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瑄的威名,望而止戈
河西节度使府,李瑄与属吏议事过后,将颜真卿独自留下。
他要询问关于豆卢军和康甲宏所说之事。
“启禀李帅,据属下调查,不仅仅是玉门关守将和阳关守将,连原豆卢军使林朝城也收受胡人商队巨额贿赂,使胡商能将汉人奴婢、拐走的汉人妇女、孩童,带出玉门关、阳关。”
颜真卿向李瑄回答道。
之前李瑄已经将豆卢军使林朝城和阳关守将、玉门关守将,押送往河西姑臧城,经由颜真卿盘问。
起初他们还抵死不认。
但经过颜真卿的努力,审问分赃的豆卢军士兵,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们才招供。
“如此泯灭人性,枉为军人,枉为汉人,本帅活剐了他们!”
李瑄怕了一下桌子,怒道:“他们一共收了多少黄金珠宝?”
“启禀李帅,他们所得的黄金、珠宝,价值四百金以上。”
颜真卿回答道。
“待在唐境的邪恶胡商,是否抓住?”
李瑄又问道。
他拼死拼活收复九曲,才被奖赏五百金。
这些守将几年时间敢吞四百金,吃得满嘴流油啊。
看来唐人女奴,确实很受大食那边的贵族欢迎。
“依照画像,在各地缉捕三支有嫌疑的商队,这些恶贼商队进入玉门关、阳关,应该就在河西走廊,但属下无能,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一个贼胡商。”
颜真卿向李瑄回答道,这么长时间没办好这一件事情,他非常惭愧。
每一支胡商入玉门关、阳关后,都有登记。
什么时候出玉门关、阳关,会消除登记。
如果长时间没有出去,要么是定居在大唐,要么是被豪强黑了。
若犯罪被官府抓到处死,玉门关、阳关那边得到消息,会消除信息。
那些拐卖人口的贼商一般不会离开河西走廊。
甚至不会来武威这样的繁华地带,人多眼杂,一旦露馅,就会遭到官府追捕。
“他们总不至于北上沙漠,绕道数千里跑掉吧?”
李瑄眉头一皱。
北面有许多大唐戍堡,估计还未出沙漠,就被唐军骑兵当探子抓起来。
“属下怀疑,有人将他们庇护起来。”
颜真卿将他心中的怀疑说出。
少则数十,多则上百人的商队,还有那么多骆驼、车马,想在大唐玩消失谈何容易?
更何况是狭窄的河西走廊!
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足够的权势,才能将他们庇护起来。
“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李瑄微微点头。
“据说敦煌郡太守盛玉亮也有牵扯此事,但属下无权问责。”
颜真卿看了李瑄一眼。
不仅仅是他无权,如果李瑄不加河西采访使的使职,李瑄也无权对付一郡太守。
最多就是那支度、盐铁找茬,训斥他一顿,弹劾他一下。
有采访使加身,再加上节度使的身份,可以派兵调查辖区内任何一名太守。
不论是节度使的“使”,还是采访使的“使”,都是为皇帝所使。
“玉门关和阳关可安排好,不会再让不该出去的人出去吧!”
如果玉门关和阳关再被金钱腐蚀,把恶贼胡商放出去,那真是把脸打得啪啪响。
“现在两关由玉门军把守,属下不仅派遣数名幕府官吏暂时监督,还在玉门关、阳关张贴画像,又让胡商、当地百姓举报,许多赏金二十两,一旦他们出现,必然会被拿下。”
颜真卿做出充分的布置。
“待我处理墨离
吐谷浑叛变一事后,会亲自去一次敦煌。颜判官,明日带着一名推官和两名巡官,随我一起前去。”
李瑄点了点头,玉门军使安元贞是一名猛将。
他刚从鸡心谷回去,李瑄相信安元贞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河陇主将都知道林朝城是如何被罢免的。
“遵命!”
颜真卿拱手后退去。
李瑄仅仅在姑臧城待一晚上,第二天就立刻出发,前往晋昌。
一人三马,很少休息,只用五天时间就到达晋昌郡的冥河(今疏勒河)前,准备渡过冥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壮丽山河景观,在这里体现。
冥河流入大泽,它上游的诸支流就是墨离吐谷浑的牧马之地。
李瑄过河后,得到探马的消息,墨离吐谷浑包括男女老少,都离开冥河,与军随行。
此时的建康军,还未到晋昌郡。
他们的行军速度赶不上李瑄一人三马。
吐谷浑截断河西走廊,围堵晋昌城后,并没有攻城。
作为郡治的晋昌城,有五千莫离军把守,铠甲强弩一应俱全。
而吐谷浑组成的队伍,只有两千骑兵,其他的步兵上到五十岁,下到十五岁,战斗力一言难尽。
若非有顾虑,墨离军使刘之儒定会出击大破。
刘之儒曾经在渔海之战的时候,为安波注的副将随行。
渔海之战大获全胜归来后,刘之儒因发挥关键作用,被提拔为墨离军使。
同样参加天宝元年渔海之战的有李广琛、李朱师、安元贞、乌怀愿、张仁贤、哥舒翰等。
但哥舒翰比较悲催,因为职位太低,没捞到军功,还得李瑄去提拔。
刘之儒是一名儒将,他很会揣摩李瑄的心意,知道李瑄不喜欢伤亡过大的战争,那样虽胜犹败。
而且吐谷浑部造反事出有因,只是围而不攻,所以刘之儒一边通知李瑄,一边静观其变。
这使荔非守瑜靠近吐谷浑军后,并没有主动进攻,而是在吐谷浑军队十里外安营扎寨。
城中墨离军和豆卢军互为犄角。
如果吐谷浑攻城,豆卢军会出击。
如果吐谷浑攻击豆卢军,墨离军会出城。
等建康军到来,就会迂回到吐谷浑军队南面。
届时吐谷浑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哪怕是西进,也会有玉门军在那里等着。
吐谷浑要么战,要么投。
荔非守瑜还未等来建康军,就先得到李瑄长途跋涉而来的消息。
他不待去迎接,李瑄就率领神策卫进入豆卢军的营寨中。
“拜见李帅!”
荔非守瑜带着副使向李瑄行礼。
“不必多礼,有什么战况吗?”
李瑄下马让他们免礼后,向荔非守瑜问道。
“启禀李帅,吐谷浑士兵见我军到来后,不敢再围堵晋昌城,只是在我军十里外,安营扎寨。两千骑兵在侧。”
荔非守瑜向李瑄回答道。
“吐谷浑造反的原因弄清楚了吗?”
李瑄又问荔非守瑜。
不论是历史上面对四镇节度的王忠嗣,还是现在面对李瑄,墨离吐谷浑的造反,都显得愚不可及。
按理说,堵住丝绸之路,围住郡治,实锤造反,格杀勿论。李瑄可以不用过来,直接令荔非守瑜、刘之儒等将歼灭。
但李瑄要不来,就不是李瑄了。
“回李帅,据说吐谷浑部要向晋昌郡太守要一个人,好像是晋昌郡的别驾,但晋昌郡太守不同意,于是截断丝路,围困郡治。”
荔非守瑜将他知道的告诉李瑄:“末将不清楚其中的具体细节。”
“别驾是一郡第二号人物,岂是他们想要就要的?”
李瑄不悦。
从品级上来看,郡中太守为长吏,别驾为二号人物,长史为三号人物。
因为别驾是从郡丞改过来的官吏。
李瑄麾下不设别驾,所以长史掌管郡务。
不仅仅是李瑄,那些大都督府都是以长史为长。
但别驾负责检查,往往统领郡兵,如王忠嗣任别驾的时候,就经常带兵出塞。
墨离吐谷浑部只是大唐诸多附属胡部之一,他们有高度自治,首领虽是他们自己选择,但需要皇帝册封。
正常情况下,只需要缴纳税收,遵守律法,就能得到大唐的认可。
哪怕是晋昌郡别驾犯法,也轮不到吐谷浑去管!
“点两千骑,随我到吐谷浑部落前。”
李瑄向荔非守瑜吩咐一声。
又向一名亲卫传令:“让晋昌城刘将军派遣骑兵出城。”
吐谷浑东拼西凑的老弱兵马,他还不放在眼里。
“遵命!”
荔非守瑜领命后,立刻令麾下两千骑出营。
李瑄的神策卫喂好马后,拱卫李瑄出营寨。
“轰隆隆……”
这么近的骑兵奔袭自然惊动了吐谷浑骑兵,他们纷纷上马应对。
当吐谷浑骑兵靠近,看到唐军骑兵前方的旗帜后,一瞬间面如土色。
“那是李帅的大纛!周围还有府衙旌旗……”
“快去通知首领……”
“李帅亲自到来,我们死定了。”
“我们刚得府衙钱财,就兵戎相见,这是为什么呢?”
“怎么办,李帅过来了……”
吐谷浑骑兵很多都见过李瑄,甚至还和李瑄在白亭海并肩作战过,停留在河湟吃鲜嫩的羊肉,喝醇香的美酒。
这些吐谷浑骑兵不愿,也不敢与李瑄为敌。
打心底里畏惧李瑄的威名,战斗必死无疑。
没有人认为自己比突厥、回纥、吐蕃的士兵更凶悍。
而吐蕃、回纥、突厥,皆在李瑄面前惨败。
吐谷浑骑兵退避三舍,想请酋长拿主意。
“吁……”
李瑄接近吐谷浑营寨五里的时候,勒马伸手。
神策卫和荔非守瑜率领的骑兵纷纷停下。
李瑄没有立刻开战,是在等吐谷浑给他一个解释。
什么样的事情,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晋昌城中,墨离军使刘之儒得到李瑄传来的军令后,立刻下令一千五百骑出城,响应李瑄。
墨离吐谷浑满打满算只有两千骑。
吐谷浑步兵得知李瑄到来后,也非常惊慌。
他们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无尽的恐惧,不一会就蔓延整个墨离吐谷浑。
吐谷浑部酋长赫连成英得知李瑄到来后,悔不当初。
其实在截断丝绸之路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他知道凭借他们无法攻克晋昌城,可已经踏上不归路,北面是沙漠和大山,南面是群山,西是玉门军,东面是豆卢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酋长,李帅停马而未进,这是等待您的解释。李帅仁义,未直接冲杀过来,说明有回旋的余地。需要您亲自出马,向李帅负荆请罪,说明缘由!”
在赫连成英犹豫不定的时候,一名部落长者向他劝说道。
“唉!也只有如此了!”
赫连成英叹了一口气。
李瑄一到,全军气
泄,不想再做无谓的抵抗,让儿郎们白白伤亡。
随即,赫连成英脱去衣服和帽子,赤裸着上身,单人独马,奔向李瑄。
远远的,李瑄看到赫连成英的身影渐进,亲卫上前阻拦,将赫连成英带到李瑄面前。
赫连成英看到李瑄后,立刻下马拜道:“吐谷浑赫连诸部共推酋长赫连成英拜见李帅!”
“多么漂亮的丝绸,被你从中间剪开,你还需要向我拜见吗?”
李瑄从马上跳下,到赫连成英身边淡淡地说道。
早点干嘛去了,现在才来请罪?
丝路已前后被堵截十几日,大唐要面临巨大的损失,也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到头来一句恕罪,就想消弭前过,怎么可能?
“属下一时糊涂,求李帅饶恕。属下受到冤屈,所以才做出如此昏聩的举动。”
赫连成英不断向李瑄磕头,希望能得到李瑄的饶恕。
“冤屈?以前你们墨离吐谷浑诸部也有人恶人,他们犯法以后逃回部落寻求庇护。你觉得你们没有造成冤屈吗?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那些被吐谷浑人欺负的汉人,只是没有和你一样的兵器而已。如果有,你们吐谷浑部落还能保全吗?”
“后来本帅到河西,你们把犯法的族人交给官府,本帅已经不计前嫌。而你却不自知。那些河西的胡商蒙冤会到本帅的府衙状告,墨离吐谷浑四万人,难道没有一匹马能跑到湟水城吗?”
“赫连酋长,还是你们觉得本帅做不到如班超那样的公正?亦或者会像王君?一样把你们当成军功?”
“本帅何时有过倚中国富强,欺凌弱小,贪一时之功?”
“亦或者觉得上次的战斗,本帅对你们的赏赐不满意?”
李瑄连连向赫连成英反问,字字诛心。
看来如高适所说,墨离吐谷浑怒而兴师,不计后果。
这种快意恩仇,也是许多胡部的特性。
他们短视而缺乏思考,只在意一时的心情,一时的利益。
“属下糊涂啊……”
赫连成英听到李瑄的话后,更加羞愧,几乎要将头埋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因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将族人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于是他拔出腰间的配刀,就欲自刎谢罪。
“锵!”
“铛!”
赫连成英的刀还未放在脖颈上,就被李瑄抽出宝剑挡住。
神策卫以为赫连成英要行刺李瑄,纷纷拔出宝剑。
“造反者由圣人定罪,死是容易,你的族人怎么办?”
李瑄轻轻一挑,赫连成英的佩刀就脱手而出。
宝刀在空中飞舞几圈,反插在三丈外的泥土上。
李瑄又将宝剑缓缓放入腰间的剑鞘之中,目光逼视赫连成英。
如此冲动的人,若非吐谷浑和河西诸胡部于他有大用,李瑄绝对不会制止。
“此事和族人无关,我一人之罪。”
赫连成英痛哭求饶道。
“围堵晋昌城的,难道没有你的族人吗?”
造反是封建王朝这种家天下制度下,最大的一条罪责。
当然,有的造反有回旋的空间。
如护输和骨力裴罗那次造反,他们杀死河西节度使王君?后,逃到突厥。
最终李隆基还是赦免了河西回纥,并让骨力裴罗的兄长伏帝难当酋长安抚。
“属下知罪……请李帅饶恕我的族人……”
赫连成英被李瑄说得已经无地自容。
“告诉本帅,是何原因让你截断丝路,围堵晋昌?”
李瑄这才询问赫连成英造反的原因。
“因晋昌别驾
许智带人杀死我族人二十几人,其中有我的一个儿子,所以才失去理智,一怒围堵晋昌,截断丝路。”
赫连成英向李瑄回答道,现在他心中平静,没有之前的愤怒。
也只有失去亲子的痛苦,能让人不顾一切。
但赫连成英被李瑄开头的话骂醒。
河西汉、胡杂居,民风彪悍。之前吐谷浑人在河西杀人犯罪,往往跑回族中庇护。
官府一般也不敢与胡部死磕。
毕竟胡人凶起来,可比豪强猛得多。
但自从李瑄来了以后,手起刀落杀死一批豪强后,胡部就不敢庇护族人了。
他们知道李瑄是真敢攻击河西胡部。
“说话需要证据。你怎么知道是晋昌别驾所为?”
李瑄眉头一拧。
官吏一般不惹豪强、胡部,一下杀死二十几名墨离吐谷浑胡人,有些莫名其妙。
李瑄作为河西节度使,兼河陇押蕃使,这么大的事情,当向他禀告才对。
可他却才得知这个消息!
“我部有一族人从那里路过,亲眼看到是晋昌别驾许智带着百余名郡兵追杀我的儿子。他躲在灌木丛中,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被许智麾下的骑士杀死……”
赫连成英声泪俱下地向李瑄陈述道。
在他们胡人看来,这就是证据确凿的事情,足以当成证据报仇雪恨。
但在李瑄看来,这只是一面之词。
即便他有点相信这件事和晋昌郡别驾有关。
“尸体在不在?”
李瑄问出关键这一点。
“我那族人看到郡兵杀死人后,将尸体带走,估计要毁尸灭迹。”
赫连成英至今都没看到二十几个族人和儿子的尸体。
若非被族人无意中目睹凶杀过程,这必然会如天下许多件命案一样,好好的活人在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