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17章 这才叫公平公正

科举可是国家大事,首辅的长子即将参加今年的会试。

瓜田李下,难免会引起争议。

不只是京师百姓,就连官场诸多朝官,都因此发生了争吵。有言官想要借机邀名,攻击张居正,也有希望大力革新的官员,希望首辅能够把控好自己,别因为这种事情,葬送了革新的大好局面。

会试不是殿试,然而自从北宋张元在殿试被淘汰,愤而叛逃到西夏,给予大宋重创后,几百年来殿试就只排名次,再没淘汰过人。

所以只要过了会试,凭借张居正的影响力,张敬修注定会名列前茅。

大明早就有过规定,同宗子弟或者是翁婿等亲属身份参加考试的时候,官员需要回避,不得参与到主考、监考、出题等环节。

然而规定是死的的,谁知道张居正会不会动用自己的影响力,为了亲儿子进行暗箱操作?

“当年杨廷和与杨慎是何等的神童?两人皆年少中举及第,饶是如此,世人风议依旧不喜,更何况是当今的元辅?”

“那张敬修就连乡试都不是一次就中,比起当年的杨慎可差远了。”

“我听说元辅之父,张文明连秀才都没考中,一连考了七次,最后是花钱捐纳才买到的生员。可见他们张家能出来一个元辅,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

关于张居正可能会为了儿子徇私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就连海瑞都听到了传言。

海瑞公正严明,按理来说,他其实很适合作为会试的考官,判阅考卷,决定是否中试。

以海瑞的名望,足以令人信任。

然而一个尴尬的问题是,海瑞只是一个举人,连进士都不是。两次会试都名落孙山,这才凭借张璁提出的“三途并举”,成为了福建南平教谕。

廷议的时候,众廷臣都觉得,海瑞的学问水平不够,他可以做高官、好官,但是没有资格成为会试考官!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就有规定,会试主考官以及三名最重要的同考官,必须由翰林官担任。等到正统四年的时候,无论主考、同考官,最低要求都得是翰林。

就连乡试的时候也是一样,浙江、江西这种读书人比较多的省份乡试,会由翰林主考,其他地区,最低也是进士,根本轮不到举人!

在这方面,海瑞远远不能及,他只能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进行监考。看看是否有人在会试的时候舞弊打小抄、传递消息之类的。

科举考试的时候,在外提调、监临的考官称为“外帘官”,在内主考、同考官被称为“内帘官”,他们才是决定能否高中的关键。

海瑞思来想去,张居正的长子,再拉胯也不会动用打小抄之类的下作手段,重点还是在阅卷上。即便有弥封、誊录等几道关卡,依然存在做手脚,标注身份的可能。

最后,海瑞决定去规劝吕调阳,免得他犯错误。

吕调阳得知海瑞的来意后哭笑不得:“汝贤把我和元辅看得太低了,为国取士,乃是论才大典,我等岂会在这个时候污损自己的名声?”

海瑞摇头道:“元辅虽有革新旧弊,振奋国家之心,然而以前与徐华亭走的太近,小节上难免有些不清不楚。而且为人父母,考虑到自家子孙的前途,一时糊涂犯下错事的就有很多。

宋初的主考官李昉,就因为武济川是他的同乡,身涉舞弊之嫌,终身没能免除。国初的南北榜,孝庙的春闱案……这些都是教训。

如果元辅没有此心最好,万一行差踏错,和卿兄以公道自持,也是避免元辅由此滑落深渊的善啊。”

“唉,也就是你海钢峰,敢这样当面与我直言。”

吕调阳虽说比不得张居正权势滔天,再怎么说也是曾经掌过一部的内阁次辅,站在朝臣的最高处。一般人即便有心劝谏,都得拐弯抹角。

只有海瑞敢于来到吕府直接递上名刺,与他当面言谈,一点都不怕因此得罪了他。

“我知道和卿兄不是严嵩、陈瑛那类小人,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更何况此事在京师已经引起了汹汹群议,即便我不说,众人也是想要知道的。”

“好吧,我且与你明说了。”吕调阳无奈道,“元辅从来没有因为此事找过我,无论是直言或者是暗示。”

“和卿兄都如此说了,我自然是相信的。如此,大善!”

海瑞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选择离开。

将他送离家宅后,吕调阳回到厅堂里,苦笑自语道

:“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暗示?”

无论张居正还是吕调阳等人,都不曾因为张敬修即将应考的消息,进行详谈。

总不能说:“你儿子会试准备的怎么样了?要是不行的话就打个招呼,同僚一场,包过……”

那也太没情商了!

都是在宦海沉浮数十年,即便张居正不打招呼,难道真的有人敢于罢黜掉张敬修的卷子?吕调阳知道,就是因为这一层缘故,张居正无论有没有徇私的心思,他都脱不掉这种嫌疑!

会试的考试内容与乡试一样,都是四书五经、诗赋、策问这几项。只有殿试最为特殊,只考策问一项,以此决定排名。

为人父母心,长子面临会试,哪怕是张居正都不由得为此感到紧张。因为之前张敬修在乡试上的表现就很一般,三十多岁才成为举人。

于是张居正在最近一段日子,凭借自己过去在科举浸淫多年的经验,每晚都给儿子开小灶,做最后的冲刺。

在给张敬修讲习的时候,张嗣修、张懋修等几个儿子,也都一同在旁听讲。张居正越讲越是心焦,长子的领会能力,完全比不过老二老三。

然而他身为当朝首辅,科举神童,哪好意思舍掉首辅的脸面,让人照顾自己儿子?

尤其是如今京师风议汹涌,目标明显在指着自己。

他更得控制好自己,不能犯下错误,落人话柄。

为了免去自己询问会试题目,给自己儿子漏题的嫌疑,他在最近一段时间,更是主动远离相关的几名出题官。

就在这种煎熬中,终于迎来了会试。

会试在礼部贡院,分为三场举行,海瑞虽不是阅卷的考官,却有着监察舞弊的职责。

人的名,树的影。

凭借着过年来的积威,即便有心舞弊的考生,也不敢在这个当口被他抓到,成为典型。

考卷经过了糊名、誊录、校对后,由八名同考官进行分房阅卷,并且进行预选,每人各管一片考场。

通过了预选,被同考官提笔圈点过的考卷,被称为荐卷,这种考卷才会送到吕调阳、王希烈的手里,他们再进行审阅,最后拟定名次,制定成一份“草榜”。

而且这份曹榜初步拟成后,还会拿着誊写校对的考卷,与考生自己写的卷子进行比对,如果有问题,依然要废弃不取。

经过重重筛选后,才能决出会试的赢家。

会试得中者,被称为贡士,除了第一名会元以外,余下的具体名次意义不大。

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殿试的状元,全拿到手,被称为连中三元,唐宋至今数百年科举,能够连中三元者,屈指可数,一般人都不会去想这个成就。

至于连中六元的天才学霸,到万历时只有明初时的黄观。

凭借着父亲的辅导复习,张敬修觉得自己这一次的会试答的还算不错,只是当他回家,将考题、以及自己的回答都重新默写出来,让张居正检查的时候,却没有在父亲的脸上,看到几分喜色。

张居正身为首辅,喜怒不行于色,平日即便在家里,也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然而张敬修身为长子,通过一些细微的表情、动作,就能看出来父亲并不满意。

有感于此,张敬修在家里小心谨慎,生怕惹得父亲生气,忐忑不安的等待放榜结果。

会试之后,不久就是殿试。

即便有可能不中,他依然要为了接下来的策问做准备。

为了避免惹人非议,张居正有意不掺和半点会试相关的事宜。而且为了保密,在放榜之前,阅卷品评的官员们,都暂时留在了贡院。

与过去的流程一样,填榜前,礼部还会告知兵部,让人带兵来维持贡院内外的秩序,来保证录取的名单不会被提前泄露。

即便是当朝首辅,也没有提前得知自己的儿子到底有没有高中。

吕调阳等人困于会试,这下内阁又只剩下他自己在忙了。张居正每日事务繁忙,干脆不再多想,全身心的将精力放在国政上。

经过半个多月的煎熬等待,张敬修终于等到了放榜日。

“大哥,我们去看看春闱杏榜吧。”

因为放榜时往往正值杏花开放,所以会试的中试榜单,俗称杏榜。

“算了,今天注定有好多人都会围在贡院,那么拥挤,让几个小厮去看看就好了。”

一大早,张嗣修、张懋修几个兄弟就叫上了张敬修,打算全家一起去

看看榜单,然而张敬修对此并不热衷。

一般来说,中了贡士的都会有闲人报信,敲锣打鼓的找过来,借着报喜的机会,讨要一笔赏银。

当然,得中的士子,都不会吝啬这点银子。

只不过许多人等不及报信,都会选择自己去看。

经历过乡试不中的挫折后,张敬修就对此产生了一丝恐惧。

会试要和全国的精英一同比拼,尤其是大明将会试分成了南北榜,他身为湖广人士,分属南榜。南榜名额虽然多一点,但是竞争对手却是南直隶、江西这些科举大省的士子,竞争激烈程度,远高北榜!

一旦运气不好,自己很有可能落榜。

自己并没有父亲那般天才,却承受了众人的关注期盼,身上的压力,实在是太重了!

“算啦,大哥还要准备殿试,我等一起去看,也是一样的。”

见张敬修屡次拒绝,张嗣修等人便不再打扰,而是乘坐上家里的马车,前往贡院放榜处。

“咿!我中啦!”

“呜……”

放榜处,有人欢喜有人忧。

“老爷,公子高中贡士哩!”

家仆探知到好消息后,忙不迭的跑回了家里,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叫嚷着。在外人报喜之前,他们就先进行报喜了。

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在房中坐立不安的徐元春终于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就此落定。他面带笑容的走出了屋子,去向爷爷徐阶的书房。

自从去年入京请罪以来,徐阶没有再度离京,而是按照小皇帝的旨意,招募各地商号、银号的掌柜人才、为了筹办“银行”做准备。

不过徐阶确实已经老了,老眼昏花,双耳听力也已经下降,根本没有听到院外家仆的报喜声。但是在看到了孙子脸上的笑容后,徐阶就知道,长孙已成贡士!

内阁,张居正还在批阅公文。

虽然今天是放榜日,会试终于结束,不过吕调阳他们已经忙了许久,被特准休息,没有入阁办公。

批阅了一阵,张居正发觉门口似乎有些异动。

有结果了吗?

张居正在心中想到,他也不能免俗,虽然还得处理国政,却仍然想要尽早知道儿子的成绩,便派人前去探知消息。

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他望向门口,只见房门口人影攒动,却没人进来。

“门口的不要磨蹭,进来说话。”

听到张居正的话,门口三个年轻小吏这才停下了在门口的推搡,低着头走了进来。张居正一看他们的脸色,心中就有股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什么事?”

“回元辅的话,贵公子……没在杏榜。”

几人你看看我,我盯着他,谁都不想触了首辅的霉头,最终在张居正的催促下,才硬着头皮,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个坏消息。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张居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照例给了一份赏银,几人连连推辞,最后才勉强收下,慌忙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