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爱心妈妈

莱勒木的眼睛、双耳,就像是蜗牛伸出探测用的触角,敏锐地感知到站在他仅仅只有一米多远的她的情绪。

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避免听见一些不想听见的话,可是并没有动手,只是任由着葛云雀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原来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大学同一校区念书,阮舒扬会在下课后去接她,两人也会在没有课的那一天去附近游玩,他们有很多共同好友,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最为长久的一对情侣。

可没有想到,在大学毕业之前,阮舒扬和葛云雀还是分手了。

“意外远比计划来得更快。”葛云雀面带微笑,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遭到“背叛”,第一次尝到了“长大”的苦头,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人是要“活在当下”的。

人类永远行进在旅程途中,再周密的计划,也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没有永恒的绸缪未雨,只有享受当下的时光,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东西,才能够不辜负这短暂一生。

葛云雀并非是真的想要让莱勒木了解她和阮舒扬的过往,只是如今他问到了,也就顺便说了出来,她更多的是想要借此表示自己赞同莱勒木追寻梦想的想法。

人生苦短,不必非得要活在别人口中,或许当下的莱勒木在别人眼中是个太执拗、固执己见的家伙,但只要他坚定梦想,即便是以缓慢的速度前行,那也是值得人去赞扬的。

葛云雀永远不会嘲笑一个勇敢追梦的人。

顺着那条羊肠小道,两人手牵着手继续往山坡下走去,那个景区的工作人员依旧还停留在原地,骆驼们嘴巴里都在不断咀嚼,这是在反刍,从胃里再把食物倒腾出来嚼。

“谢谢你们了,以后来粉湖泊游玩可以找我,我给你们骑骆驼,还可以给你们拍照,都不要钱。”景区工作人员躺在草皮上晒太阳,说话懒洋洋。

草原上的野生浆果全都熟透了,趁着阳光大好,莱勒木建议他们去小溪边的浆果丛采摘一些野生浆果回来,搭配着酸汤面吃,那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给阮舒扬发了条信息,让他在厨房里的橱柜下方找到了几个篮子,拎着出来一块儿去采浆果。

远处是一处山谷,春天的时候生长着大片大片肥美的牧草,山顶上是茂密的绿色榉木,现在牧草荒了许多,柔弱了许多,只剩下那些榉木依旧青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汩汩小溪不知起点从何处而来,像是从天山顶上化水下来,又像是从山脊里漏出来的,许多白色蝴蝶在溪水上空飞来飞去,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靠近溪边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躺着一个穿着灰褐色长袍子的女人,她头发蓬松而卷曲,身材跟刚上中学的孩子差不多,独来独往惯了,喜欢在没人的角落里晒太阳睡大觉。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莱勒木一行人的靠近,鼾声依旧振颤不已,呼噜一声比一声更高,简直像是一条横冲直闯的火车径直从小溪边开过。

“你认识她吗?”葛云雀好奇地靠近,女人身下躺着的巨大石块旁边有个藤条编成的篮子,里边先是用宽大的叶片铺满做底,堆满了形态不一、大小各异的野生浆果,有些是蓝色的果子、有些是红色的果子,各个水分饱满,看上去裹了层糖霜似的,吃起来一定很清甜。

莱勒木自小就在这山谷底下生活,自然认识她,“她是山上猎人的女儿,小时候发高烧,遇上大雪封山没办法下来就医买药,就烧坏了脑子,智力和六七岁的孩子差不多。她父母几年前都没了,靠着附近的牧民接济过日子。”

“只可惜了,她年轻的时候,她父母或者其他亲戚没有给她说门亲事,不然也不至于还孤零零一个人生活。”

他的语气充满悲悯,对这个女人的遭遇很是同情。

“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葛云雀想也没想就反驳,她倒是觉得孤零一个人,也比顶着六七岁的智力,什么都不懂就嫁入另外一个家庭为妻为母要好。“这个妇女只是生理上成年了而已,心理年纪才六七岁,你会放任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结婚组成新家庭吗?”

莱勒木仔细思考过,然后摇头,“不会。”

“有的时候换另一种生活未必就是幸福,保持原状没什么不好的。”阮舒扬也表达自己的观念,他不认为这样闲散的生活,就比外人眼中的成家立业要差。“幸好住在附近的牧民心善,会定期送粮食给她,才能够让她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几人说话的时候,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依旧没有清醒,呼呼大睡,仿佛尘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真正能够牵绊她的,只有梦中闪耀的记忆碎片。

没打扰她,三人顺着浆果

丛,去找那些更大的浆果。

等回到小木屋的时候,莱勒木妈妈已经穿戴上围裙,在折菜,“你们回来了。”

葛云雀朝着玻璃窗边的蝴蝶牌缝纫机望了一眼,上面还堆叠着一个缝纫好的褂子,只是还比较粗糙,没有精心刺绣的花纹。

缝纫机也可以进行简单刺绣,但莱勒木的妈妈并不想用这种方式,而是选择了自己穿针引线来绣花纹,她的眼神不太好了,天昏暗了就不做这种精细活儿。一旁还有个敞开的盒子,里边塞满了各种颜色的线筒,几条棉线散落。

“说好了我们自己来做饭,您就别操心了,和阿爸一起坐着歇息。”莱勒木将他妈妈从厨房赶了出去,让她去看电视。

他手起起落落,将那些面片子扯成长条,然后放在案板上备用。

葛云雀在旁边切小西红柿,小声问阮舒扬,“你们商量好了北斗自动放牧的事情?”

“说好了,他们一家人愿意帮我们试验一下头羊导航项圈。”阮舒扬没想到跑这一趟还有这个收获,他本来不抱着任何期待的,就当陪着葛云雀来一个朋友家做客,哪里知道还有意外惊喜。

葛云雀停下切菜的手,转身看向莱勒木,这肯定是他的功劳,得费很大功夫才能够劝动他父母答应这事儿吧。

“谢谢你,莱勒木。”

已经这么熟了,再说谢谢的话,好像会显得比较生疏,可她此刻真的很想对他说一句感谢,她知道莱勒木是个非常仗义的朋友。

灯光下的哈萨克青年,皮肤白得像是从天山顶下融化的白雪,他眨了眨琥珀眼,浅浅一笑。

在草原上住了一宿,吃了莱勒木家特制的酸汤面,还吃了用鼠曲草、盐巴、胡椒腌制的烤羊肉,切成一小块盛在碗中,烤制的表面一层滋滋冒油,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泽。

葛云雀和阮舒扬还要上班,起了个大早就开车回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她再一次和莱勒木重逢,还以为会隔一段时间再见面。

社区服务中心开展了一次“爱心妈妈”伴读活动,这次是第三次伴读活动,是从袁松书记驻村后促成的项目,为了照顾村里的一些留守儿童,让他们体会到家人的陪伴和社会的关怀,每年都会选出一些“爱心妈妈”,临时代替无法回家的妈妈,带着孩子们进行阅读书籍。

所有参与伴读活动的“爱心妈妈”和留守儿童都会记录在册,毕竟这是一个为期一年的长期活动,每一位参加伴读活动的“爱心妈妈”都是先经过社区工作人员精挑细选后,将一些容易半途而废的人淘汰掉,再带到孩子们面前。

前两次伴读活动开启仪式,葛云雀都没赶上,这一次得知具体时间后,就赶了过来,她得拍些照片放在公众号上,毕竟也算是业绩之一。

徐漫也是这次活动的工作人员之一,和葛云雀一起协助社区工作人员,顺利完成这次任务。

虽然说是伴读活动,但还涉及了很多比较细碎的小细节,比如说给留守孩子们洗个干净澡、做顿好吃的饭菜……等事情。

现在阿勒屯的天气越发寒冷,不少年纪小的孩子,缺少家人监督,就不爱洗澡,或者洗澡时总是糊弄过去,一分钟就能洗完澡。社区工作人员就安排“爱心妈妈”去这些留守孩子的家中,帮助他们洗个干净澡,教他们保持身体整洁。

徐漫神神秘秘地和葛云雀搭话,“真没看出来,你还有些本事,竟然能劝动他来帮忙,袁松书记他们可都劝了好长时间都没结果。”

“啊?”葛云雀压根儿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直到在阅读馆前看到了莱勒木的身影,这才明白徐漫的意思,她扶额,难怪之前在莱勒木家,他妈妈多米要问那番话。

看样子为了说服他爸妈,就用了其他条件去交换。

“袁松书记他让我来帮你们。”莱勒木表情有些僵,显然还不太适应身份的转变,他站在一群留守儿童的身边。

上一年与留守儿童结对帮扶的爱心妈妈,也都赶了过来,大家在阅览室里会面。

“您不仅照顾了我的生活,还照亮了我人生的道路,给了我前进的动力……”这是结对帮扶的爱心孩子写给他的爱心妈妈的一封信,信件内容不是很长,却是每一个字都饱含情感,字里行间透露的不仅仅是他对爱心妈妈真诚的感激,更是他们在成长路上多了一份来自陌生人的珍贵陪伴。

而这个孩子的爱心妈妈,在听见孩子念信的时候,数次落泪,她感动于孩子的知恩图报,这份情感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奔赴。

过去一整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能够陪伴这些缺少关爱的孩子们,走过他们人生道路的一段旅程,就是

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葛云雀也被这种情感打动了,没忍住跟着掉了眼泪,趁着没人注意,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拍照记录这一刻的浓烈情感。

最是让她记忆深刻的是一个特殊儿童和她的结伴帮扶的爱心妈妈。

这个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的爱心妈妈,原来也是个留守儿童,甚至在她孩子小的时候,迫于无奈也成为了留守儿童,她现在好不容易赚到了钱,可孩子已经长大了,在她从未参与过的童年时期,已经长成了轮廓分明的成年人。

她觉得很遗憾,没有能够参与孩子的成长。听说了“爱心妈妈”这个帮扶项目后,她就自发报名,想要参与进来,帮助其他的留守儿童。

正因为她的家庭有过留守儿童,所以她深知陪伴对于孩子有多么重要,她不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留守儿童了。

在谈到自己故事的时候,这个爱心妈妈红了眼眶,她几乎是将心里最隐秘的事情都告诉大家。

而与她结对帮扶的这个孩子,家中父母都在,却都不在阿勒屯,全都在外地工作,从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就丢下孩子去了外地,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回来过。

虽然有父母,却如同没有父母,孩子成为了事实孤儿,无人抚养。

这个爱心妈妈,不仅需要付出自己的陪伴和爱,还需要定期给爱心孩子提供生活费和书学费,从各方面去帮助她,让爱心孩子感受到爱和关怀。

“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好大学,像妈妈一样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等以后有能力了,也要像妈妈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去回报这个社会。”

葛云雀一直记得这个孩子说的话,她将这行字敲在电脑屏幕上,写完了今日份的微信推文,桌子旁已经堆了好几个纸团,都是她每次回忆起来,都会觉得很感动。

结束完所有工作任务,她没有关上电脑,打算再看会儿电视剧,端着水杯去接点热水,顺便活动一下僵硬的腿脚。

窗户外边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吓得葛云雀玻璃杯都没拿稳,直接摔在地上。

“呀!”

外面那人听见动静,轻轻敲了下门,“怎么了?”

葛云雀这才想起来隔壁房间住了人,这段时间莱勒木来村委帮忙,为了方便就搬回来了,她还去隔壁帮忙收拾了下东西,忙了会儿就给搞忘了。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摔了个杯子,你洗漱完就早些睡觉吧。”葛云雀弯下腰收拾破碎的杯子,用纸巾包裹好一片片碎片,然后全都丢在垃圾桶里。

她做完所有事,后知后觉,自己写推文的时候似乎习惯性外放音乐,还是那种古风戏腔歌,有一种淡淡的尴尬浮上脸颊,希望他没有听见吧……

喜欢晚睡的葛云雀,直到外面都没有动静了,才去洗漱,洗手间内,残留着还没有彻底消散的热气,镜子上蒸腾的烟雾模糊了人影,空气中泛着浅淡的沐浴液的香气。

她觉得更加尴尬了。

之前没有明确自己心意之前,倒觉得还好,可现在这种情况,反而觉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待他。

微烫的热水淋在皮肤上,葛云雀纠结万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他能够为了她答应去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就已经是种进步了。

她曾经告诉过自己,不要对这段感情抱任何期望,却还是难免会在日常接触中有期待,他放弃了草原的生活,虽然只是暂时,但也变相说明了他在做出改变。

这种改变,如何不让人为此心动。

对于莱勒木选择来村委会工作,袁松书记和萝珊都大为震惊,临近年关多的是事情要处理,如今来了个年轻力壮的劳动力,自然是舍不得丢手,赶紧吩咐任务下去。

知道萝珊和莱勒木的关系好,便让她来带一带新人。

“不妥当吧,书记,我手头上还有好多项目没有结清,过几天还得挨个走访排查,实在是抽不出空。”萝珊借故推辞。

袁松书记皱眉头,打算再找个人。

萝珊倒是一副早有人选的样子,给他指点明津,“接待考察团的这些事情云雀不是很熟悉,他们俩关系也好,直接让云雀带带他,很快就能上手。”

“这个主意不错!”袁松书记非常认可葛云雀的工作态度,他们晴朗团队入驻以后,确实提高了村民的人均收入。不仅如此,那个村级事务处理平台上,每天都讨论的热火朝天,村民们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发布上去,他们工作人员看见了就能尽快处理,节约了不少时间精力。

下一年的医疗保险钱要缴纳了,他将此事编辑好发布在小程序上,没过一会儿就有人陆续

点赞交流。

村子里有什么需要村民参与的公益项目,很快就被村民认领,积分榜单上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大家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在为村子的建设添砖加瓦的同时,还能为自己的小家庭增添一些可视化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