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71章 顾问

女真几百年前就曾经跨海劫掠,被日本人称之为刀伊入寇。为了讨生活,捡起数百年前的老行当,一点也不奇怪。

为了方便他们跨海袭扰,朝廷还将一些之前海运过程中被淘汰的旧式小船,找了个由头,赏赐给靠近大海部族。

能有多少战果,并不是朱翊钧真正在意的。他只是希望借此疲惫各部族,免得又脑子一热,找大明的麻烦,影响已经南移的战略大势。

但是深层次的目的,则更为复杂。

在征伐王圼之后,辽东每年都会从周遭各部族抽调出一些精锐青壮,编练成数股小队,分别隶属不同边镇。

名义上是赎罪纳贡,缴纳血税,大明也回馈了一些好处,不至于引发过高抵抗情绪。

用以提升部族实力,成为朝廷威胁的农耕,军争相关的物资,朱翊钧限制的很死,但是用来奢侈享受,短时间内提升生活水平的东西,他都十分大方。

美酒、丝绸,瓷器、竹编等精美的工艺品,自不用说。就连烧炕、砌煤炉等一些能够提升普通女真族人冬季保暖的一些技术,都同样传授了过去。

柴米油盐,柴排第一,因为古代的燃料就是赖以生存的重要物资。

而辽东有几处露天煤矿,开采容易,存量巨大。逐渐代替木柴,成为做饭取暖的燃料,让冬季的生活更加舒适。

相关的技术已经在辽东甚至大明各处逐渐普及,无法封锁,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被编入辽东都司体系之下的女真青壮,平日生活远好于他们在部族辛苦渔猎的时候,时间一久,多少产生了一丝皈依者狂热。

巡视边关,严查走私、偷抢、劫掠的时候,为了表明忠心,对付犯事的女真人,比汉人军队还要凶横。生怕这些犯了事的族人牵连到他们,被重新赶回深山老林。

除了及时削弱女真部族的实力之外,朱翊钧还打算将来利用这些女真军队,安排他们成为未来征日时,潜在死亡率的前锋军。

日本战国再被后人笑话成村子械斗,也曾两度击败跨海征讨的元朝,那可是忽必烈还在的元初,将士还没怎么腐化堕落。抛却神风加持,武士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可小觑。

稍微过高估计一点,才能确保足够的胜算。

何况女真各部族终归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即便这几年变得老实安分了不少,许多人还接受了佛伯乐的劝导,修建寺庙,改信佛门,尽力压制族人与边关汉人的冲突。

但是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慑于前几年屠灭王圼一伙时的余威?

一些部族,至今依然在朱翊钧的关注之下。

就像努尔哈赤这等建州女真,现在乃是对于大明最为忠诚的边外部族。若非开了天眼,谁也不会知道,正是后来崛起的他们在几十年后压垮了大明。

现在对他们直接痛下狠手,没有合理的理由,也没有必要。只会吓到周围的部族,引发更多的动乱。

“大明舔狗都这个下场,我们还能有好?不如尽早反了!”

等到几年后,全部派往日本,无论打出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再回大陆的一天。

若是解决解决了日本,还有更东边的美洲……

出于长远考虑,朱翊钧在辽东做出了大方向的安排,张学颜和高拱几人执行的非常出色,若是换车别人,恐怕很难在短短几年内,做出如此成果。

有些攻略计划还不方便公开,但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功劳,就已经十分显著。张学颜如今已经是中枢重臣,执掌一部。高拱同样可以重新入阁,再度为相。

不过朱翊钧考虑到他和张居正之间有可能再度爆发起政坛斗争,思考良久,终究放弃了这一选择,采用数年前就有了雏形的计划。

“以高卿之功,朕复授你少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且加封少保。”

终于等到了论功行赏的阶段,高拱初听到这个,心中便不由一喜。

这些荣誉头衔之前因故被贬黜离京后,全部被剥夺,如今不但重新恢复,还多了一个少保,专门用以表彰五年治辽之功。

当然,等他正常致仕之后,往往还会有更多的加衔。

其中更让他欣喜的是,就连中极殿大学士的头衔也给恢复了。

能够得到大学士这个头衔者,无不是中枢重臣,其中共分四殿二阁,能够成为一部侍郎,往往就会被授予最低一级的东阁大学士,而中极殿排在最高,也是当年高拱身兼首辅和吏部尚书时所享有的头衔。

一般来说,这是内阁首辅方才能够享有的头衔

。普通刚入阁的阁臣,往往只有中间的武英殿大学士,要慢慢熬资历来晋升。

张居正直到高拱被贬,自己晋升为首辅,方才晋为中极殿大学士。吕调阳也是前些日子,才得到这一荣誉。

现在皇帝恢复了他的这个头衔,或许有意让他重新入阁,再掌大权?

其实他本来已经有了荣归故里的退意,辛苦操持多年,荣辱已经看淡,但是经过皇帝这么一撩拨,心中不免又起了波澜,开始纠结。

然而朱翊钧随后便道:“若论功勋,本该三度入阁办事,参与机务。但朕考虑到高卿的年纪,不忍高卿操劳于案牍之中。朕有意新设一国政顾问之职,用以咨政,俸禄品级定为一品。”

“国政顾问?”

还没等高拱陷入不能重新入阁的失望情绪里,就被这个新的职位勾起了兴趣。

“不掌具体庶务,仅供朕执政咨询,以诸卿多年之老道经验,为朕排忧解难。其实朕初登大宝时,就有了这个想法。”朱翊钧解释道,“当年刘自强致仕时,朕便让他书写了一份为官多年的总结,记述几十年的经验教训,让朕学习其中的得失。那时候,刘自强将走未走,多少有点苛责老臣的不妥之处。

朕便觉得,应该另设一职,以备这种情况,方才名正言顺。”

刘自强致仕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完全走上正轨,突然被朱翊钧叫住,措手不及。

可是后来的人就学乖了,当他们打算致仕时,早就做好了准备,写好了总结,只等朱翊钧召见,垂询两日后即可离开。

于是朱翊钧本打算早早新设的职位,直到现在都没有用上。

他召见徐阶,筹备银行事务的时候,本想过授予徐阶这个身份,但是那时的他,对徐家心里还抱有很大的成见,不希望徐家凭借这种荣宠,恢复以往的贪婪性情。

用徐阶长孙的前途,当做赏赐给他们的肉骨头,已经足够了。

“等到高卿来京,朕亦不知到底该赏何职才最为合适,结果读《汉书》,读到‘顾问冯唐’一语,终于下定决心。”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这个典故中的冯唐经历了汉文帝、汉景帝两代皇帝,曾被召见提供执政意见,结果都没能顺利出仕,等到武帝即位,寻访良才的时候,冯唐已经九十多岁,无法出山,只能最后给武帝提供一些见解。

高拱虽然没有九十多,但是在朱翊钧的记忆中,历史上的高拱,明年就会因为被贬回老家,在忧愤交加中病故。

辽东虽然不如江南,但实际上辽阳的平均气温和大同差不多,偶尔还要更加舒适。高拱的身体状况远比历史要健康得多,只是实际上还有多少寿元,就连朱翊钧也没有把握。

即便没有和张居正的潜在冲突,朱翊钧也不敢安排他入阁,累坏了身子。能够为接下来的变法革新,拿拿主意,就已经足够了。

这同样是朱翊钧吸取了明初取消宰相,建立内阁的经验。

国政顾问的这个新位置已经足够高,还能够时不时的得到皇帝召见。即便不涉足具体政务,同样不容忽视。

然而正因为不涉及具体的政务,范围比较宽泛。

理论上什么都可以插一嘴,实际上可能说什么都不管用。全靠时势,臣子本人的能力,以及和皇帝的亲密与否……

弹性很大,皇帝也容易拿捏掌控,不会出现权臣欺主的可能。

朱翊钧自己不担心会有权臣胁迫到自己,但是未来呢?在时代的影响下,他已经不自觉的已经开始为后代考虑。

“朕打算将来阁部重臣致仕之后,亦授予此职,成为定例,高卿则是头一位得到此职之人。”

即将退休的老臣大多年老体衰,应付不了繁重的国务政事,但是积累的人生经验,依旧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何况他们都在京生活多年,再以顾问的身份多居住数月半年的,问题不大。

吕调阳之前就曾提出过想要致仕退休的意思,只是没有上疏公开。等到张居正守孝回来,他让出首辅之位,便可以成为第二个国政顾问,再过渡数月,荣归故里。

听完朱翊钧的解释,高拱理解了这个职位的意义,选择接受。

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这个位置发挥发挥余热,很是恰当。

若能重新成为首辅当然很好,但一想到因此可能会引起的政局混乱,派系斗争,高拱便放弃了最后一点私心,决定公忠体国,不再争了。

高拱能够安心接受这一安排,让朱翊钧的心里松了口气,轻笑道:“除此之外,高卿可还有一要务,

朕的实学推广,还离不开高卿。你若得闲,可在京师附近多多讲学,为朕多培养一些实学门人。”

听到这个任务,高拱的兴致又有所提升。

朱翊钧早年在构建实学的时候,为了更贴合这个时代,与理学、心学三家抗衡。汲取了早年丘浚、薛瑄、罗钦顺、王廷相等明代大儒的理论精华。

而高拱师承气学大瑞王廷相,勉强和皇帝算是同出一脉。反倒是张居正,虽然算得上亲身实践,但他的师承,却是理学一脉,甚至想过将天下心学书院封禁捣毁,禁止讲学。

若非最后被朱翊钧阻止,有意放开大明思想的冲突对撞,恐怕那些心学门徒,早就被抓进大牢,或者被通缉中惶惶不可终日了。

即便与朱翊钧相处多年,已经接受了部分实学的理念,但是在一些核心问题上,仍然有着自己的见解。

毕竟在儒学方面,张居正自认是皇帝的老师,心态上始终居于高位。

而朱翊钧在与高拱的多年通信中,就没少提及实学内容,借助他之手,润色了许多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

后来出版的《实学新义》,也有高拱的功劳。

自己身为皇帝,无法亲自下场在民间讲学,只能在经筵时,偶尔对朝中官员进行科普。

但是高拱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在辽东这些年,同样教导出来了一批实学门徒,不过伴随着时间的变化,实学内部,也有了许多细微差异。

其中有传统任事的“实践派”,也有偏向科学创新的“实验派”,也有注重逻辑推演,专注研究文字、思想,总结归纳进行知识验证的“实证派”……

如同孔子死后,儒家八分一般。

对于实学,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主导实学的朱翊钧还没驾崩,就已经变成这样,其实也是他的有意放纵。

朱翊钧对此乐见其成,无论那一派别,都是大明急需的重要人才,他只叹人才不足,无法满足大明的缺口。

以前徐阶能够在京师开坛讲心学,现在高拱同样可以讲实学,培养人才,提升影响力。

不能授予高拱处理具体政务的大权,便在其他方面多多补偿。

如此一来,高拱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开宗立派的大儒——在皇帝的大力支持下,这是注定会实现的未来。

年前最后一项重要旨意,就是他对于高拱的任命。

虽然朝野对于国政顾问这个新职位,感到陌生,但是高拱没有入阁,已经足够释放政治信号——意味着在吕相的主持下,目前的大体局面仍旧不会变动。

等年后消息传到荆州,张居正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地,在老家专心守孝,耐心等待回京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