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记得

    两人对视期间, 一长相优越的女子从药坊里出来,先是朝他们点了点头,再小心翼翼地从扶月手上接过婴儿。

    她连声道谢。

    扶月下意识偏头笑着应了一声,季玉泽点在她梨涡上的手指坠落, 女子也回以一笑, 抱着婴儿离开了。

    街上的灯笼随风晃动着, 淡淡的光打在他脸上极为赏心悦目。

    喧闹声不断,扶月似听不见般, 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眼前人身上,视线描绘着他的眉眼、鼻子、唇瓣。

    令扶月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陆少慈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钟,系统竟然检测到攻略任务进度达到百分之一百,攻略任务显示完成。

    而由于破系统总是出现bug, 读取、确认数据延迟,这才会在她醒了之后, 还迟迟不出现。

    不过,它倒是难得有一次靠谱。

    说完成攻略任务后,除了能让她回到现代,还会有其他奖励, 宿主想要什么皆可, 只是机会只有一次,并且不可撤销。

    扶月没任何迟疑, 提出想要的奖励是跟季玉泽绑定在一起。

    还有,两人可以随意穿梭于小说世界和现代世界当中, 直到寿命结束。

    系统沉默了很久, 后面还是答应了, 但有两个条件:

    一是要等她养好身上的伤再行动。二是季玉泽必须得跟她说一句‘我爱你’才可以兑现奖励, 期限是进到书后的六天内。

    摆出这两个条件后,系统意味深长地问一句:【宿主,您确定要这个奖励?确定完毕不可撤销的。】

    现代的一个小时四舍五入相当于书里面的一日。

    六天也就是说她需要在现代陷入沉睡六个小时,时间不长,平日里晚上睡觉到早上都不止六个小时,父母也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扶月略一思索,觉着也不是很难,毕竟季玉泽以前就说过爱她之类的话语,再说一遍,他大概也不会拒绝的罢。

    于是她答应了:“嗯,就这个。”

    等扶月彻底养好伤,现代过去了一个月,小说里却过了两年。

    最坑人的是,进书前一日,系统才跟扶月说,那个世界里有关她的记忆一般都抹掉了,但它只是抹掉了记忆和改变她消失那一刻的一些剧情。

    非常对得起她给它起的称呼——不负责任的垃圾系统。

    所以,在小说里面的世界细寻,是会有扶月存在过的痕迹,但里面的人却不会记得她。

    扶月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系统是故意的。

    早不说晚不说,非得等到要行动那一刻再说,难怪给出的兑现奖励条件之一是让季玉泽说一句‘我爱你’。

    她保证,若是能触碰到系统,绝对把它狠狠地揍一顿。

    通过破系统回来时,它随意地将扶月扔到郊外的一个地方,好在离京城也不是很远,身上没银子,慢慢地走回来也是半日。

    但对扶月这个运动困难户来说还是很难。

    好巧不巧,刚回到京城就看到了需要帮助的可怜女子,她想着,横竖也不差那么一、两刻钟,就陪对方来药坊。

    可又因为药坊内的药味太重,女子怕熏到婴儿,所以就麻烦扶月到门口等等,说待她处理完伤口便立马出来。

    扶月回过神来,凝视着季玉泽的脸。

    刚才冒出来的喜悦一点一点浇灭,大家都把她给忘了,他应该也是,把以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都忘了。

    这个认知无论如何都叫扶月开心不起来。

    另一头,小秦牵着马车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卖冰糖葫芦附近,过来途中,人挤人,大冷天的也被挤出一身汗。

    风一吹过来,又瞬间冷得要命。

    他见自家郎君跟一名少女面对面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得放下绳子走过去。

    对上扶月的脸时,小秦没任何感觉,对他来说,她就活脱脱一陌生人,准备开口问些什么时,她说话了。

    不过不是对他说,而是对季玉泽说,扶月语调发涩,言辞却尽显亲昵:“玉奴,你、你真的把我给忘了吗?”

    即便被系统打了预防针,她还是隐隐地抱有一丝希望。

    玉奴?小秦惊讶地摇晃了一下。

    这个称呼只有季夫人在季玉泽小时唤过,就连季明朗也不曾唤过一次,此女怎会得知,并且亲密而又自然地唤出来?

    而他每日都跟在主子身边,大概不会错过些什么啊,还有,季玉泽听不见,她问这句话也是白问。

    就在小秦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的话转述给他之时。

    砰砰砰,源源不断的响声蜂拥而至。

    天上绽开瞬息万变的烟花,似流星雨般淅淅沥沥,烟花花瓣如雨,片片抛开,落到半空中消失。

    扶月鼓起勇气地再靠近些,用小指勾了勾季玉泽的手,见他没有排斥,五指干脆插进指缝,一把牵住。

    然后她昂首与他四目相对,不放过对方任何细微表情变化。

    小秦张大嘴巴,几乎能塞下一鸡蛋:“你,你,你......”震惊之余,连说了好几个你,都没能把一句话说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敢轻薄他家郎君?

    真是反了天了,小秦一口气塞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可季玉泽又没什么反应,自己更不可能上前推开她。

    扶月淡淡地撇了小秦一眼。

    突然之间,季玉泽轻轻地抚摸上她的脸,扶月脖子一僵,感受着那冰凉指腹缓慢地游弋在自己皮肤上,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到底是忘了,还是没忘?

    按他的性子,如果忘了,面对她就大概会像面对陌生人那样,置之不理,为什么还是朝她走过来,并且摸她的脸。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忘,那怎么到现在都不说一句话,难不成爱真的会消失!?

    不知为何,扶月对上一言不发的季玉泽,有点儿犯怵,缩了缩脖子,将手上拿着的梅花递给他。

    “送给你的。”

    末了,又补一句:“这枝梅花是我看到的那棵梅花树上长得最红最好看的一枝。”

    京城郊外有不少梅花树,扶月看到就想摘一枝下来。

    季玉泽没有接下那枝梅花,而是忽然将她抱起,温柔地放到马车里头,面上没多余的表情地扔下一句:“回府。”就放下帘子,不见人影了。

    小秦在冷风中凌乱了,甚至有那么一丁点怀疑人生。

    一直以来清心寡欲的郎君在大街上随意地抱了一名唤了他一声玉奴和送了他一枝红梅的少女回府?

    更叫小秦不解的是,季玉泽不是听不见吗,怎会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太奇怪了,简直太奇怪了。

    但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乖乖地回到马车前板上,牵起绳子,往季府方向赶。

    马车一路行驶着,轮子滚过街道上的青石板。

    十二月的冷风轻轻拂来,侧帘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季玉泽面容有些诡异、古怪。

    扶月眼睛时不时瞄他一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伸手过去扯了扯他袖子:“玉奴,你是记得我的罢。”

    当季玉泽抱起她的时候,她心脏差点都停止跳动了。

    直觉告诉自己,他是记得的。

    不然一定不会抱她。

    季玉泽静静地望着扶月,死活不开口,憋得她心肝儿火旺,却还是耐着性子:“我是月月,扶月啊。”

    算了,先说明来意罢。她叹了口气:“我没死,回来了,我还想带你去一下我长大、生活的世界。”

    顿了顿,又表情很认真地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得说一句‘我爱你’。”

    季玉泽薄唇一动不动。

    其实扶月说着说着,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怪,称得上荒谬,像专门用来诓骗人的话语。

    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又不想拐弯抹角,怕生别的事端,能赶紧解决就赶紧解决,到时候回现代,还得上课呢。

    扶月是一条大二狗,跟好友逛历史遗址出事后,父母替她跟学校说明过情况,请了一段时间假。

    可在现代医院休养了一个月,也是时候恢复正常生活了。

    等了良久,扶月还是没能等到季玉泽开口,想试探他一下,决定做做样子,扶起裙摆就要下马车。

    结果手指还没碰到帘子就被人死死拉住。

    扶月低下头,看季玉泽拉住自己的大手,手背白皙,上面的青筋因用力突起,指尖还微微泛着点粉色。

    “玉奴?”她倾身过去,凑近他的脸,方便他看清自己说什么。

    没回应。

    “玉奴?”扶月耐下心,放缓说话的速度。

    还是没回应。

    “玉奴?”她再忍。

    一秒、两秒、三秒......依旧没回应。

    闹别扭也不是这样闹的!扶月火气一把子上来了,几乎要到抓狂的地步,正要推开季玉泽,他竟牢牢地抱住了她。

    接着,他微凉的唇瓣滑过她白嫩的脸,似迷恋地埋首进她脖颈处,高挺的鼻梁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皮肤。

    像一只盼望着久出归来的主人抚摸的小狗。

    温热的呼吸透过少女微松衣领洒进锁骨,莫名烫人。

    瞧这般肯定是记得她的,在系统给所有人涂抹掉记忆的情况下,他还记得,是漏网之鱼,还是有别的原因?

    可不管怎样,他都记得她。

    扶月火气瞬间下去了,抬到半空的手转而落到季玉泽的背上,轻轻地抚了一下,滑着滑着,滑到了他的腰。

    男子的腰怎么可以那么细。

    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歪了,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那股熟悉的木兰香久违地将扶月包围,只,木兰香之中多了一丝浅淡的药香,是生病了?不然身上怎么还会有药味。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他现在不想说话就不说话罢,反正还有六天,慢慢来。

    小秦很聪明,直接将马车驶到后门,怕被别人看到。而季玉泽牵着扶月下马车,不管不顾地带她回兰竹院。

    一路上只有小秦担心受怕。

    回到兰竹院后,季玉泽遣走了小秦,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扶月壮了壮胆,朝坐在床榻上的他踱步去。

    青年容貌斯文端方,如被水浸透过的眼眸微微上扬看人,却又莫名添了几分媚意,那腿尤其夺目,坐下来微曲着更显修长。

    她一靠近,还没坐下,就被他压到床上。

    扶月大惊,正欲开口,季玉泽弯腰替她脱开鞋子,沉默地搂着她睡进被窝里,似哑巴一样。

    他双手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般。

    无奈之下,扶月只好暂时妥协,睡到清晨,被尿憋醒,她放轻手脚从他怀里出来。

    方便完,她回来的路上经过书房,余光扫到里面挂满画像,脚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进去,待看清画像,呼吸一顿。

    扶月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喉咙,难受,环顾四周,所有画像画的都是一个人,似乎就是她。

    不过,画像上少女全部五官不全,只有双眼睛,还有眼角边的一颗泪痣。

    所以,这两年来,季玉泽一直一直在画自己记得的东西,日复一日的,才没把她彻底忘掉?

    扶月哽了一下,眼眶慢慢酸涩起来,伸手抚摸上去。

    画得皆很逼真,画像上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般生动。

    忽然,外面传来些声响,她心尖一颤,猜季玉泽应是醒了,压下心中难受,抬步出去。

    只见青年衣着单薄的衣衫跌坐在院中,发丝散乱,有好几缕垂落着,随冷风拂动,面无表情,眼底一片清冷死寂。

    扶月大抵猜到了他为什么会这样,连忙快步走过去。

    季玉泽眼眸微转,极轻极缓地抬起眼,一滴泪水砸落,啪嗒一声,落到布满一层厚雪的地面上。

    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