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人如雪,望尽长安

顾浔知道再顶撞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见到了父皇和太后的底线,也该是时候见一见这个反将自已一军的未婚妻赵凝雪了。天上下起了小雪,为表朝廷诚意,由首辅陈子铭亲自押送顾浔去往百花楼接赵凝雪,让镇北王赵牧挑不出任何毛病。不知何时,当年那个喜欢身着青衣,满腹经纶的少年郎已经习惯穿着朝服,两鬓斑白,不过出行依旧喜欢高座马背,只是少了当年的少年锐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陈子铭骑马与囚车并行,目光深邃凝望前方,对懒靠在马车之上的顾浔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期待。欣慰顾浔并非真的是废物,只是在隐忍。期待的是他如何在自已搅动的风波之中安然抽身。作为一个谋士,他很想看一看顾浔如何拨动这盘死棋,于是故意问道。“殿下,何必以身犯险呢?”顾浔不傻,听出了陈子铭话中之意,莞尔一笑,反问道:“谁想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呢?”陈子铭淡淡一笑道:“对呀,谁又甘愿做一颗棋子呢。”“可谁又不是天下这盘大棋之中的一颗棋子呢?”“你是,我是,人人皆是。”顾浔微微皱眉,看向一脸淡然的陈子铭,总觉的自已遗漏了些许东西。“不知陈公何意?”陈子铭依旧没有转头看向顾浔,而是看向了那墙角悄然绽放的寒梅。“事已至此,殿下多问已然无意义,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走下去。”“山海无涯道且长,峰回路转又何妨。”“少年郎啊,是该闯一闯。”不过陈子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像是与自已说,又像是与顾浔说。“不过殿下要记得,长安城是见不到阳光的,当如寒梅,凛冬而放。”当如寒梅,凛冬而放?顾浔听的此话云里雾里,不过看到陈子铭已经微微闭上眼睛,便没有再多问。高人的提点,永远只说三分,余下七分靠觉悟。能悟者,三分足矣,不能悟者,多说无益。两人车马并行,都没有再说话,天上飘雪又大了几分,染了老人官帽,白了少年华发。少年何曾不风流,沧海一人独行舟。岁月横刀断客梦,斩去傲骨白了头。陈子铭心中暗叹,当年的自已何曾不是这般呢,总以为自已是怒海狂风,终能掀起滔天巨浪。结果呢,岁月终会抹平少年气,滔天巨浪也只不过沧海一浪花。咯吱。囚车停下,囚门打开,身上的枷锁依旧。顾浔低头看着厚重的枷锁,轻轻咳嗽几声道:“陈公真要我这个样子去见未婚妻?”陈子铭面不改色,缓缓开口质问道:“殿下还会在乎自已颜面?”顾浔无言,确实,自已将未婚妻卖去青楼做妓女早就传的满城风雨,还会在乎自已的尊严?好像自已在京城也没有任何尊严可言,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了。人们从来不会吃惊四皇子做出了何等混蛋事,只会吃惊四皇子好久没有做出混蛋事。他无奈的笑了笑,掩饰脸上的尴尬。“也对。”身带枷锁的他向着青楼走去,与陈子铭擦肩而过的时候,凑近其耳边,轻声问道:“我很好奇陈公究竟是姓陈还是姓顾。”陈子铭身板笔直,面带微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陈家人,顾家臣。”老狐狸,这样忠孝两全的回答顾浔早就意料到了。能做到首辅,这样的回答才合乎身份,对得起‘青衣名相’四个字。走到青楼门口,顾浔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不知陈公身上可带银子。”陈子铭微微错愕,顾浔解释道:“赎金五十两。”首辅大人万般无奈,难怪百官中流传着‘求则必应,应则不灵,雁过拔毛,挨刀老四’的说法。感情这是拔毛拔到自已身上了,摸摸钱袋,只有些许碎银两,随后看向随行侍卫。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首辅大人开口,便纷纷自掏口袋,东拼西凑,凑足五十两碎银子。一向严谨的首辅大人还不忘打下一张欠条道:“凭此,可找户部申报。”接过银袋子,顾浔习惯性的掂了掂,都是碎银子,有些咯手,不习惯,随后看向青楼招牌。【百花楼】再熟悉不过了,平常行至此处时,姑娘们早已前仆后继,今日就有些凄凉了,只有老鸨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京城青楼数不胜数,但是两座格外出名,东百花,西醉梦,江湖有言:朝出东方百花盛,日薄西山醉梦深。百花开时日消瘦,醉梦初醒不归人。此二楼,又唤千金楼,一日千金,千金一日,来时春风得意,去时人财两空。顾浔随手将银子丢给一旁的老鸨,老鸨当即吓的高举着银子过头顶,跪倒在地,不敢正视顾浔。她已经不是一次被顾浔坑了,奈何这四魔王的手段防不胜防,白嫖了姑娘,损失些钱财,都是小事。像现在这般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方才让人胆颤心惊。视财如命的她此刻觉得这五十两银子就像是烧红一般的烙铁烫手。未

等她开口诉苦,顾浔留给她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之后便自顾自的走入百花楼之中。

平日通宵达旦喧嚣至极的百花楼却安静的异常,只有他脚上的镣铐响声异常的清晰。一道肃杀的气氛在蔓延,一名身穿黑甲,双手杵着一柄短柄血红陌刀,满脸杀气的高大武将挡住了顾浔的去路。对于这位北境四虎之一的血刀将军韩青承迸发出来的杀意,顾浔只是微微一笑,不过寻常。“韩将军这是要杀我?”顾浔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往脖子上擦了擦,歪着脑袋,拍着方才擦过的地方。“小爷洗好了脖子,有本事你来砍。”凭借着军功,从一个小兵成为将军的韩青承,打心眼里看不起顾浔这般纨绔子弟,他甚至懒得搭理顾浔的话。若此地不是京城,而是在北境,管他是不是皇子,今日自已手中的大刀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顾浔歪着脖子继续向前,韩青承却依旧挡在他的前面,岿然不动,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行至韩青承身前,他停下脚步,轻轻抿了抿发干泛白的嘴唇,扭了扭发酸的脖子道:“让你砍没本事砍,学什么吃屎狗挡路?”“你家主子我都敢卖入青楼,你一个奴才装什么大尾巴狼?”“滚开。”顾浔话语平和,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懒散,丝毫不将这位杀敌无数的北境四虎放在眼里。谦谦公子,跋扈至极。看着顾浔那副要死不死,带着几分贱气的阴柔脸庞,韩青承脸色冰寒,不自觉握紧手中战刀,手指劈里啪啦作响,似乎下一刻,手中大刀就要削掉顾浔的脑袋。如此欺辱小姐,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他韩青承不怕死,但这里不是北境,他不得不考虑小姐的安危,纵使怒火涛涛,也只能压抑心中。顾浔则是主动迎上韩青承凶狠的目光,一脸淡然,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几分痞子的贱气。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比江南烟雨还要细糯的声音自楼上飘来,别样的温柔之息顷刻间掩杀了韩青承的肃杀之气。“韩将军,让他上来吧。”不看其人,光闻其声,一位江南柔女子便跃然浮现在脑海之中,柔情似水,温婉可人。韩青承黑着脸让开了路,顾浔怀着好奇心上楼而去,直通顶楼天台。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顾浔,凭栏远眺,望尽长安初雪,只留下衣袂飘飘自带仙气的背影。女子似那画中来,又似融入画中去,顾浔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女子不曾回头,却似察觉了顾浔的心思,细语轻声似春风拂面,暖人心扉。“是不是与殿下心中力拔山兮的赵凝雪天差地别呢?”顾浔微微一笑,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那个小侍女才是真正的长宁郡主。“我是该叫你赵凝雪,还是该叫你娘子呢。”面对顾浔轻挑的言语,赵凝雪处之泰然,目光清澈,远眺京城繁华,语气之中带着些许幽怨道:“赵凝雪也好,娘子也罢,不一样都被你卖入了青楼。”“是吧,我的未婚夫四殿下?”是个难缠的美人,寥寥数语间,怼的顾浔哑口无言。他尴尬的摸摸了鼻子头,主动走到栏杆处,与赵凝雪并肩而立,远眺赵凝雪看去的方向。“且不说别的,赵姑娘真的甘心嫁给我这样一个废人吗?”顾浔微微侧头,认真的看向赵凝雪,可惜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半边侧颜。饶是如此,半边侧颜,便足以艳绝天下,尤其是那修长的睫毛,每一下扑腾,都能乱人心神。何谓祸国殃民,大抵不过如此。赵凝雪朱唇轻启,言语细糯,自带一份书卷气,生在北方粗犷之地,却胜江南女子无数,轻声反问道:“殿下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违心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