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处罚,权力的根本!
沉默了半晌。
朱允熥继续追问道:“奉令行事的人当中,应该也有人知道此事是要欺瞒本宫吧?”
“是!”杨荣道:“还有十几个人,亦是知道的。”
朱允熥冷声道:“凡是知道的人,一律降三级,并将此事记录在案,算作记大过一次。日后提拔,升迁,调用,皆作为重要参考依据。”
这些人既然知道此事是针对自己的,那他们就应该上报,而不是伙同一起来骗自己。
他们没有上报,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是他们认为这是小事,给太孙殿下进献女人,事先瞒着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心中并不以为然,因此不上报。
二是他们只知忠于姚广孝,不知朝廷,更不知他这个太孙殿下。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他们心中缺少敬畏,若不给予惩罚,后面恐怕还会再犯。
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给朝廷带来不好的风气。
但他们又毕竟是奉令行事,事出有因,岂做的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惩罚既要严厉,足以震撼所有人,又要适度。
故而,朱允熥才给出降他们官职三级,记入档案的处罚。
至入记入档案后,会起什么样的作用,那就要看他们今后的表现。
如果再犯类似的事,那就是屡教不改,下一次的处罚,只会更严厉,也说明此人再不可用。
若是能从此吸取教训,知道什么是红线,知晓自己要效忠的人是谁,再不犯错,那也未必不是可塑之材。
档案的作用,正在如此。
能清晰的看到一个人的过往,更能看到此人思想和行事的转变。
对于朝廷用人而言,这种转变,往往才是真正的关键。
“至于你们四个主谋。”
朱允熥的语气顿了顿。
如何处罚他们四个自己的亲信,才是最难之事,亦是重中之重。
他顿了顿,目光在杨荣身上一扫,道:“姚广孝、杨士奇,夏原吉,杨荣四人,合伙设局欺骗本宫,着即刻免去原有之品级,自今日起,皆贬为从九品。”
“所行之事,记录在案,终身不删。念你们几人往日办事还算得力,职务不变,仍代原职,以观后效。”
职务不变,品级贬为最低的从九品,这是朱允熥目前想到的最佳处理方案。
这件事背后潜藏的权力危机,是封建王朝一直以来的传统,并非他们的过错。
想要改变这一传统,让大臣们从此不过问皇帝的“隐私”,不过问皇帝睡哪个女人,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里的一个悖论是,既然是家天下,那上位者就必须保证自己有子嗣,有接班人。
否则,下面的人,谁都不会安心。
既然要子嗣,那臣子们就会关心和过问上位者的“隐私”。
而且,他们关心得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如果朱允熥强行命令朝臣都不许问,亲信都不能“关心”,恐怕立即就要掀起轩然大波。
当然,如果朱允熥现在已经有了两、三个儿子,那他睡哪个女人,睡不睡女人,可能就没人在乎了。
比如说,他如今当了储君,老朱也垂垂老矣。
如今老朱想宠幸哪个女人,是没有臣子会去过问的。
并非不敢冒犯老朱的天颜,而是因为老朱已经有不少儿子,有明确的接班人了,不需要大臣再为此担扰了。
在这个问题上,即使高高在上如皇帝,也只是一个无情“繁衍工具”。
完成了繁衍的任务,才能让下面的臣子们放心。
要不然,就是满朝臣子,皆忧心忡忡。
越是亲信之人,越是如此。
就好像后世社会,逼婚逼得最狠的,恰恰就是自己的父母亲人。
陌生人才懒得管你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呢。
想不到穿越到了古代,成了储君,拥有近乎至高无上的权势,都不脱被“逼婚”的命运。
在姚广孝、杨士奇、夏原吉等人,包括眼前的杨荣的视角里,他们正是出于对自己的“忠心”,才费尽心神做这样的安排。
故而,哪怕在被揭穿之后,杨荣仍与他侃侃而谈,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等人安排这样的事,犯了多大的错。
直到朱允熥发怒……
必须对他们给出惩罚,使他们清楚自己的底线,不敢再犯,但又不能太过,使人觉得他不近人情,这其中的尺寸就必须要拿捏得当。
降官不降职,是他想出来的合适法子。
既能起到严厉警告的目的,又不伤及根本。
还有,这件事里面,徐妙锦和顾盼君两女所扮演的角色,恐怕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
朱允熥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还有,你去告诉他们,此事是本宫的底线,绝不允许再犯。”
“要不然,若他们仗着是本宫的亲信,以为自己是为了本宫好,就再敢来欺骗本宫,干涉本宫行事,那就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到那时,本宫就算再不舍,也只能学诸葛丞相挥泪斩马谡了。”
……
杨荣心中一凛。
朱允熥的处罚,不可谓是不重。
看来,他们做的事,是真的触碰到太孙殿下的逆鳞了。
也对。
上位者最忌讳的事,便是下面的人联手欺骗自己。
若不是看他们也是一片苦心,且素来忠心,又是太孙殿下的心腹,办事得力,才会这般处置。
换了别人,处罚只会更重。
当然,也只有他们这么亲信会给朱允熥做这样的“安排”,其他人既不敢,也不会如此。
对于那些不希望朱允熥做储君,当皇帝的人来说,他们巴不得朱允熥绝后,才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女人呢。
“谢太孙殿下,学生再也不敢。”杨荣连忙谢恩,又道:“学生必将太孙殿下的忠告,如实转达。”
朱允熥轻轻点了点头。
心里也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过错。
这件事,背后有两个原因。
一是臣子对帝王个人私事,尤其是男女之事的干涉。
这是历朝历代传统,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真要改变,也要等待时机成熟,而不是冒然行事。
绝不能直接下令说,我以后的婚事,我找不找女人,找什么样的女人,你们都不要过问了……
这只会引来满朝反对。
包括他自己的亲信,都会激烈反对。
但这一条,又必须要变。
这并非单纯是朱允熥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婚事,而是因为权力。
干涉上位者的私事,看似是为了朝局,但实际上,也是一种很大的权力。
大臣能以此来“安排”皇帝,这就是一种隐形权利。
自古以为,文官们不正是通过这一条,来“掌控”皇帝的吗?
朱允熥要想真正做到大权独揽,就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局面,让自己能随心所欲的决定自己的婚事,而不是受到操控和钳制。
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手底下用的人,似乎都是同一派系。
彼此之间没有纷争,没有矛盾。
这样做的好处是,大家能同心协力,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很容易拧成一股绳。
可坏处亦是明显的。
那就是遇到什么事情,下面的人可能越开上位者,自行商量决定。
自古帝王驭人,往往采取分而治之的办法。
朝廷重臣若是都和和睦睦,那他们对帝王的权力,反而会产生严重的威胁。
将相不和,派系纷争,会受到皇帝的斥责。
但实际上,皇帝的心中,是很乐意见到这一幕的。
有时还会故意引导群臣之间争斗。
这便是权力之术,亦是驭人之道。
朝廷的党争,在很多时候,都是皇帝故意放纵,甚至是引导的结果。
就连英明于老朱,也明确说过与朱允熥说过,他的朝堂上,有以自己老乡为首的淮西勋贵和以刘伯温等文人为首的浙党集团两股势力。
他们之间的对立和争斗既是天然的利益诉求不同,也有老朱引导,挑拨的功劳。
虽然如今浙党集团的首领刘伯温已死,淮西勋贵的首领胡惟庸亦被老朱杀掉,但文人和武将两股政治势力对立的朝廷格局,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老朱分封的藩王,则是大明朝堂的第三股强大势力。
有三股势力彼此平衡,彼此制约,皇帝才能居中协调,掌握大权。
这个道理,朱允熥并非不懂。
只不过,在他看来,自己手下就这么一点亲信,用不着在他们当中再分什么派系。
团结一心,才能办成大事
但如今看来,他大势渐渐已成,必须在自己在手下,培养不同的政治派系了。
否则,以后类似的事情,难保就不会再发生。
这与他用什么人没有啥关系。
无论是用谁,只要下面一团和气,没有尖锐而激烈的矛盾,他们就能自己商量决定事情,不需要请示上位者。
只有下面彼此斗争,彼此牵制,才需要上位者裁决。
任何一方试图单独行事,都会被另一方阻止。
这件事是一个警醒。
培养不同派系的亲信势力,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朱允熥心中开始谋算,勋贵与自己本就是一体,但他自掌权以来,一直将勋贵放在一旁,并不启用。
原因自然是勋贵集团的人,太难以驾驭。
尤其是在自己威信还不够的时候。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威势已成,后面就该尝试启用一些勋贵了。
让大家互相制衡。
除此之外,则是大明军事学院培养出来的新军将领。
包括张辅,朱能,以及更多的学员将领。
不过,这些人主要还是侧重于军事方面。
“科学”派系也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他们当中对自己崇拜的人不少。
只是那些人可能更适合做“技术”上的事情。
当然,从其中提拔几名技术型官员,专家型官员,也未必不行。
剩下的,还有支持方孝孺新孺学的人,以及之前在黄子澄案中拉拢过来的人。
……
这样算起来,自己手中能用的人,还是不少的。
而且,他们的派系不一样,利益诉求不一样,彼此之间就会相互斗争,相互牵制。
但同时,他们又都是忠于自己的。
唯有如此,自己的权力地位,才能真正做到稳如泰山
思索一番后,朱允熥心中已然大定。
杨荣见太孙殿下不出言,连忙又道:“顾姑娘只是受我们的安排,她不过一乡村女子,并非朝堂官员,无权无势,如何又敢不听我们的话呢?”
“此事并非她的过错,还望太孙殿下莫要迁怒于她。”
朱允熥偏过头一看,这才发现旁边的顾盼君已是垂头低眉,眸中泪珠晶莹,宛如梨花带雨,分外怜人。
他不由笑道:“此事本宫自然知晓。要不然,也不会请顾姑娘和本宫一起坐马车了。”
此言一出,顾盼君原本垂丧的脸色,顿时一变。
一抹喜意在俏脸上升起,红霞相伴。
原本若人怜爱的泪珠,顷刻间化作了皎洁的明月,动人而夺目。
这份表情变化,也是没谁了。
朱允熥也忍不住暗暗惊叹。
世人千千万万,但实际上,能做好自我表情管理的,万中无一。
人们哭笑悲喜哀乐之时,会表现出不同的神情。
但大多数时候,人们的神情并不会有太多的变化,木讷,呆滞才是大多数人的表情日常。
偶尔笑起来显得勉强,哭起来亦是如此。
再或者是表情特别夸张。
看起来给人的感受,都不是很好。
正因为如此,戏剧学院才开设专门的表情管理课程。
可即使如此,大多数专业演员都只能做到一般般的水平。
往往被很多人吐糟演技不好。
只有一些专业技术精湛的老戏骨,才能演译出人物真正的神采。
然而,眼前的顾盼君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她笑时如山花烂漫,哭时若梨花带雨,平静如春风和煦,拒人时若明月在天,可远望而不可触及。
悲伤时若落花纷飞,欢喜时又如绿芽新吐,春意满乾坤。
诸般神情动作,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只是联想到此女志向不小,朱允熥顿时心中微微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