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24章 大明亡国?难说

“朕听人说,山西的小米养人啊,这进贡的小米粥,母后多吃一点。”

“本宫省得,皇儿也要多吃肉……”

午膳时分,朱翊钧照旧和李太后一同享用。

在渡过了刚刚穿越时的惶恐不安后,朱翊钧就撕下了柯南一样的伪装,不再装作懵懂孩童。行事作风愈发成熟,与生母李太后之间也生份了许多,仅仅是维系着正常的礼数。

虽然早晚问安依旧、一日三餐基本都和李太后一起,但是李太后自己也能够感觉到这种变化。就连私下里,都不再叫她“娘亲”了。

平日用餐的时候,也很少谈论每日见闻,往往要自己追问,皇帝才会说上两句。

毕竟是身处帝王家,儿子即位为帝,会发生这种转变,她也能够理解。

亲生母子又能如何?

先秦至今,帝王和太后之间撕破脸,势如水火的例子又不是一个两个。更别说大明吸取了汉、唐的教训,太后完全没有临朝称制度,甚至随意废立帝皇的权力。

她平日有心管教,但是朱翊钧在读书等方面,用不着操心,施政革新的时候,也能说服张居正,更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平时李太后就在宫中念经礼佛,朱翊钧虽然看不惯她把大把的银子都捐给佛寺,却都忍耐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太后就这点爱好了,身为儿子不方便阻拦。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基本的关系,形成了基本的默契。

朱翊钧没有想到,李太后因为近日朝廷对藩王的处理,选择打破这种平衡。

用过午膳,稍事休息,朱翊钧就准备前往文华殿,继续今日的工作。

“皇儿稍待。”

临走之际,李太后开口,挽留朱翊钧。

“今日下午还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朱翊钧回忆了一下,回道:“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今日下午要读典籍、批阅奏章,见几个地方觐见的大臣,还有健身锻体……”

身为皇帝,他每天的日程都被排的满满的,虽然比不得备战中考、高考的学生,但是已经远超之前几任皇帝了。

朱翊钧倒是不觉得累,感觉就像是玩模拟经营游戏一样,每天努力做任务,选择点击全新的国策,看着国家欣欣向荣。

铁人模式,不能删档重来,每一步的选择都得小心谨慎,完全真实的反馈……比文明系列,p社四萌更加让人沉迷。

“皇儿真是辛苦,”李太后感慨一句,“本宫就和你说一阵,不耽误多少时间。”

朱翊钧笑道:“母后但有言,哪里能说的上耽误。”

李太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本宫是妇道人家,按理来说,本不该插手朝政,然而这件事情事涉天家皇族,说几句应该也不算犯忌。今天是想和你说一下朝廷对宗室的处理,是否有些过火,有损天家颜面……”

原来是这件事情,朱翊钧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耐心等李太后说完。

“那宁藩造反,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虽然听说几个郡王犯下些许小错,也是罪不至此,怎么就把他们都给革爵了呢?更被说还有数百名将军、中尉,都是太祖血脉,皇帝的亲戚。听说朝廷要弄什么藩禁,任由他们自食其力,如果等几年后朝廷断了米粮,让人怎么过活啊……”

等到李太后全部说完,朱翊钧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

宗室之事,李太后确实有资格发话。

好在自己已经不是任人拿捏的小孩,根本不为所动。

朱翊钧当即回忆宗室给朝廷带来的负担,给李太后细细讲述。

那三个郡王并不贤明,在江西就惹出了许多的风波。太祖虽然规定地方官吏无权处理,然而自己身为大明天子,要一视同仁,岂能任由藩王祸害百姓,熟视无睹?

至于中下层的宗室更有的说,地方财政为了供养宗室早就已经入不敷出。

对于宗室的禄米、布帛,也是从国初开始就在不断的折色,有的时候是折成大明宝钞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有的时候就是干脆减少实发数额。

拖延、不给,更是常有的事情。

而底层的宗室讨要不到禄米,又不被允许离开封地,从事工商农等工作自食其力,不想在家里挨饿等死的,只能当地痞无赖,四处混吃,甚至还有乞讨要饭的。

因为宗室人数膨胀,财政匮乏的问题,近些年就连该给底层宗室修建的府邸,往往也会拖欠。

所以最最最底层的中尉,甚至连属于自己的家都没有,只能赖住在父祖辈的房屋。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更别提讨媳妇了。

面对这样的困境,开藩禁让他们自食其力,才是在救他们。

李太后这才知道,原来底层的皇亲宗室,还有这么多的苦楚。这在诸多藩王、郡王亲眷写给她的信件里,可都没有提及。

更何况,大明开国至今两百余年,藩王都已经传承多少代了,更别说更下面的将军、中尉。

他们和皇帝的血脉关系已经远的没边,虽名为宗室,然而大明并不需要这么多的宗室。把他们转成“宗民籍”,等三代过后,彻底成为平民,用这种方法,作为负担的宗室,将会大幅减少。

听小皇帝讲述过后,李太后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虽然还没有完全认同,但是至少知道小皇帝这是事出有因,定策也是得到了朝臣们的首肯,而非他自己胡闹。

暂时将宁藩之事放在一边,李太后说道:“虽如此,但是朝廷已经在几年前处置过辽王,将他关在凤阳,你又何必再加新罚?”

“辽王?”

朱翊钧一怔。

“是啊,其母毛太妃与本宫来信,为他求情。先帝已经废了他的王位,变为庶人,总不能一点体面都不给留。”

朱翊钧语气冷淡道:“他是罪有应得,朕秉公处理,不能任由他在凤阳还继续快活。”

辽王,早在隆庆的时候就已经被皇帝处理过了。

传闻中,曾经的辽王朱宪?就和张居正结下了仇怨。

张居正的爷爷张镇当年是辽王府的护卫。因为张居正少年时十分优秀,声名传到王府中,被当时还是辽王世子的朱宪?嫉妒。

等张居正进士及第后,辽王邀请张镇喝酒,结果一杯毒酒,张镇中毒而死。张居正忍耐到隆庆年间得势的时候,为了报复,用计谋诬陷辽王造反。

最后朱宪?被废为庶人,发配到凤阳高墙,而辽国则是由辽府宗理管辖,郡王、将军、中尉等宗室们还过得好好的。

这个情况与宁藩比较类似,都是没有了藩王,只剩下一群郡王、将军、中尉。

因为少了藩王的存在,朝廷因此省下了一大笔开支。即便后来张居正死后,被万历反攻倒算,围困饿死了张家十几人,也没有恢复辽藩的藩王爵位,任其空悬,直到南明的时候,才晋封了朱宪?的侄子朱术雅为最后一任辽王。

不过据朱翊钧查阅卷宗,发现辽王被废这件事情其实不能算是张居正携私报复。

毕竟从一开始的源头就很难成立,辽王再怎么跋扈,也不会糊涂到得罪一个新登进士,尤其还是二甲前列,成为了储相庶吉士的翰林。

张家最多就是有趁机侵吞辽王田亩财产的嫌疑,而且还不一定是张居正做的。多半是那个一直留在荆州的张文明胆大包天,成天坑儿子。

因为朱宪?本身就是一个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藩王,他的恶名从辽东到云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辽藩宗室内部,也有许多人对他感到厌恶,上书求告。

早年刚刚当上辽王的朱宪?崇尚道教,得到了同好嘉靖的青睐,给予许多赏赐。

朱宪?因此变得胆大妄为,不但干出过强抢民女之事,连少年男色都不放过,一点都不挑食。

更有甚者,甚至敢于乱了伦理,比曹贼还要过分。

广元康僖王朱致椹薨后,他的几个姬妾被朱宪?收入宫中,宗室朱致槻的母亲黄氏,也就是朱宪?祖母一辈,也被他哄骗至密室强逼,最后因为黄氏不从,甚至生生关在棺材里,扛到廓门外焚烧。仪宾赵儒之妻为原陵县君,是朱宪?的祖姑,也被诱骗至王府之中强x。

男宠也有荆州卫指挥王朝彦、监生钟应斗、杭州生员宋章甫等人。

对于平民百姓,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因为他崇尚道教却不是信奉全真或者正一,而是喜欢搞一些邪魔巫术。

为了获得“有生气”的脑袋,命令校尉施友义当街砍掉城中百姓的脑袋,引得荆州举城震惊。

……

如此种种,辽王的恶行罄竹难书。

别说当年的张居正还不是首辅,即便他身为首辅,也不可能让这么多宗室、以及全城的百姓为他捏造辽王的罪证。

地方宗室为了伸冤,就曾多次绕开藩王“越级上书”。

当朝廷派官吏详细调查后,辽王还敢带着王府众人去官府衙门面前闹事。因此他被视为造反,贬为庶人,关在凤阳高墙之中,也是活该。

如果他不是藩王而是普通平民的话,早就该明正典刑,砍掉脑袋了。这种大恶人,朱翊钧在看过详细的卷宗后,都忍不住想要将他提到北京,咔嚓一刀。

不过朱宪?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在朱翊钧的记忆中,朱宪?被关在凤阳高墙里,一直到万历十年的时候方才死去。

这十多年间,他虽然沦为了阶下囚,但是还能够饮酒作诗,cos南唐后主,编纂《卖花声》等词曲数百首,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派人前往凤阳了解实情后,发现与他所知差不了多少。

辽王虽然被废,然而他还有许多家人依旧保留了尊位和财物。朱宪?的母亲毛太妃就是爱子心切,上下打点,才保证了儿子的优渥生活。

朱翊钧自然不打算让他继续享受平静的养老岁月,随后就重惩了相关看守,严加追查,收受贿赂的一律家产充公,发配到辽东,不得再回中都。

于此同时,断掉了朱宪?一切奢靡享受。吃喝只有白水淡饭,别想再尝到一口酒肉,让他好好忏悔自己罪恶的一生。

这算不上一罪不而罚,单纯是小皇帝看他不顺眼,调整“监牢”的待遇。

正因此,毛太妃特意写信向李太后求情,用同样都有的母亲护犊爱子之情,打动了她。

不过朱翊钧可不吃这一套,李太后虽然几番求情,想要提升一下辽王的生活水平,他始终不肯松口。

劝说无果,李太后心中也是生起了闷气。

“好啊……本宫说话现在不听了是吧!”

“不是不听母后之言,朕只是不能任凭母后一言,无视规矩。”

她看着朱翊钧不再圆嘟嘟的小脸蛋,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小皇帝现在还没有大婚,就这般强硬,等到他几年后大婚娶了媳妇,还有自己说话的地方吗?

“他们就算犯下再多的过错,也是你的亲戚啊。藩王身份尊崇,你就算动了下面的宗室,也不该让藩王太过难堪。”

“身为皇亲宗室,他们难道就能随意不法、祸害国家?尤其是身为藩王,不愿作为国之表率,反而一再惹事,朕没宰了他们,已经十分容忍了。”

“啊,难道不听你的,大明就要亡国了?”

“难说!”

李太后听得心中一寒,心脏似乎都停了半拍,她被朱翊钧气的半天都说不出话。

“你、你……你给本宫跪下!”

朱翊钧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听到太后的训斥就顺势跪下,反而依旧稳坐在椅子上,反问道:“母后要朕下跪,身为儿子,不敢不跪。然而是什么缘由,还请母后示下。”

“现在还敢问缘由了?”李太后气的发笑,“你现在不是在忤逆本宫?”

“朕是为了国事,不敢妄听母后之言。若是此事,朕没有错。”

朱翊钧的态度是这般强硬,她反而冷静下来,眼眶含泪的问道:“那娘问你,你的弟弟也是藩王,将来他要是犯下错事,你又该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