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落叶凋谢

第七章 早春赠王补阙

天宝年间第七章 早春赠王补阙

“浮云遮天,想要郊游,却又下雨。能与公子相见,也是缘分。”

王维笑着向李瑄回复一句,毕竟李瑄年纪小,他以为李瑄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早就听说过李瑄的名号,好勇斗狠,昨天在青楼暴打李屹,让人津津乐道。

王维以“公子”称呼,而非“郎君”,代表他不想与李瑄亲近。

这个时代,只有王公宗室的子弟,能被称为公子,属于书面称呼。而“郎”以融入大唐的风貌中,是亲近之称。

在私下皇帝都会称呼臣子为“郎”。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难得王补阙有此雅兴,我赠王补阙诗一首,希望雨后天晴,能够尽兴。”

李瑄也微微一笑,他了解文人的性格,特别是王维这种大才子,自己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他们只会敷衍。

“王维能得公子赠诗,荣幸之至。”

王维听到李瑄的话后,面色一怔。这种语气,不像是他所闻的李瑄。

而且初次见面,直接赠诗,不太合理。

赠诗之举,是无法直接拒绝的。他也想看看李瑄能写出什么样的诗。

“来人,上笔墨!”

茶肆的管店博士,听到王维与李瑄的话后,连忙大喊一声。

李瑄自报身份,令他又惊又喜。

这是真正的权贵,加上大才子王维的光临,茶肆蓬荜生辉。

如果王维能回赠一首诗,传出一段佳话,茶肆以后必生意兴隆。

周围的文人,也一片议论之声,但更多的是嘀咕质疑。

李瑄这么年轻,写诗一定不怎么样,更多是卖弄。

李瑄是宰相的儿子,非宰相,一旦写得平平无奇,会被当废纸一样丢弃,不可能借助王维流传。

茶肆大堂的中央,管店腾开一张桌子,白纸展开,并吩咐侍女为李瑄研墨。

在此期间,李瑄沉住气,一声不吭,像是在思考诗文一样。

“郎君请!”

墨磨好后,管店向李瑄请道。

“春雨贵如油,在朱雀天街,正好琢磨一首诗,今赠予王补阙,题名为《早春赠王补阙》。”

李瑄入座执笔,说话的同时,写下诗名。

他是用楷书写字,但毛笔字写得不好,题目刚写下,周围的人嘘声一片。

文人们心中无不鄙夷,这么差的字,能写出诗吗?

但顾及李瑄的身份,不敢大声指责。

王维则颇具兴致,精通书法的他看出李瑄落笔的时候,把心神沉浸在点画之中,非常认真,没有一丝敷衍。

如果肯勤学苦练,将来一定不差,李瑄还年轻。

李瑄知道自己的字还不成熟,明白观者在心中嘲笑他。

但他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地将后世韩愈的惊世名篇写出。

在李瑄看来,此诗正应其景。

王维是“文坛领袖”,交友广泛,如果诗能得到他的认可,他必然可在文坛扬名。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李瑄一句写完,周边的文人不自觉地读了起来。

只是开头的七个字,惊艳所有人。

把窗外朱雀街上的小雨,比做酥油,灵巧细腻。

接下来又描绘春天小草沾雨后的朦胧。

后两句的赞美,表达出对早春的喜庆,也如李瑄所说,希望王维能够尽兴。

全诗一气呵成,气韵生动,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手笔。

可他们却从未听过这作品。

这一刻,没有文人再去计较李瑄的字难看,而是夸赞李瑄不愧是左相的公子,虎父无犬子!

“诗甚工,绝妙!”

李瑄每写一句,王维就走近一步,四句写完,王维已贴近矮桌,他一改平静,抚掌大赞。

能将朱雀街的一幕,描写地如此细致入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应此时的景色,他不敢相信,这是李瑄所作。

“从小未认真练字,见笑了。在王补阙面前,我实属班门弄斧。”李瑄谦逊地说道。

“只用小雨和草色,就能传神者,世间没有几人可以到达,七郎真谓天才。”

又默读一番,文字简朴,表达平淡,王维赞不绝口。

闻名不如见面,他一改心中印象,对李瑄另眼相看。

“王补阙在十七岁时,就写下‘遍插茱萸少一人’,惊艳天下二十多年。我以后还要向王补阙虚心求教。”李瑄趁机向王维亲近,他由衷地钦佩王维的才华。

“随时恭候七郎光临寒舍!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本想回赠,却一时无法想起可堪比较的诗文。容我回去后,仔细琢磨,再作画一副,赠予七郎,以谢七郎赠此佳作。”

王维被李瑄的性情打动,不顾年龄差距,与李瑄交为友好。

短时间接触,王维就觉得李瑄为奇人。

“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能得王补阙画作,实属荣幸!”

李瑄心中暗喜。

王维是山水田园诗派的发扬者,所以画风受此影响。

他非吴道子那样,靠画为生的职业画师。所以画作随性,清新典雅,追求与禅宗相契合的“自然”景象。

他被后世誉为山水画的“南宗鼻祖”。

可惜后世只有摹本,未有真迹流传。能被王维赠画,李瑄自然是喜不自胜。

而王维听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样的夸赞,更是觉得李瑄是忘年知己。

就这样,李瑄顺理成章地请王维上楼喝茶。

文人们恨不能与王维同席。

但李瑄的《早春赠王补阙》,被他们记下,不需多久,就可传遍长安。

茶肆的管店博士,立刻请文人重书李瑄的诗作,挂于大堂之中。

酒馆茶肆青楼,一经名作问世,必然会受文人光顾,日进斗金。

管店承诺李瑄和王维,茶点皆免,以谢名作诞生。

“不知七郎是否还有其他佳作?”

交一个诗人朋友,在不了解诗人的情况下,定要询问这一点,了解风格。

通常有“以诗歌识人”之说。

“以前写过几首,不过都一些信笔涂鸦之作。”

李瑄谦逊地向王维回答。

王维立刻请李瑄将之前的诗读出来。

李瑄将崔涂的《幽兰》,郑燮的《竹石》,王安石的《梅花》,杨万里的《小池》,四首后世佳作托出。

前三首是借物言志,《小池》为清新惬意的小诗。

王维越听,脸上越凝重,他再请管店拿纸笔,要将这四首诗记下来,回去细细欣赏。

周围的人得知左相七郎还有其他诗,纷纷过来拜读、记录。

梅、兰、竹、荷,全部是咏物诗,文人们都觉得李瑄高雅,如古代君子一样。

“七郎虽诗不多,却首首佳作,真难得啊!这样的诗,当流传于世。”

王维好奇李瑄这么有才华,为何不显山不露水。

长安的士人对李瑄的印象,一般都是好勇斗狠的纨绔子弟。

“不敢当。”

李瑄哂笑一声。

虽然心中尴尬,但诗歌引动盛唐气象,只有诗歌,配得上大唐的飞扬。

李瑄建立名望,必须从诗歌开始。

观春雨,饮明月茶。两人未讨论朝堂政治,只风雅文说,讨论山河广阔。

因为李瑄知道,王维性格淡泊旷达,并不刻意追求仕进。当今李林甫只手遮天,身为谏官的王维只能明哲保身,政治上中平守拙。

不久后,王维就要经营他的“辋川别墅”。

所以李瑄刻意避开政治。

李瑄对后世的见闻,就是智慧。王维连连得到新意。

李瑄的言语绝妙,富有哲理,频频让王维搁杯思索。

王维在得知李瑄不通音乐后,更是邀请李瑄到他家里,教导李瑄乐器。

这个时代的君子,需懂得音律。

即便李瑄将离开长安,但他还是应和王维,表示愿意向王维学习。

来日方长,他终会再回来。

连饮数杯明月茶,小雨停下。

“今日与君相逢,茶肆若为酒肆,当好!”

茶肆外分别的时候,王维遗憾地说道。

唐代文人对酒执迷,诗佛不能例外。

“我们都在长安,机会很多,择日必去拜访。”

李瑄微笑着回道。

在一众文人的相送下,李瑄和王维,互别离开。

或许再过几天,一个叫李瑄的诗人,会在长安声名鹊起。

……

“七郎,相公让你回来后,立刻去见他。”

回到左相府,管家赵宗通知李瑄,并提醒:“今日相公从朝中归来,很是高兴,痛饮数杯。”

李瑄明白,一定是李适之让李林甫在朝中吃瘪。

“七郎,老奸巨猾的李林甫,果然反咬我一口。”

一入前厅,李适之就放下酒杯,向李瑄说道。

想想李林甫那脸色阴沉的样子,李适之就心中痛快。

“李林甫为性狼狡,睚眦必报。父亲不与其为伍,必会受其连绵算计。今后父亲需要三思而后行,如果拿不定主意,找信得过的僚属商量一番!”李瑄还是放心不下李适之,郑重地向他提醒。

李林甫是标准的权臣,他虽然闹出“杖杜弄獐”的笑话,但有高明的执政能力。

他制定的政策,总是能缓解当下矛盾困难。

在处理政务上,李林甫昼决狱讼,夜看案牍,经常通宵达旦,深得皇帝心安。

如果不牵扯自己的利益,他会秉公执法,尽职尽责。

但如果阻碍他的权势,会大兴冤狱,牵连百千,闭塞言路。

这样的权臣,难以琢磨。等他回过神来,布置的陷阱,李瑄都不一定能破解。

“七郎能为我分忧。等龙沙河金矿开采,为父必然可提升在朝堂上的威望。”李适之将李瑄当成麒麟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

“圣人听到龙沙河金矿,立刻龙颜大悦。如黄金多出,七郎居首功,我可以以此,向圣人举荐你,成为圣人的郎卫。”

李适之没等李瑄回话,又提到龙沙河金矿。

“唉!龙沙河黄金不少,不知多少能用到百姓身上。”

听到龙沙河金矿,李瑄喟叹一声:“如果圣人像开元初期一样贤明,会立刻罢去父亲的宰相。”

黄金是贵族的玩物,对百姓几无帮助,也不可能到百姓手中。

黄金的增加,只是让以后“五杨”踏春时,沿途丢下更多的黄金;让安禄山“富丽堂皇”的豪宅中,锅碗瓢盆,都渡上金色。

“七郎这是什么话。”

李适之脸色一变。他儿子终于像美玉一样,让他欣慰。但最近却时时说出让他生气的话。

他又打不得骂不得!

“敢问父亲,一块黄金,与一石粮食,哪个更重要?”

李瑄问李适之。

“当然是黄金重要。一块黄金,可以换无数铜钱,购置万千斗米。”李适之不假思索。

“话虽不错。可大唐九百万户百姓,谁家有黄金?就我们这些士族、权贵有而已。我们会去用黄金买粮食吗?并不会,我们只会打造金器,为贵重之物镀金,炫耀富贵。百姓要的不是黄金,而是一个真正的父母官,能帮助他们生产更多粮食,减少租税。”

李瑄说出许多王公贵族都知道,却又选择性无视的话。

李适之有一个银碗,一副银筷,他经常说以金银为食器,能延年益寿。

大唐贵族对金银食器延年益寿之说,深信不疑。

之前李瑄以为大唐的黄金,会用来与外国做贸易,繁荣经济。

来到大唐后,李瑄才发现贸易所用黄金,少之又少。

因为那条路,叫丝绸之路。

倒是从外国商人手中得到的黄金,使王公贵族的金器,更重一分。

“七郎,唉!”

李适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叹一口气。

“父亲,并非我特立独行。贞观中,侍御史权万纪上书太宗宣州、饶州大山中有许多银坑,请求太宗派人开采。然而太宗不但未开采这些银坑,还立刻免去权万纪的官职。太宗认为,白银非流通货币,即便再多,也比不上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才。过去尧、舜把璧玉扔入山林,把宝珠沉没于深谷,因此得到千古美名。”

“大唐以农耕为本,现在土地兼并盛行,豪强跋扈,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应当寻找人才,治理县郡,使百姓有地可耕,家有余粮。倒是后汉时的桓、灵二帝,重利轻义,贪财好色,是遗臭万年的昏君……”

李瑄沉吟一番后,一字一句地向李适之说,语出惊人。

特别是最后说出后汉桓灵二帝时,李适之瞪大眼睛,向外张望。

还好前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