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我说能拉,就能拉
28号楞场,把头窝棚内。
彭一兵胳膊肘抵在桌上,深深地吸了口烟,和他兄弟彭一军两两相对。
“吃的东西备好了吗?”彭一兵问道。
“嗯,老张头开工前就下山买去了。”彭一军答道。
他们所说的吃的,并不是给套户或者自己准备的。
上班头一周,可能来楞场的领导、上工的检尺员到司机,都要好好招待,好烟好酒伺候。
买的鸡不是野鸡,而是家养的家鸡,这年头没有啥饲料,家鸡或许没有后世肥,但肉香。
扣的豹子、从猎户手里买的沙半、熊肉这些比较稀缺的山货必不可少。
饭后的网兜苹果、黄花盖的冻梨、罐头也不能缺。
烟是一条条带滤嘴的花团,酒是林场卖的好的西岭白,八大名酒西凤、汾酒、剑南春是饭桌上打好关系的灵药。
根据需要打点关系的人不同,彭把头得各投所好,准备送的礼物。
所以说想赚点钱,也是不容易。
“唉……”彭一兵揉了揉紧锁的眉头,叹了口气。
说真的,他这一周都没睡好觉,晚上愁得盯棚,挨到天明就起床了。
“哥,你都问八百遍了。咱东西备的不差。”彭一军苦笑道,“范立那孙子没信儿,咱也没办法。”
“你说咱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没得罪他,这犊子真特么干的不是人事!”彭一军鼓着腮帮子骂道,“要是我们林场能认识人,还需要受他的气!”
“不说那些。”彭一兵摆摆手,“待会儿的,咱套车,去林场门口守着。再想想有没有啥能搭上的线。”
他们兄弟俩在林场没啥像样的靠山,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哪怕热脸贴冷屁股,也得受着挨范立收拾。
这时,门外响起叫喊。
“彭把头,彭把头!”
“什么事!”彭一兵下炕出去,看到雇的套户手往后一指。
“把头啊,这木头都堆不下了。”套户说道。
“东边那儿不还能放吗?”
“昨天就堆满了。”
“靠根的地方呢?”
“也堆满了。”
“那你先紧着那头。”彭一兵朝堆着检尺的地方指,“那不还空着吗?”
“那不都和检尺完的混一起了吗?”套户看了眼,迟疑着说道。
彭一兵转过头,道:“弟啊,你今天守着,给他们记木头,数量、位置写清楚。”
“好。”彭一军点点头,看着楞场大门外又进来的一伙套户挥手,招呼道:“木头往这边卸!”
套户看了把头一眼,却没言语,点点头去卸木头了。
彭一兵现在也只有这种办法了。
楞场木头快堆满了,范立不来拉,但套户们却不能停。
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就是为了多进山拉趟木头,多赚点钱。
要是歇停几天,套户们就得嘀咕,搞不好就去其他楞场干了。
毕竟,在哪儿挣钱不是挣啊?
要知道,包木头的把头间多多少少都有些矛盾。
其他人巴不得拉走彭一兵的套户,把他楞场干黄,来年反手再抢下楞场。
彭一兵和林场签的合同,要是没完成任务,不仅挣不到钱,还要罚钱担责任,以后也甭想再包木头了。
所以彭一兵心中没底,在套户面前也不能露出来,硬着头皮也得顶上。
他走到木头堆前,抽出一颗烟:“兄弟,歇会儿。”
代源拿着勾子,从木头上跳下来,接过烟,“彭大哥啊,我知道你想说啥。”
他冲后一扬手,“我已经省着地方给你码木头了,这是真没招数了。人检尺员都埋怨上我了。”
“呵呵,受累受累。”彭一兵赔笑道。
“你看。”代源指道,“那边全是检尺员量好的,年前的到现在都没拉走。但这事确实不怨你。”
代源是和大组长提过这件事,但大组长并没有什么打算。
这是人司机班内部的事情,大组长去找孔伟,那不就是归愣和调度的问题了?
领导和彭一兵没亲没故的,没必要为个把头得罪司机班。
人家一句紧着其他地方运,腾不开车,就堵死了。
说到底,就是彭一兵关系不够硬,所以没招。
代源拍了拍他肩膀,算作安慰。
这时,彭一兵耳朵微动,神情激动地跑开,朝大门看,看着空荡荡的,片刻后又黯淡下来。
这几天,他听着什么动静,老幻听成卡车行驶、喇叭声,对彭一兵来说几乎是最美妙的声音了。
彭一兵看了看楞场,更感觉时间紧迫,实在是等不及,马上叫人套车。
这回说什么,做好大出血的准备,要让范立来拉木头。
“嘟!嘟嘟!”
就在他准备出发时,耳朵里又传来鸣笛声。
彭一兵笑了下算嘲讽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回头,一看就愣住了,然后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
“车子来了!”
“总算来拉木头了。”
在套户们的议论中,彭一兵等不及车子停稳,便一阵小跑,边跑边拽出一包没开封的烟撕开迎过去。
彭一兵半弯着腰,满脸堆笑,看到车上下来的人,又不免露出了疑惑。
“彭大哥。”赵江打开车门跳下来,温鸿也靠着车窗和彭一兵打招呼。
“他们来干啥?”彭一兵虽然不解,但还是脸上带笑,将烟递过去,“赵江兄弟,你可算来了。咱们进屋说。”
然后他挥手对伙夫老张头吆喝道:“老张大哥,把咱好吃的都拿出来。”
彭一兵想带着赵江和温鸿往屋里走,“还没吃吧?中午就在我这儿吃了。”
“别的了。”赵江摆摆手,转头瞧着楞场,一眼瞧出他的窘境,“彭大哥,愁木头没人拉吧?”
“呵呵……”彭一兵抬眼看了赵江和温鸿一眼,“范立说他过几天就来拉。”
赵江和温鸿都是司机班的人,彭一兵是不敢当面说范立坏话的。
赵江一笑,“大哥,你就别撑着了。”
他抬起胳膊,对着大片的木头一挥,“我和我师傅也空着,这些木头,我们给你拉到场子去,不耽误套户干活。”
彭一兵眼睛一亮,但马上摇摇头,“兄弟,那不行啊。”
“你们不都划好了任务吗?别耽误你们自己的活。”彭一兵委婉地拒绝,也不想驳赵江他们的面。
就算赵江他们现在空着,能帮彭一兵拉木头,下次呢?下个月呢?来年呢?
不还得靠着范立嘛。
要这次略过了他,按范立性子,肯定是百般刁难,以后用车可想而知更难。
所以彭一兵虽然很想让赵江他们拉走木头,也只能忍痛拒绝。
“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啥。”赵江微微一笑,“不用怕,以后你的楞场,就我和我师傅来运!”
“真的假的?”彭一兵一愣,不免有些激动,抓住赵江的胳膊,“孔班长说的?兄弟,你可别跟大哥开玩笑。”
“那现在还没有。”赵江摇摇头。
“兄弟,那你跟大哥闹着玩呢!”彭一兵失望地说道,“大哥谢谢你,但……”
彭一兵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附在赵江耳边说道:“那范立,和杨有福场长带点关系呢……虽说人要走了,破船也有三千钉啊。”
彭一兵这样说,是想赵江知难而退,也别被范立惦记上。
谁知,听了他的话,赵江反而一笑,拍了拍彭一兵的肩膀。
“大哥,这你不用担心。”
赵江瞪眼道,“我说拉,就能拉!我看他范立敢说半个不字?
瞧着吧大哥,到时候他还得给你买烟买酒,求你去吃饭呢。”
彭一兵想着范立不为难他就谢天谢地了,咋可能还请他吃饭?
这不说笑呢嘛。
赵江不等彭一兵回话,便对代源说道,“代哥,招呼你的人上木头!”
“诶!”彭一兵傻了,看着赵江不拖泥带水的背影,伸出手想阻拦,却被温鸿按下。
“彭把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温鸿笑道,“靠上赵江兄弟,以后你的路子宽了。”
彭一兵卡巴卡巴眼。
温鸿比出大拇指往后一指,“赵江他爸,装备处的。”
“啊……”
“调度正组,石关明知道吧?那是赵江老丈人。”
“啊……啊?”
温鸿看到彭一兵呆愣的反应不禁一笑,“统计的副组长,任卓,那是赵江的小姨夫。”
“啊!”
“这捡哪个出来,不给范立治得服服帖帖的?”温鸿抿着嘴,也是拍了拍彭一兵的肩膀,“大哥,我们给你运木头去了啊。”
彭一兵听到那一连串干部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厉害,是一愣又一愣。
别说交际了,人家的交际下限都跟自己不挨不着边,压根攀不上关系。
自己的事,在赵江面前,好像还真不是事儿?
换个楞场,不也就石组长一句话的功夫吗,孔伟还能不给领导面子?
彭一兵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嘴都要笑得扯烂了,冲候在一旁的套户挥手,“你去运木头吧,我不去林场了!”
然后一阵小跑到伙夫窝棚,“张叔,这、这,都做了,中午喝西凤!”
等赵江他们运完这趟木头,中午还得好好招待招待!
要说木头是堆到年前的,但赵江、温鸿两人周末没休息,上班后又连干三天,连趟转下,楞场重新进入正轨。
与彭一兵心中舒服劲儿不同,有人却沉不住气了。
范立开着车前往28号楞场,手指在方向盘上不住敲打,脸上布满疑问,“这彭一兵怎么还不来求我?”
按他的计算,楞场此时早该乱套了才对。
范立知道杨有福要调走,对人走茶凉这个道理还是门清的。
但他心里也有数,像他负责的另外两个楞场把头,在林场都有关系。
范立又不傻,对他们就正常相处,不会过分
敲打。
也就仗着彭一兵兄弟俩在林场没有跟脚,范立才敢扯大旗,狠狠地压榨。
范立看到彭一兵他们穿得好,兜里有钱,心里就不舒坦。
他一个月拿死工资,司机的本事也有好有坏,他窝里横惯了,外快不算多。
范立平时好面子花销又大手大脚,就靠彭一兵孝敬才能吃得起好烟好酒。
要是没了这笔进账,对他而言是笔巨大的损失。
临开车到楞场大门时,范立眼皮一跳,探头往前看。
“楞场里怎么还有一辆车?”
看到站在车旁的两个身影,范立脸瞬间阴沉下去,对彭头为啥没来求他有了猜测。
“孔班长正想着收拾你呢,还敢撞到我头上来……”
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他有理,他就更不怕了。
想到这儿,他扯起一个笑,彭一兵少给他的,之后必须让他更多的还回来。
其实他也不至于让彭一兵干不了,要是真换了个重新包木头的,他压不住不就白费了?
这边赵江几人聊得正好。
“兄弟,这几天辛苦你了。”彭一兵笑呵呵地说,“大哥知道你好打围,我认识肇东的兄弟,给你牵几条狗。”
肇东打围的人多,盛产猎犬,垂耳卷尾宽嘴,杏眼黑鼻头方,双层的被毛也很适应东北的严寒冬季。
但彭一兵打算给赵江淘弄的不是一般的猎犬,赵江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也是个耿直宽厚,懂得回报的人。
彭一兵计划是让弟弟亲自去趟肇东,托关系从猎户手中收几条鄂伦春猎犬。
与东北笨狗宽嘴,形态笨重,更为强调的力量感不同。鄂伦春猎犬嘴巴细长,身上毛发偏薄,体型瘦削些。
比起狗,更像狼,性子也更加凶悍,对主人无比忠诚。
在与鄂伦春族和鄂温克使鹿部群长期相处中,长期生活在山林中,培育出了奔性好、耐力强的特点,如此才能跟上族人驾马奔腾几十里的穿梭围猎。
价钱上,肯定是比笨狗贵上不少,但与赵江解决的麻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闻言,赵江眼睛一亮,本来就觉得家中四条大狗不怎么够用。
等鄂伦春猎犬进家门,秋天好好拖上一拖,今年冬天就能大猎特猎。
扛着枪,牵十条猎狗浩浩荡荡进山,猎猪屠熊的愿景便能实现了。
“好啊,大哥。我也不跟你客气,正缺狗呢。”赵江笑道,“到时候你买来狗,多少钱我给你。”
彭一兵瞪眼,脖子往后一缩,“兄弟,你净跟大哥闹呢?什么钱不钱的!”
要不是知道赵江不缺枪用,彭一兵都想直接送他一棵新的五六半来着。
“那,我就谢谢大哥了?”赵江笑道。
彭一军笑道,“可别,要没你们帮忙,我和大哥说不定过上一两月就要卷铺盖回家了。”
为了范立的糟心事烦了这么久,彭一兵都没打过围,心上也痒痒了:“赵江兄弟,下午咱们去山上溜溜?”
“大哥,我这也没带枪啊。”赵江说。
“我有呀。”彭一兵笑道,“不过不是半自动,是双管。”
“那也行啊。”赵江点头,想到之后春猎和打猪神都要请假,正好趁这个机会打下些肉,送给司机班的同事。吃人嘴短,这样人家也不会说啥。
“那就这么定了。”彭一兵说。
“那谁来了。”代源一扬夹着烟的手,好笑地冲门口一扬。
卡车停在门口,见没人来迎自个儿,范立重重地“啪”一下关上车门,脸色阴沉地往这边走来。
而赵江他们都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彭一兵想了想,还是笑着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