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道德底线有待降低
说到最后，朱翊钧信守之前的诺言，决定先期投入十万两，用在远航大洋的事业上。
而且无需户部出钱，这是小皇帝内帑的私房钱。
面对这样一笔巨款，王宗沐思考再三，忍痛拒绝。
朱翊钧眉毛一扬，问道：“朕倒是真的惊奇了，从来都是吝啬鬼多，不愿往外掏银子。怎么给你银子，反倒不想要了？王卿与朕说说缘由，朕要听真话。”
王宗沐已经有所了解，此时朝中重臣的关注重点，在北方军情。
南边的海利再多，至少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哪里顾及的过来。
他的海运，不能只靠小皇帝一个人的支持，还得团结朝堂同僚。以免有人下绊子、故意拖延，坏了好事。
想到此处，王宗沐解释道：“臣先与陛下分说一下花费，运送粮食的时候，民夫也要吃饭，所以越快越好，需要的民夫越少越好。
比起陆运，使用大运河漕运江南米粮，能够节省至少五六成的花费，而海运还能再节省一半。这还是海运刚刚恢复，许多初期成本都算进去了。等到运作成熟，花费还有可能进一步降低。
因此在漕运账目上，已经寄存了数万两的银子。等到明年继续海运，漕运衙门的存银，还能增加。
这笔钱，可以用在大海上。”
其实王宗沐本打算将这笔银子用在治理河道上的，不过前些年河道已经多次整修，没有大碍，所以这笔银子可以暂时挪用。
不至于影响小皇帝的规划，也不会引起京中朝臣的不满。
“而且如今运送漕米海船，已经建造出数百艘。才刚刚使用了一年，就这样废弃，显然是浪费。贸然换成新船，水手不习惯，风险还会更大。
所以臣想着，已经建造的海船，继续使用。先试着制造几艘不同样式的运粮大船，等明年海运验证过后，再选用其中最为合适的，大规模建造。”
只要不是大规模造船，这些试造花费，都在可承受范围内。
朱翊钧点头道：“王卿老成持重，已经造好的，确实不宜浪费，但是这种小海船，不许再造新的了。
至于试造大船，既要尝试使用旧有的宝船、福船，也要学习弗朗机等外国海商，仿制他们的海船。”
“臣在重启漕粮海运的时候，与外国海商有过几次交流。福建月港的‘洋市’已经启用数年，往来外国海商众多。
如果想要派遣人员前往西洋诸国，甚至弗朗机，应该不会花费多少银子。那些海商为了与我皇明通商，说不定愿意免费提供船舱。”
朱翊钧眼前一亮，心中自嘲，自己的道德底线还是太高了。
如今大明占据了世界商业垄断地位，茶叶、丝绸等商品，只有这里能大批购买。海商带来的一些大宗货物，也只有这里的庞大人口能够消化。
一旦他下令禁止买卖某种商品，或者与某国禁止交易，势必会让一部分海商，倾家荡产，甚至影响许多小国的命运。
他之前没有想过，要利用大明的商业垄断地位，操纵市场，命令海商。
为了国家，道德底线这种东西，还是可以降低的。
王宗沐又说出一个忧虑：“造船、海图等物，十分关键。
永乐时，三宝太监也没见过弗朗机国，不知他们是哪里来的。或许在航海技术上，确实有比皇明更加高明的地方。
如果靠我们慢慢摸索，三年五载，都不够用。
就像蒙古女直人总是不愿意卖给我们好马一样，弗朗机国就算有好的海图、造船秘技，恐怕也不愿交出、售卖。”
“关于这一点，王卿无需担心，朕早已想过了。”
想了想，朱翊钧还是决定，给王宗沐科普一下现在世界的大致情况。
他随手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个图案，让两个太监展开，叫王宗沐走近几步，看的更加清楚。
“朕让你主导大海远航事，总不能不知道相关的情形。之前锦衣卫的番子在月港收集过相关情报，朕已经知晓，今天就教你认一认弗朗机的位置。”
皇帝说有，锦衣卫就一定搜
集过，别人哪敢质疑。
王宗沐受宠若惊，挪步前行。
朱翊钧指着超级简易的地图，讲述道：“这个圈圈是我皇明，如果从月港出海……
过了满剌加（马六甲）就是西洋。再一路向西，则是天竺、大食等国……到了这一片土地，他们称之为欧洲。
欧洲小国林立，弗朗机只是其中一隅，面积大概和陕甘差不多。而且还分成大小弗朗机两个国家……”
弗朗机是大明对早期来华葡萄牙人的误读，后来西班牙人也来了，觉得都差不多，就稀里糊涂的混用。
因为葡萄牙来得早，占据了东南亚更多领土，因此把葡萄牙称为大弗朗机，西班牙称为小弗朗机。
这时候西班牙国王企图吞并葡萄牙，但还没有成功联统，两国关系因此再度紧张。
朱翊钧玩过王国风云，对于这些欧洲历史，颇为熟悉。
他简单说了两句，介绍过相关的大致情形后，将视线重新转回东南亚：“所以说，这两国关系并不亲密。就像同为蒙古，还分土默特俺答，察哈尔土蛮、朵颜董狐狸等部落一样。
只需利用他们之间的分歧，打一派拉一派，海图、造船等技术，自然可以到手。而且他们远航至此，势必会在这附近建造港口、船厂，派遣造船修船的人才。
欧洲太远，我皇明鞭长莫及。所以想要学习技术、招揽人才，就近即可。
无非是砸重金，用厚赏，这点钱朕还是出的起的！”
经过朱翊钧这么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王宗沐终于“睁开眼睛看世界”。
“原来澎湖的东边不远处，就是小琉球。”
“不错，此地距离福建很近。朕听说福建山多田少，为了讨生活，当地人多选择扬帆下海，生活依旧艰辛。
所以有海盗在澎湖盘踞，劫掠东南。世庙为此，复立澎湖巡检司，剿灭海盗。朕有心将福建之民，迁移到澎湖、小琉球，开垦土地，建立府县。将这一片区域，牢牢掌握，既能保障月港附近的海域安全，还能给福建的百姓，找一条活路。”
朱翊钧说的小琉球，就是台省。
其实直到郑成功时，台岛才真正归属中国，在这之前，缺少直接的统治。
就像大小弗朗机的误会一样，此时的台岛，属于蛮荒时代。反而是琉球国时常朝贡大明，有使节往来，被认为是更加庞大的国家。
朱元璋的皇明祖训中，将大琉球国和台省小琉球国，都列为了不征之国。
朱翊钧说要在小琉球设立府县，明显是违背祖训。
不过朱元璋还说过海禁，王宗沐开海，同样是违背。
祖训想用就用，想忘就忘，十分灵活。
王宗沐内心颇为激动，连连叩首道：“陛下，臣愿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必招募弗朗机人，造出让陛下满意的大船。如若不成，臣愿摘了自己的乌纱！”
“王卿有这个信心，朕信得过你。”朱翊钧笑道，“海上风浪多发，风险大，说不定还有什么未知的险阻。这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事业，需要决心和耐心。
朕送你的那八个字，回去后，要好好琢磨。”
砥砺前行，笃行致远！
王宗沐回到自家宅邸，捧着皇帝赐下的御笔，轻嗅纸上的墨香。
第二天，王宗沐便找了个借口，离京南下。
作为漕运总督，王宗沐的本职工作，其实还是大运河上的漕运，海运只是衍生出来的分支。他借口漕运之事，远离京城的风波。
王宗沐走得急，张居正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明年的规划已经确定下来，不会在海运上加大投入。给了国家更多的财政空间，应对北边虏患。
……
“元辅，戚继光传来消息了。”
内阁，张居正看到谭纶走了进来，他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依旧平稳。
“这可是重要军情，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谭纶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开个玩笑。
张居正轻松道：“之前我还有几分急迫，可是见你这幅神
态，就知道戚继光的信里，一定是好消息！”
“哈哈，果然瞒不过你。”
谭纶将书信展开，说道：“按照兵部之前得到的情报，察哈尔的土蛮汗，朵颜部的董狐狸，有合兵南下的迹象。此时的辽西、京畿地区，都受到了蒙古兵锋威胁！”
张居正点头：“这几个贼寇，每到秋冬时节，就想来打秋风。若是小股兵力还好，一旦开启大战，京中的存粮、积银，只怕很快就要见底。
好在王崇古在西北将俺答安抚妥当，要不然北境四处烽火，朝廷会更加困难。”
经过隆庆和议后，俺答安心享受生活，暂时熄了动兵的念头。
东起延绥、永平，西到嘉峪关七镇，数千里地安宁无事，军民安稳。比起战时，军费能节省七成。
张居正做好了打算，等过两年情况再稳定一些，进一步裁撤人员，降低西北军费，减轻国家的负担。
谭纶笑道：“现在啊，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咱们担心钱粮不足，他们难道就不怕死？多亏这几年，戚继光在蓟州练兵有素，还修建了许多守备堡垒，让他们心生顾忌，不至于再发生前些年俺答劫京的难堪事。
现在收到最新情报，土蛮和董狐狸两方人心不齐，逡巡不前，见我们防守严密，起了撤军的心思。
戚继光打算趁这个机会，搞一次军事演练。一方面是震慑北胡虏，一方面是展现一下这几年练兵的成果。就算胡虏仍旧不死心，想要开战。这次演练，也可以当成是大战前的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