请他成为自己的御用医师，是九州岛地位最高的大明人士。
这次听说大明来使，为了拉进与大明之间的关系，岛津义久便让他一同前来长崎与同胞见上一面，缓解思乡之情。
此举正中他的下怀，许仪后并非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当地站稳了脚跟便不再只想着自己，而是开始解救同样遭受了倭寇劫掠的同胞。
不少大明子民都是因为得到了他的帮助，才脱离苦海，虽然依旧难以回国，至少能够在当地安稳生活。
当朱翊钧在几年前开始筹备日本攻略，派遣人手潜入异国的时候，就与之搭上了线。
他对许仪后的印象，比日本许多大名还要深刻。
如果没有他的大力清缴，还会有许多倭寇继续逍遥自在，而许仪后就曾不顾个人安危，向岛津义久提出过清理海盗倭寇的请求。
为了与大明保持友好关系，促进海上贸易，岛津家就杀死了一伙以九州岛为根据地，侵袭大明沿海的海盗。
不过如今无需许仪后冒险，陈和吾、钱少锋这伙海盗已经被大明的海军尽数消灭。
当丰臣秀吉打算侵略朝鲜的时候，许仪后更是联系了几名在日的爱国同胞，搜集情报，冒险偷渡回国，找到了福建总督，将相关内容呈交给了朝廷，使得万历多了一些提前准备的时间。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经历过万历援朝战争的在日华人的忠诚度，已经得到了考验。
当然，大明也不会傻乎乎的开门见山，而是经过了几番试探，确认了他不似作伪之后，才逐步表明了意图，将其收为佛伯乐外围成员。
并没有辜负朱翊钧的信任，许仪后在得到了这一份特殊的工作之后，便将其视为自己将要终身奋斗的事业，协助佛伯乐在九州岛建立了基础的情报网络。
时间不长，又是异国他乡，能够做出此等成绩，已经是极其难得。
他凭借着这个功劳，已经得到了许多赏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功名不能公开，财物田产也放在了大明，等他将来收取。
目前最为珍贵的，则是在转正后获得了由朱翊钧亲自授予的代号：佛龛。
他还御笔亲提了这两个字，让人赠与许仪后。
皇帝用的纸张笔墨都非凡品，哪怕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注明是朱翊钧所写，他依然愿意相信，这就是大明天子的御笔！
考虑到日本普遍崇佛的环境，朱翊钧才选了这个代号，峨眉峰反而不太合适。
毕竟许仪后
无需历经雪山千古冷的独照，而是有着许多在日本志同道合的伙伴，只不过考虑到了情报网络的重要性，只有几个人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也不是平时只潜伏，不启用，待战时才见奇效。
而是趁着战争开始之前，尽力搜集情报，做好准备，等到真正开战的时候，他允许这些潜伏在国内的情报人员，尽快撤离。
与打内战时都是自己人不同，许仪后等人是摆在明面上的华人，身份无法隐藏，一旦将来中日开战，就算没有协助过大明，也洗脱不了这种嫌疑。
运气好不会直接被处死，也很难逃过被幽禁、监视的结局。他们将很难再起到什么帮助，倒不如干脆让提前逃离，等到战后按功行赏，享受富贵，不至于让这些被迫在暗处的英雄流血又流泪。
甲午开战之前，日本就曾经派出了许多人手，用外交官、医生、商人等种种合法身份用来掩护，甚至剃了脑袋，冒充清朝人搜集情报一样。
敌人能做的事情，大明同样能做。
现在还在情报搜集、安插人手的阶段，大明不会直接的显露野心。
得知岛津氏收留了许多流落到日本的大名子民之后，李言恭还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而且没有显露出丝毫想要这些人继续留在日本，作为大明情报人员的意思，反而主动表示，想将这些人都赎回去。
毕竟很多大明子民目前的身份，已经是被卖给各方势力的奴隶。
哪怕生活的比普通日本下层百姓要强上不少，依然没有自由之身。
就像是许仪后，哪怕如今得到了九州大名的重视，可他他流落到日本的过程却依然令人叹息。
虽然李言恭早就从手下口中得知过他的故事，不过如今岛津的家臣都在，他只好装成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耐心听完，而且当场就想要让他跟随自己回国，帮助他重返家乡。
当然，许仪后立刻婉言拒绝。
家乡虽好，可他在日本已经生活了十几年，娶妻生子有了家业，难以割舍。或许再过几年，孩子长大一些，自己就会带着家人回乡看看。
李言恭点点头，便没有再提此事。
自己可是大明的侯爷，在岛津家的外人面前做做姿态就够了，若是太过殷勤，反而惹人怀疑。
至于许仪后的这番言辞也不是作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此生活十多年，娶妻生子，这里已经是他的第二个故乡，哪怕孩子有一半外国血脉，也是他的亲子。
朱翊钧在考虑对外情报人员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他们在外娶妻生子以后无需多虑，将来都可以视为大明子民，公平对待。
郑成功就是出生在这九州岛，还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可这不影响他后来收复台岛，立下功业。
有这种例子在，朱翊钧当然不会戴上有色眼镜，另眼相待。
当然，哪怕岛津一方收留了更多的大明子民，他们此番前来，也只是抱着和平商贸的目的。大明不会插手大友与岛津之间的争霸战，最多在与岛津的贸易中，开放更多的额度。
现在大明的商品依旧是硬通紧俏货，能够买到更多的货物，就等于大明间接提供了更多的军费。
大友氏可没有实力禁止这种贸易，他们还得主动和大明接触，捏着鼻子接受更高的要价。
九州岛还是太小了，哪怕后来做到了一统九州岛的岛津家，在面对丰臣秀吉前来的大军时，很快就分崩离析，无力抵抗。
所以无论现在九州岛到底打成什么模样，大明都可以接受。他们只想借着这场战争，从两地大名手中，多赚些将来用来攻打九州岛的军费……
九州岛并非日本的中心，又停留了数日过后，大明的使团终于动身前往京都。
“嗟尔小国，狂妄定下领内土地为中国、九州，我原本还以为有多壮丽，如今见过之后才发现不过如此，可见此地之民夜郎自大、厚颜无耻，将来定要奏明陛下，给它们改了……”
离开长崎，船队绕过九州岛进入濑户内海，方便与沿岸两地的大名进行交易联系，前往京都。
九州、中国，这都是足以代表整个大明的词汇，结果被日本当成了地名。
哪怕早就在北京培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晓了日本的详细情况，可是在亲身考察过后，终于忍不住要骂上两句。
“这是何等的亵渎！”
日本所谓的中国地区，就是本州岛的西部。它的南部是四国岛，与之隔海相望，向东就是近畿地区，是日本最为富饶的地方，政权中心，京都
所在之地。
称霸中国地区的是西国霸主毛利家，他们对待大明的态度同样十分热忱，而且毛利家的张元至还是家主毛利辉元的近侍家臣，身份地位比起许仪后还要高出不少，算是日本地位最高的华人之一。
不过张元至并非被人劫掠，祖上其实是大明派遣来到日本的使臣，他的父亲心甘情愿的住在这里，他本人都没有在大明生活过一天。
虽然没有遭受指责的必要，可他后来能够担当毛利家的家老，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了核心圈子，身家性命，利益感情都捆绑在了毛利家，而非大明。
对于他这种人，大明选择的是谨慎接触，没有告知半点实情。
不过中日贸易利润巨大，对于各地大名都很重要。毛利家任用他，就含有这一层意思。伪装成大明商人的情报人员通过他的关系，同样在这片区域站稳了脚跟，源源不断的传递情报。
哪怕张元至并非大明掌握的佛伯乐，几年下来也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
这一次毛利家同大明的贸易，同样没有少赚，乐得毛利辉元派遣手下水军，特意保护大明的船队。
大明精心打造的船队实力自不用说，不过濑户内海相对狭小，水下形势复杂。别说第一次航行的外人，哪怕是当地熟手，都有可能发生海难。
朱翊钧记得曾看过的一条新闻新闻，自卫队的现代军舰，都能在濑户内海触礁。自卫队当然拉胯，可若是自然环境好一些，就算发生海难，也不会是触礁这种事故。
正因此，专注大洋远航的大明船队，在这片海域其实很受限制。
除了自然环境以外，由于政局混乱，没人能够腾出精力彻底清理，导致不少当地人就靠海吃海，成为了专职在濑户内海搞钱的海盗。
有几家发展壮大之后，还被招安进入大名麾下，成为正式水军。
毛利家、信长家的水军，一直都是在濑户内海这片狭小区域内互相争斗，所以后来丰臣秀吉远征朝鲜以后，他们反而不习惯朝鲜沿岸的环境，被提督水军的陈麟和李舜臣打的溃不成军。
这就是客场作战的不利因素之一。
如今若是真有海盗来找麻烦，大明的船队确实难以应对。
不过李言恭他们可没有惧怕这种危险，攻略日本的时候，总不能觉得麻烦就绕过去。现在走上一遭，就能积累一些经验，为将来大小不同型号多类型船只舰队协同作战做预备。
未来几年多派遣一些伪装成商人的海军前来历练，自然就熟悉了。
凭借着毛利家水军的威名，海盗不敢袭扰，而大明船队此次的目的，也已经传到了织田信长的耳中。
原本为了封锁反抗信长的核心势力本愿寺，织田信长已经组建了实力强大的水军。可是面对大明的船队，他们不敢动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毛利的船队运送物资，暂时将封锁打破。
历史的走向，已经出现了小小的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