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李林甫的人生第二春
“天水王,你这是想干什么?”
下朝后,李林甫第一时间找上李瑄,沉声说道。
不论是迁河南河北的百姓,还是禁止男女十八岁以下结婚,都触动贵族和大臣们的利益。
似是大网,将大鱼网住。
李瑄驳回施展十几年的政令,使李林甫怒气填胸。
“文武百官、右相右相都同意,圣人点头的事情,还用多问吗?”
李瑄缓缓开口,意指你们都同意了,怎么下朝还来质问他?
“那是你以势压人,大臣们口服心不服。”
李林甫头脑一热,竟然说出这番话。
因为以前这是文武百官用来讽刺他的词。
“当年右相立仗马的时候,又有几人心服?您坐在偃月堂中,又有几人心安?以前大势在你,现在大势在我?我像董仲舒、桑弘羊一样,做对国家有用的事情,我问心无愧,右相敢像我一样,将手掌放在胸上吗?”
李瑄丝毫不畏惧首席宰相李林甫,他言语犀利,说话间还用手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
此时的李林甫,已经失去以往的权势。
天宝六载了,李隆基不会如历史上一样,将政事托付给李林甫。
“你……”
李林甫气急败坏,他伸出手,就要放在自己的胸前,但他看到李瑄一身刚正的气息,不自觉又将手放下。
“豪强大族如猛虎,他们要闹起来,天下就乱了。天水王有才华,但天水王不懂治国。都说年少轻狂,需多历练历练,治理国家还是要我们这样的老人。”
李林甫暗讽李瑄不懂治国,会给国家带来灾祸。
“他们怎么敢称猛虎呢?不过是披着虎皮的羊罢了。老人不见得多智慧,严挺之、卢绚、吴兢等人,右相不都是以老病为由,让他们远离长安吗?他们都是贤臣,有口皆碑,将他们赶走,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李瑄向李林甫反讽道。
“天水王,如此行事情,你必后悔!”
李林甫撩了一句狠话后离开。
本来他想着与李瑄化干戈为玉帛,不理会李瑄,大家相安无事。
但李瑄主动找事,欺人太甚。
他十几年的功绩,被李瑄一句话否认,圣人虽没说什么,但李林甫咽不下这口气。
十几年宰相,他也不是泥捏的。
“李帅,我等待千秋节之后,离开长安,回镇边疆。”
出兴庆宫门,南霁云、李光弼等人向李瑄说道。
“既如此,今日随我入宋国公府畅饮,不问其他。”
李瑄邀请他们一起到府中。
四镇暂时未有边帅,他们必须尽快回去。
李瑄当然不会与他们一起回去,李隆基也不允许。
他兼任天下迁民大使,慈幼堂使,纠婚使。
明显开始转向朝堂。
之前他的所有使职,包括陇右群牧使、河西长行转运使、三受降城绢马互市大使、黄河转运大使,都是偏向于边塞的使职。
一行人回到宋国公府。
既是喝酒,自然少不了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他亲自作陪,与边塞诸将酣饮。
……
李林甫回到右相府没多久,奴仆来告诉李林甫,户部尚书裴敦复、工部尚书陈希烈、礼部侍郎李岩、刑部侍郎萧隐之、礼部侍郎达溪珣等为首的公卿大臣,还有数十名绯袍大臣联袂来拜见李林甫。
这其中还有学者、文人、诗人。
李林甫对此十分吃惊。
有的大臣平时不和他一派,甚至还和他不对付。
在他失势的时候,这些人也是对他敬而远之。
生怕与他
牵连过深,而玷污自己。
事实上,哪怕是李林甫把持朝政时期,朝堂上依旧有一部分中立派,这些人平时谨慎细微,以明哲保身为主。目视李林甫把持朝政,无动于衷。
还有一部分以文人、诗人为首的文官群体,会写诗赋暗地里讽刺李林甫。
这群人不好惹,以前以张九龄、贺知章为首,现在是以王维、席豫等人为首,韦述、孙逖、卢象、崔颢、崔国辅、储光羲、陶翰等诗人为核心。
他们有名望,交友甚广,相互扶持,一呼百应。
捅了他们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而那些脾气烈的谏臣和真正的政敌,早就被李林甫收拾了。
很可惜,李林甫的爪牙也被李瑄收拾的七七八八。
现在这也多大臣来找上李林甫,他从惊吓变成惊喜。
凭借敏锐的嗅觉,他感受到一种机会。
一个华丽转变的机会。
遂立刻请大臣们入正堂。
“右相,天水王这是想变法啊!哪有盛世图变的道理?我觉得天水王不会止步于此,他一定还会颁布新法度!”
大臣们齐聚一堂后,陈希烈带头向李林甫说道。
“诸位在朝堂上不吭声,今日怎么到我这里说道起来了?”
李林甫板着脸说道。
“朝堂上天水王势太大,唉!我等无力去反驳他。”
李岩叹息一声,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和李林甫同流合污。
但兹事体大,李林甫又是李瑄的死敌,他们想通过李林甫改变局面。
裴宽为人正直,不贪财不好色,连李隆基都写诗夸赞裴宽“德比岱云布,心似晋水清”。
李瑄的两策皆未触及到裴宽的利益。
而且裴宽和李适之关系很好,他拜相也有李瑄的大功。
于情于理,都不可能阻止李瑄图变,
“他不是宰相,朝堂上怎么没人能阻止他呢?”
李林甫也适当地叹一口气。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李瑄拜相,势不可挡。
李林甫觉得他应该一改之前的专权府独断,拉拢公卿大臣,成为一个抵御李瑄乱政的忠臣,李瑄才是奸臣。
因为李林甫察觉到李瑄要搞大的。
他必须阻止李瑄这种没经验的年轻人变法革新。
他要从新塑造自己!
李林甫话落,公卿大臣们脸色难堪。
李瑄不是宰相,在朝堂上仿佛如宰相一样指点江山。
他们知道除了李瑄强势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圣人的宠信。
“右相,您可以入宫私下与圣人禀明,晓以厉害。请圣人停止迁移百姓,取消纠婚使的职位……”
户部尚书裴敦复站出来说道。
他从河南尹调任户部尚书,本来他和裴宽还是亲戚关系,感情不错。
但裴敦复部下犯事后,裴宽不讲一点情面,使裴敦复贿赂杨玉瑶五百金诬告裴宽。
此时的裴宽拜相,和历史上不一样,李隆基只是训斥裴宽一番。
裴敦复与李瑄也算相识,本来不想与李瑄对着干,但李瑄侵害他的利益,他现在只能奋起反抗。
“君无戏言!朝堂上我们都同意,圣人亲令,现在已经传遍长安。收回成命,使圣人颜面于何地?”
李林甫厉声说道。
那两个政令已经木已成舟,短时间无法更改。
李林甫看着周围的公卿大臣,在心中合计。
六部尚书中。
当前吏部尚书自他被罢免后空缺数年。
礼部尚书为席豫,兵部尚书为皇甫惟明,刑部尚书为裴
宽兼任。
席豫是老不死的,连子女写信,都从不用草字,可见其小心谨慎。
由于韦坚、太子,哪怕李瑄羞辱皇甫惟明,皇甫惟明也不会入李林甫的府上。
裴宽更不用说,虽然李林甫给裴宽使绊子,但裴宽拜相以来展露才干,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李林甫无法掌控三司后,裴宽在许多事务上都不给李林甫面子。
所以李林甫需拉拢的,还是四五品的官吏。
“右相,不能如此胡来下去,如果盛世毁于一旦,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是罪人。”
礼部侍郎达溪珣说道。
其他的公卿大臣纷纷附和,
“为今之计,只有等天水王的决策出现失误,我们抓住失误,弹劾天水王,使圣人取消策令。”
李林甫沉思一番后,向公卿大臣们说道。
“右相……所言甚是。不过您是百官之首,还得您以为先,避免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坏了国家大事。治国和打仗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陈希烈向带头赞同李林甫的话,暗指非常明显。
“我们听右相的。”
其他公卿大臣面面相觑后,一个个说道。
“好!以前我执政多有过失,现向诸位赔罪。人老以后,只想让国家昌盛,损害国家的事情,一定要阻止。”
李林甫突然起身,对公卿大臣们拱手一礼。
“岂敢!我等都知道右相为国为民。”
公卿大臣们连忙回礼,但除了李林甫的亲信外,没有一个相信“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他们联袂而来,只因李林甫与李瑄是死敌,借助李林甫的手,破坏李瑄的政策。
他们不害怕李瑄报复,因为他们是朝堂的大多数,是州郡的大多数。
当从上到下,都觉得深以为然的时候,就会形成一种风气。
此风气哪怕违背道德与良知,也不会让既得利益者内疚。
当混浊成为常态,清白也是一种罪过。
有些人憎恨光明正大,是以为天下没有这样的人。即便见过光明正大的人,见过为国家英勇献身的人,也会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做不到这一点。
想扶正这种风气,就必须有一次轰轰烈烈的大变革!
朝臣此次在李林甫的府邸会面,意义是重大的。
本来以为失势的李林甫,一盘散沙的公卿大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联合起来。
形成名义上的“保守派”,李林甫从玩弄权术的权臣,成为保守派的领袖。
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诉求,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
……
长安城中,最近两日会很忙碌。
因为李隆基的寿诞即将到来。
千秋节始于李隆基,从开元十七年,至今已有近二十年,百姓已经习以为常。
文武百官,诸郡太守,都想方设法寻找奇珍异宝,以图送入长安。
如果自己的宝物,能让李隆基高兴,升迁就会有望。
安禄山为他“干爹”的寿诞,特意携带贵重的礼物,从范阳跑回来。
一般的太守,不能擅自离开,只能委派官吏到长安。
是以长安城外,九道车马,青绿衣袍,络绎不绝。
原本应该是商人的通道,现与他们为伍的,是穿着绿色、青色官袍的官吏。
有的骑马还好,有的直接架着马车。
使九衢之内,麻衣如雪的赶考文人很不自然。
进京赶考的文人,多是青年热血,满怀雄心壮志,看到的却是这番景象。
也给杜甫造成很大的冲击,这也使他产生一种“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的政治理念。
看似简单的十个字,却是无比伟大的抱负。
杜甫想辅助君王,使之成为尧舜那样的贤明君主,进而实现国家风尚的敦厚朴实。
大唐权贵的穷奢极欲,很快就会与杜甫的理想碰撞。
……
秋风清,清月明。
在宋国公后花园的桃树下,李瑄单独与安思顺交谈。
“安将领当副使屈才,我准备奏你为朔方节度使,你做好准备吧!”
李瑄与安思顺畅聊的时候,突然说道。
“李帅您为大使,我怎么敢犯上呢?”
安思顺受宠若惊地说道。
“朝堂上你也看到了,我的志向已经不在边疆,我即将卸任节度、支度、营田、采访、押蕃等使。你好好干吧!大有可为。”
李瑄向安思顺安抚道。
“李帅之恩,末将没齿难忘,在我治下,一定会遵从您的指令,必要的时候出兵为您打击豪强。”
安思顺激动不已,连忙向李瑄拜谢。
节度使,为“上将”。
胡人从军,一生追逐的,就是上将之位。
他父亲安波注从军一辈子,七十岁还在马上,也不过是河西都知兵马使而已。
他奋斗大半生,辗转多军,是李瑄提拔他为兵马使,然后提拔为副使,再到加大将军,封爵位。以及现在的承诺。
这让安思顺由是感激!
“记住我曾经的话,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我的法度很严厉。等监察御史到朔方,不会因为你曾经是我的部下,就对你网开一面。”
李瑄郑重向安思顺说道。
能当几年节度使,就看安思顺的本事了。不是是谁都能跟安禄山一样,屁股一坐,就是十几年。
“末将明白!您的军规,我不敢忘记。”
新帅否定旧帅,此为常态。
然李瑄的威名,哪怕离开一军,留下的余威,足以震慑人心。
作为跟随李瑄几乎参加过所有战斗的安思顺来说,他明白李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
李瑄拍了拍安思顺的手,让他回堂喝酒。
他又将高秀岩叫出来,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他准备推荐高秀岩为河东节度使。
程圭和李光弼资历不够。
作为跟随李瑄参加多次大战的高秀岩,从军三十多年,有这样的资历。
高秀岩是汉人,他任几年节度使后,八成会被调回朝廷。或许和历史上一样,当一个尚书。
高秀岩得知李瑄要推荐他后,对李瑄感恩戴德,发誓一定唯李瑄马首是瞻,听从李瑄的政令。
李瑄相信他……
紧接着李瑄又以私事为由,先后与其他将领一一谈聊。
提到哥舒翰和王难得的时候,只是说让他们做好准备。
其实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节度使的位置。
因为他们只是正使。
离节度使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国家升平之际,为将者抚其众而已,不欲疲中国之力,以缴功名尔!我曾对王太守说这句话,而王太守做到了,李将军觉得我有没有做到?”
李瑄询问李光弼。
“止戈为武,以国家而言,李帅做到了。”
李光弼向李瑄回答。
因为李瑄每一战的宗旨,是以牺牲最少,换去最大胜利。
打败吐蕃后,国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更强大了。
域外国家争前恐后地向大唐献上大礼。
这一切都是李帅的勇武和统筹调度。
“可天下安定,不是将领们乐意看到
的。”
李瑄转向李光弼。
自节度使登上历史的舞台后,大唐的边将可以说到处挑事。
军功能封侯拜将,哪管一将功成万骨枯?
“边帅的权力太大,李帅可以削减边帅的权力,以免狼子野心之辈出现。”
李光弼懂李瑄的意思,向李瑄建言道。
“我会试试,不过当前国家处处都是凯旋之音。圣人很难同意。”
他只是敷衍一下李光弼,不可能真正去削减节度使的权力。
节度使的权力大,不单单体现在兵权上,而是兼任营田使、支度使,甚至采访使。
有钱、有粮,有募兵的权力。
使士兵犹如节度使的部曲。
听李光弼的话,李瑄心中暗叹一口气,李光弼对朝廷忠心不二。
想说动李光弼在关键时刻站在他这边,恐怕不是很容易。
李瑄只能和李光弼谈论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承诺推荐李光弼为河东节度副使。
李光弼虽心中感激,却没有高秀岩那种誓死效忠他的举动。
……
“南八,千秋节后回家乡去接家人,不必和他们一起回去,我已经向圣人说好。”
最后轮到南霁云的时候,李瑄没有问军事,只是道家常。
南霁云已经得到提拔,镇守柏海的神策军使,右武卫大将军。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位置要伴随他很久,他要一次次看着柏海冰封,再看雪山融化。
南霁云的家人在陈留,身为军使,南霁云可以将家人接到河陇。
哪怕不入柏海之地,只在伏俟城中。
南霁云一年总要去伏俟城述职两次。
“李帅的恩情,南八没齿难忘。”
李瑄直接开口让他去接家人,仿佛一股温暖流入南霁云的心间。
如今的南霁云已经算是衣锦还乡,尽管邮寄回去不少绢钱,却依然放心不下妻儿。
有李瑄担保,他可以放心去陈留。
“柏海苦寒,要保重身体啊!随着吐蕃的修生养息,难免会有其他想法,这些都是你要注意的。”
李瑄拍了拍南霁云的肩膀。
“末将明白!李帅心怀苍生,我等戍边小将,只需本份。吐蕃和回纥都已经臣服,国家在李帅的辅佐下一定会变得更繁荣。”
尽管南霁云很想再与李帅并肩作战,但他知道自己这种小志向和李帅的大志向相比,微不足道。
李帅文能兴邦,武可安国,古往今来,没有能与李帅比较的人。
南霁云明白国家百姓生活远远不如开元,希望李帅能够革除弊病,使大唐重现辉煌。
“回去继续喝酒!”
李瑄笑了笑,拉着南霁云回屋中。
一直到深夜,醉眼惺忪,众将才被仆人带到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