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神也要听皇帝的话
愿意能够跨越大洋，不远万里来到荒苦的海岛殖民，总督弗朗西斯科等人当然都不是草包。
就像陈奉猜测的那样，安排的晚宴，确实有考验大明来使成色的意思，这是在他们听说大明来使的消息后，早早做出的安排。
不过在使用冰块消暑后，他们确实大受震撼，暂时抛弃了正事，在变得凉爽的宴会厅里纵情享乐。
好不容易送到马尼拉的珍贵葡萄酒，也被他们启开了大半。
一直等到第二天，弗朗西斯科还没有从迷醉中醒来，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醒醒，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马尼拉的萨拉查大主教，他一脸怒意，把总督摇醒：“这些大明国人太可恶了，你快去派兵把他们给抓起来！”
“梦里你可真会开玩笑，主教大人。”
弗朗西斯科嘟囔了一句，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你不是在做梦！”
萨拉查继续用力摇晃，唾沫几乎都要喷到弗朗西斯科的脸上了：“这一次来马尼拉的人说，大明的军队刚刚把澳门建立起来的教堂给拆毁了。该死的，那可是澳门的第一座教堂，其中还有我个人捐助的八里亚尔！”
葡萄牙和西班牙虽然并不太对付，但是在签订了条约，瓜分全球后，总体保持着和平。而且萨拉查和澳门的神父同属一个教廷，澳门能够得到梵蒂冈的批准建立教区，也有他贡献的一份力量。
弗朗西斯科终于醒了过来，疑惑道：“拆教堂？”
“是啊，连这种亵渎之举都能做得出来，说明他们是天主之敌，请你尽快派出马尼拉的军队，把他们都抓起来，让大明道歉、赔偿，并且把被拆的教堂给恢复……不，不是恢复，要给我们重新建立一座全新的！”
弗朗西斯科挠了挠头，被大主教这番话给逗笑了：“虽然不是梦里，但也请您别开这种玩笑。昨天您没有看到那些从大明过来的船只吗？每一艘体积都不比运送美洲金银的大帆船小，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的士兵。就算现在我们把他们抓起来，他们完全可以攻打马尼拉，或者是联合附近的海盗打一起来打，我们一共才多少防卫军？
而且真打起来以后，还怎么和大明做交易？我不是主教，只是一个小小的总督，关于传教事宜，还请您与他们交流。”
萨拉查大主教虽然没有实际的权力，但是他代表着罗马教廷，影响力很大，在信徒中很有威望。平日弗朗西斯科还是很尊敬他的，但是这种要求，万万做不到。
大明派出使者，肯定是有好事，要不然昨天晚上怎么会释放善意？至于一座教堂，拆了就拆了，反正他自己就不是虔诚的信徒，当初澳门派人来募捐的时候，心里就十分不情愿。
早知道会被拆，还不如先拖一拖，延后再捐了。
弗朗西斯科好不容易将大主教敷衍走，又睡了一阵。等他精力充沛的醒过来后，派人询问大明使者们的身体状况。双方都无大碍便约定好时间，在傍晚气温稍稍降低一些的时候，开始正式的商谈。
马尼拉的傍晚，依旧是之前能够容纳多人的宽敞宴会厅，双方的重要人物悉数到场，但是这一次，没有了喷洒香水的女眷。
桌子上只有一些简单的酒水、瓜果。
至于茶叶，如今发往海外的茶叶数量其实并不多，等送到欧洲后，真的价比黄金。运送到马尼拉的茶叶，基本都通过大帆船远渡大洋换取金银了，弗朗西斯科可舍不得拿出来招待。
双方都没有再开宴会享乐的心思，而是步入正题，借助通译进行深入交流。
许孚远开门见山：“我等奉大明皇帝之命，南下来使，与你们商谈海贸之事。”
这次谈判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朱翊钧早就在京师进行过模拟培训。许孚远三人与其说是出使谈判，不如说是小皇帝用来和这些海外蛮夷交流的嘴替。
三人身份各不相同，同时在场互相监督，而且身旁还有相应的副手负责记录对外商谈的内容，等船队回国以后再呈交给小皇帝，不用担心他们临场发挥，扭曲了小皇帝的本意。
当然，只要大致的意思没有发生改变，别辱国体，在一些小的地方，还是任由他们临场发挥的。
果然是海贸之事！
总督弗朗西斯科精神一振，更加专注的听。不光是他，厅内其他大小人物也都十分认真。
虽然听说澳门的教堂被毁，让大主教大发雷霆，但这和来马尼拉挣钱的他们有什么
干系？
大明要是不想和他们继续海贸，像过去一样关闭月港，只能维持小规模走私就是了。如今派人前来，肯定是愿意合作的。
“这是好事，我们也想和你们商谈，就是以前都不给我们机会。”双方都没有遮遮掩掩，弗朗西斯科急不可待的追问道，“我听说，你们要开放新的港口？”
“确有此意。”许孚远一点头，“月港地方太小，我方打算开放澳门和宁波两处新港口，并且加大出口的额度。”
他们基本都知道澳门在哪里，但是很多人还不清楚宁波在什么地方。等许孚远简单解释之后，马尼拉之人纷纷露出喜色。
原来宁波比起月港更加靠近大明出产丝绸、瓷器的地方，等将来宁波港开放以后，能够售卖更多的丝绸。
要知道，如今大明对外海贸的拳头产品，就是丝绸与瓷器，供需都很大，只要简单的转运就能赚大钱。
其他像茶叶之类的，其实还需要进一步培育市场。
起码葡萄牙、西班牙之类的地方，并没有像后来英国一样，对茶叶痴迷，一般只是当做遥远东方的新奇饮品，作为贵族们用来彰显财富和身份的一种象征。
反倒是咖啡，虽然现在同样是小众饮品，但是受到阿拉伯、北非地区的影响，在贵族圈子里受众更大。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愿上帝保佑你们，阿门。”
听到总督随口说出的祝福语，萨拉查大主教顿时不满。
虽然大明扩大出口，有利于马尼拉的繁荣，可以吸引更多的欧洲信徒来此居住，对他这个大主教也有很多好处，但是大明对待教堂的态度，令他十分懊恼。
当下，萨拉查大主教就不悦道：“上帝可不会保佑基督之敌。”
大明南下的船队自带懂得外语的通译，都是从月港附近招募，经过培训的好手，对于大明十分忠诚。
当萨拉查说完后，立刻有人把这句话翻译给了许孚远他们，没有扭曲遗漏。
西班牙这边都是脸色一变，总督弗朗西斯科刚要打圆场，萨拉查就主动开口问道：“听说你们把我们好不容易在澳门建成教堂给拆毁了，有没有这回事？”
许孚远回想了一下南下在澳门停留时候的见闻，点头随意道：“听说有葡萄牙人私自修建寺庙，没有得到官府的批准，就拆了。”
没想到大明的人竟然直接就承认了，萨拉查大主教一愣，心里更气：“你们怎么敢这样做，这可是对主的大不敬！”
“萨拉查大主教可能是中暑了，快快扶他出去休息。”
弗朗西斯科赶忙叫人拦住萨拉查，别在这里发癫。
他真是后悔，之前没睡醒，说了胡话，怂恿萨拉查直接质问大明的使者。没想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主教竟然这般沉不住气，公然破坏商谈。
不光是他，在场的几个西班牙官僚小贵族都恨不得现在萨拉查立刻暴毙，免得影响了谈判，耽误他们挣钱。
不过萨拉查大主教毕竟在马尼拉德高望重，西班牙的士兵不想对他动粗。
就在西班牙内部有点僵持不下的时候，许孚远笑道：“如果你们是想要说在我大明传教的问题，我也可以回答，陛下之前有过嘱咐。”
许孚远站起身，朝着北方遥遥一礼，再转头对弗朗西斯科他们说道：“我大明天子雅量弘高，心怀九州四方，佛道等诸多教派皆在我圣天子治下，尔等小教，只要遵纪守法，不惹乱子，亦可在我朝传教。
只是得遵守朝廷定下的规矩，之前澳门夷人不遵王令，私自动土，就是坏了规矩，自该受罚。”
许孚远对于澳门夷人的观感很是糟糕，很不喜欢当地传教士对他们说的话。
其实因为王阳明的心学广泛传播，许孚远已经接受了“四海之内皆有圣人”的观点，而不是抱着过去只有华夏才有圣人的传统思想。
毕竟释迦摩尼就不是大明子民，多一个外来佛陀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澳门传教士竟然说，在归顺了他们的教派之后，不允许其他偶像崇拜，只能供奉他们的神，而不能再拜天地、孔子和祖宗。
这算什么狗屁神明！
许孚远完全无法接受，朱翊钧早就清楚，早期欧洲教（防和谐）和大明传统观念之间的冲突，这些都是早期欧洲教难以在大明传播的原因。
等到利玛窦伪装成外国和尚，利用佛教的名义来到大明，对欧洲教进行中国化改造的之后，才慢慢被人接受。
他当然不会这么好心，主动帮欧洲教进行本土化，协助他们传教，
但是闭关锁国更不是长久之计。
朱翊钧对于他们的态度，就是可以引进，但是他们一定得花大代价，更要约束在一定范畴内。不能任由他们私自传教，一切摆在明面上，小规模的进行限制，更方便控制。
罗马教廷至少还有着成熟明显的组织，讲点规矩，比起目前正在欧洲和教廷惨烈厮杀，讲究因信称义，偷摸地下传教，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信徒的新教，要好控制的多。
就像白莲教，历朝历代怎么扑杀都灭不完，不是说这玩意的生命力有多么顽强，信仰坚定，而是白莲教其实本身没有佛道那种真正成体系，有历史的传承，而是杂糅了佛道、中国民俗等多种元素的缝合怪，没有谁才是公认的白莲首领，只要想造反，就可以披上这层外衣。
对比罗马公教，新教就有点白莲教的意思，如果传进大明的话，处理起来会更加棘手。
就当是打一针灭活的病毒疫苗，培养宗教抗体了。
当然，他们想要进来传教，也没有那么简单，还得答应许多条件，把目前欧洲的天文航海、造船造枪、全世界的详细海图……这些技术知识尽可能的带过来。
单纯的教义不值一分钱，传教士带过来的一些先进知识，才是朱翊钧需要的。
而且将来大明治下的教会，也得听从大明天子，由皇帝掌握教会。
就像英国的亨利八世，在几十年前通过了《至尊法案》，确立了国王在教会的至高地位，脱离了罗马的管辖。自那以后，英国的圣公会就得听从国王的命令，而不是教宗。
当然，现在还不是与罗马撕破脸的时候。
“你们大明允许传教了吗！”
发现事情还有转机，萨拉查大主教转怒为喜，不再闹了。
之前的大明对待他们的态度十分恶劣，严禁来华。方济各神父到死都没有踏足大明的陆地，但是后来教廷仍旧感念他的苦劳，被圣礼部；列入圣人名册。
能够突破一个小口子，足够萨拉查欣喜若狂的了。
“可以，不过与海贸之事不同，并非我等能够决定的。要等我大明天子，派遣使者前往罗马与你等教宗商议。”
“您说的太对了，此事需要教宗大人来决定！不过我可以为您写信，将这件事情详细告知教廷。”
萨拉查没有丝毫被轻视的感觉，反而十分欣喜。
虽然事情不是他办的，但是大明是在他这松的口，就可以记上一功。还可以从马尼拉搬到传闻中富庶的大明，在那里传教开拓。
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在临死之前回到欧洲，晋升为红衣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