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能有脏东西吧?

李茂金推开房门,经过外屋地,靠在墙上,半探出身子,把手电筒打亮,照向院子里。

院子地上是一层薄雪,靠院墙的狗窝,大青龙仰着脖子,冲外面不停地吠叫。

李茂金刚躺回炕上没多久,身子还没暖和,脚趾头都是僵的,就有点不乐意走出去。

他晃着手电筒,用光在院子里扫,还是一无所获。

“傻狗,乱叫啥呢!”李茂金吼了一句,大青龙回头看了他一眼,头往下低,消停了会儿。

“再乱叫,我打死你,明天就吃狗肉。”李茂金骂了一句转身想回房。

“汪!往!”

没等他走几步,大青龙又凶狠地叫起来,脖子坤得老长,白气儿随嘴而出。

“我特么……”李茂金脚步一转,怒气冲冲地来到狗窝旁边,伸手就拽住大青龙耳朵往上扯,痛得它呜呜叫,迈着步子转在李茂金脚边。

李茂金原本想一脚踹在它肚子上,可害怕踹出问题,影响卖价。

狗和豺一样,都是铜头铁骨豆腐腰,打头和屁股不容易出事儿。

但要是随便打身子肚子,容易给内脏打出毛病,这狗就活不久了。

于是李茂金脚面一转,改成踢它的屁股,给大青龙踢回了狗窝里面。

李茂金在出房门的时候图方便,没好好穿鞋,只是跟拖鞋一样套着,一用力鞋就脱了,跟着大青龙一起进了狗窝。

“哎哟!”

他也没穿袜子,脚一下踩在冰凉大地上,冷得他猛地把单腿往上抬。

李茂金蹲下来,身子往里探,用右手去抓那只鞋,好不容易手触到后抓牢。

而大青龙还和第一次一样,头朝里,屁股朝外。

它回头看了一眼李茂金,尾巴一晃,屁股后面的毛被吹动,一股暖流儿冲了出来,直扑李茂金面门。

养过狗的人都知道,狗的屁可臭了,何况李茂金这回是闻得刚出炉的,新鲜热乎着呢。

“我……”

狗窝里暖和点,空间又小,浓度就高。

李茂金整张脸皱成一团,赶紧地闭上眼,不然得熏出眼泪来。

他把腿抬上来,将鞋又套上去,弯腰想去拽大青龙出来梆梆给它几拳。他脑袋刚靠近狗窝,又被臭得站起来。

“明儿再收拾你!”李茂金骂了句。

这狗他是越看越气,别人也不是傻子,比买价亏了这么多,都没人来上门问价。

都说狗通人性,但不通人事儿。

是人,就不能和狗置气。

可李茂金不管这,气鼓鼓的。

“不能是外面真有人吧?”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望着院墙外面。

犹豫了片刻,李茂金还是迈着步子,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胡华清这时脸凑出坑外,憋着乐,听见门“吱呀”打开,有人走出来,赶忙地就地一趴,埋在了坑里。

他从头到尾,黑帽子,黑棉袄和黑裤子,与黑暗融为一体,真是看不出来有人。

李茂金走出来,手电筒照在院墙外,土路上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啥都没有。

这年头还不算太安稳,他心里也有点怕,没敢走太远。

“没东西啊。”他摇了摇头,缩缩身子,赶忙地回了屋子。

“瞅见啥没?”沈艳躺炕上问。

李茂金摇摇头,“啥都没有!这贱狗。”

“唉。”沈艳摇了摇头,垂头深深叹了口气。

李茂金把外衣重新挂墙上,放了手电,重新钻进了被窝。

这屋里点燃了灯,一家四口都沉默着没说话。

“这狗还是你们娘俩花一百八买来的呢。”李茂金闷声说:“当时不是说好狗吗?”

大青龙刚进家门的时候,一家人可宝贵了,都指着李宏发靠它上山打围赚钱。

自从那天李宏发从山上躺着回来后,这一百八就跟一把刀似的,每瞅到大青龙一次,就在他们心上来一下,心痛得不要不要的。

听到李茂金的话,沈艳和李宏发都没说话。

“被人骗了还乐得跟啥一样。”李茂金看了一眼李宏发,“不知道随的谁。”

沈艳拍了他

一下,“行了!说几回就好了,天天说干啥呢。

你往前儿不也天天说大青龙一瞅就是好狗吗?有气儿你去找赵山啊!”

听到媳妇这样说,李茂金不吭声了,心里烦闷得很,重新爬起来,拿出卷烟点燃眯眼抽起来。

沈艳也闹心啊,心里恨得赵江是牙痒痒。

李宏发被野猪挑,他家男人被赵家揍,再到这屯里扬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青龙。

他们李家真是承包了屯里这从秋到冬的笑料,平时走外头,沈艳都感觉有些抬不起头。

说到赵江,一家人算是统一了战线。

“爸,咱到底啥时候去偷赵江家的小牛啊?”李宏发小声地问了句。

那天沈艳和李宏发有了偷狗的想法后,李茂金下班就告了他,他却说要还不行。

李茂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偷?怎么偷?这白天王桂在家,晚上你过去狗就要叫,不得被逮住!”

“那偷不成了?”李宏发把头扭过来望他爸,急切地问。

李茂金把手伸出炕外,抖了抖灰,缓缓吐出一口气。

“偷。咱得等赵家没人的时候办这事儿。不听王桂和人聊天的时候说了嘛,腊月赵江要领她进城一趟,咱挑那会儿去。”

李茂金是认真琢磨过的,就算用狍子油、羊油裹着药丢进院里,小牛不一定吃。

他听打围的说过,有些狗再馋也不吃地上的食,只吃主人递过来的。

白天赵山要上班,赵兰上学,王桂和赵江去城里,家里没人,不就只剩狗了吗?

“那时候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李茂金撇了他一眼说。

“我和赵山老不对付,要是请假不上班,别人在屯里见着我,他家狗一丢就得怀疑我。这事儿,还得你去办。”

“哎呀,爸。”李宏发眼睛一亮,“你也太行了!”

“哼。”李茂金鼻孔出气儿,“你还嫩着呢。”

沈艳越过李茂金的身子,撑起来说:“这些多跟你爸学着点儿,干事儿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那狗偷回来咋整呢?咱不能拴院里呀。”李宏兴说。

这肯定会被看到。

如今年头,偷狗的人其实很多。丢了找不着只能算了,要是被发现,被狗主人堵家门,揍成啥样都没说道。

李茂金颇为欣赏地看了眼李宏兴,“没事儿,爸也想到了。我认识一山里扎窝棚的,你哥狗偷回来不回家,直接领着上山。”

“我拿点儿粮食给他,狗就养在山里,啥时候上山要用牵着就好。”

山场这么大,倒不用担心和赵江撞着的情况。

“好呀好呀。”李宏发连连点头,“爸你放心,这回我肯定能干成。”

想到郭炮拖出来的最后一头狗,赵江的心头肉小牛要被自己横刀夺下,李宏发嘴角就乐得高抬。

李茂金抬头看了下钟,已经过零点了,困意再次上浮。

他把烟一按,吹了灯:“行了,赶紧睡吧。”

沈艳要照顾两兄弟,家里很多事儿要忙,李茂金要上班,得赶紧休息了。

外头的胡华清见光亮又没了,心里一乐。

他没急,他又不困,睡饱了觉正是精神的时候呢。

胡华清也没急着上去,喝了口揣怀里的热水,啃了口大煎饼。

庄玲在煎饼上涂了料,是加茴香杆与八角、花椒、山葱和大酱一起炒制,完要用小火慢慢焖煮,直到半锅水干了才算好,吃起来十分可口有滋味。

“嗝~”胡华清抹了一把嘴,吃完了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明晚得叫玲儿给我多装点。”胡华清想。

“这时候差不多又该睡着了吧。”他没等李茂金回屋就马上整动静,就是专门为了等他们睡熟再弄。

他捡起石子儿,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来到院墙边,嘴里轻唤:“大青龙,给胡爷叫!”

石子儿落到地上,闻到味儿知道那可恨的人又来了的大青龙不干了。

它心里憋着气,噌得转过屁股,一个纵跃就跳出狗窝,“嗷呜汪汪!汪汪嗷呜!”

这几下叫得是真的怪,前两回的动静完全不能与之相

比,是又长又凄厉,跟喘不上气儿的破风箱似的。

这怪异的狗叫,冷不丁在宁静的夜晚响起,甚是突兀。

李茂金正做梦呢,他梦到自己牵着原本属于赵江的小牛,身后是打回来的黑瞎子,趾高气昂走在屯里,旁是满脸羡慕的赵山。

“嗷呜呜汪!”

怪异的叫声杀进了他的美梦,并且越来越清晰。

梦里的李茂金皱了皱眉头,低头往手上牵的狗看。

那狗一回头,成了自家的狼青,瞪着眼,眼珠子往身后的他撇撒,仰头大叫。

整张狗脸越变越大,狗嘴大得一下把他脑袋吞了进去。

“我艹!”李茂金猛地撑起身子,额头上渗出汗来,心是突突地跳。

他扭头望向外面,狗叫从梦里延续到了现实,确实是大青龙在叫。

“咋了咋了?”沈艳揉揉眼,也是吓得一个打挺,茫然地张望。

李宏兴眼睛一睁,被大青龙的叫惊得弹到旁,压到了他哥李宏发背上。

那伤口还没好透呢,一阵舒爽的刺痛下,李宏发和离了水的鱼一样,肚子贴着炕没动,脑袋和双脚往上抬:“啊!”

屋里一阵翻腾,一家人睡会儿就被大青龙叫醒,脑袋瓜子都是一跳一跳的生疼。

这叫一夜了,也不能是贼了。

哪有贼啥动静没有,光在外面晃悠的啊,那不有病吗?

“爸,这,不能是有啥脏东西吧?”李宏发问。

李宏兴缩到了墙边,抱着膝盖,带着哭腔:“哥,你别吓唬我。”

“别瞎说,哪有什么脏东西。”沈艳瞪眼说。

东北有种说法,人眼瞧不见的东西,狗能看到。

而凌晨两点多,刚过所谓的阴阳交汇点没多久。

都说行的正,走的直,就不怕鬼。

关键甭管是李茂金的爸,还是沈艳的娘家,那都是不是啥好人,吸了不少人家的血,他们心不安呀。

沈艳虽然嘴上那样说,心里也有点怕了。

她捂住心口,靠在李茂金背上,“当家的,要不你再出去看下?”

李茂金:……

他动了一下,却没有完全动。

“呜汪汪!”

大青龙的叫声没停下的意思,连绵不绝,敲在本就有些心虚的李家心上。

“爸!”李宏兴眼一红,张嘴就大哭起来,泪珠子跟断了线的串儿,怕得往李宏发身上靠,又是痛得他哥干嚎。

李茂金呲着牙,把头望天,听着屋里屋外的动静,脑袋是更痛了。

“别嚎了!”他揉揉太阳穴,蹬腿挪下炕,再次披衣,打着手电,小步小步地走出去。

沈艳和两儿子都是爬到炕边,跟随李茂金身影,两脑袋在下面,一个搁上面,努力抬头往外瞧。

李茂金原本走过了外屋地,又退了几步,拿起一把菜刀。

看着大青龙奋力嚎叫的样子,李茂金定了定神,挥着菜刀给自己壮胆:“不怕!”

他打开院门,将头探出去,小心地左右张望。

还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两样。

“真有人,最好别被我逮到!”李茂金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想。

他脚尖走路,慢慢地拐弯向院墙那边靠。

李茂金用手电照过去,什么都没发现。

“这到底是在叫啥?”

他眼睛飘着,就望到了胡华清藏着的那片去。

而此时胡华清屏着呼吸,看到光在上头晃来晃去。

李茂金头往前伸,菜刀持在前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外头现在零下二十度,李茂金身上的热气没多久就消了,握住刀柄的手指头僵掉,脚也很冷。

他握刀的手抓的很紧,加上冷,都有些麻了。

听到靠近的脚步,胡华清瞪大眼不敢出气儿,身子紧贴在土坑边往左右看。

胡华清瞧到一物,眼睛一亮,弯腰用手给抓了过来。

李茂金越走越近,距离土坑边缘就差十几步了,但由于视线原因,手电筒的光还是照不到胡华清。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

就在这时,身后大青龙的叫声陡然一

边,发出一声长嚎,“汪—”

刺到专注的李茂金耳里,吓得他腿一软,手一松,差点没扑到地上将菜刀和手电筒丢出去。

他心擂得和鼓一样,惊魂未定地回了下头:“傻狗!”

李茂金呼了一口白气儿,在手电筒光的映照下,他的两边脸颊冻红了,其他地方却是咔白。

“呼。”

就在他再度回头,想继续往土坑走时,余光看到光照边缘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他忙地把手电筒照过去,登时瞪大了眼,脸上没了血色。

一个自行车的内胎,摇摇晃晃地朝他滚来。

碰到李茂金小腿后倒下,在地上转着圈,慢慢停住。

“啊!啊!!!”

李茂金如坠冰窖,整个身子都僵了。

他先短促地叫了声,然后发出比大青龙还大的惨叫。

李茂金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跑。

可这身子就跟不听使唤一样,上身转了,腿跟灌了铅一样没来得及挪动,“砰”得就摔倒在雪地上。

手里的菜刀哐当落下,手电筒也落了,闷在雪里没了光照,李茂金眼前顿时一阵漆黑。

他上下牙关“咔咔咔咔”打颤,手颤着想去抓手电筒,却摸到了那个破旧的内胎,吓得他跟触电一样甩开。

李茂金不断使力,想要站起来,脚却根本不着力,不停地摔,脸上沾的都是路上脏雪。

他也干脆不站起来了,慌地手掌膝盖撑地,跟身后有山君一样,狗爬地往家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