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周镜

第69章

周六, 叶蓁和孟颜一起去江远市看外公外婆。

二人顺手带上了嘟嘟,小姨放心把女儿交给了她们,自己和丈夫乐得一个清闲周末。

三人在午饭时分到达, 司机来机场接他们, 江南四月桃花开满,春意盎然, 天气极好, 嘟嘟一路上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周围古街景致。

车停在家门口,嘟嘟迫不及待跑下车,扑到两位老人家怀里,甜甜软软:“外公外婆!”

叶蓁和孟颜年龄相差不大, 都早已过了撒娇卖乖的年纪,两位老人家清闲多年, 忽然得了个可可爱爱的外孙女, 都宠嘟嘟宠得不得了。

至于叶蓁和孟颜,两人一直忙于工作不结婚,被耳提命面多次,老人家索性随她们去了。

一家人进入院中, 穿过风雨连廊, 院中开满紫藤与绣球, 春色旖旎, 花香满面,走到客厅, 张妈已经准备好了午饭,笑呵呵地等待众人。

嘟嘟被外婆牵着手, 看到张妈,礼貌乖巧地喊“张奶奶”。

张妈笑得眼角皱纹都布满了。

一家人一起吃饭, 饭毕在茶室里喝茶说话时,有孟怀安早年的下属来拜访,叶蓁和孟颜本来准备回避,外婆却按住了她们:“坐着。”

“不好吧奶奶。”孟颜说,“爷爷和人聊天,我们不是很感兴趣,我和蓁蓁想带着嘟嘟去外面逛街。”

“待会儿再去也不迟。”孟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尤其是你,给我坐着。这次来的人,他儿子年龄和你相仿,在国外读完了生物学博士,最近刚回国,在考虑就职方向,你给我在这好好待着。”

孟颜听了个话头就知道老人家什么意思,她抱住头,看向孟怀安求救:“爷爷……”

孟怀安瞥见妻子瞪过来的眼神,轻咳了两声:“老宋他儿子……的确是一表人才,颜颜,就当交个朋友。”

孟颜的希望彻底破灭。

叶蓁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喝着茶,孟颜拽了下她的袖子,对老夫人笑:“奶奶,那蓁蓁呢,您不能偏心啊,也得给蓁蓁介绍一个男朋友。”

孟老夫人眼神瞥过来,刚想说话,怀里吃着桂花糕的嘟嘟抬头,口齿不清:“蓁蓁姐姐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咳咳咳!”叶蓁被这句话呛到咳嗽。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嘟嘟吸引了过去。

嘟嘟眨巴着眼睛,

小手上沾满了桂花糕,眼神无辜,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哦?”孟老夫人笑眯眯开口,慢慢给小孙女擦脸,“你姐姐有男朋友吗,嘟嘟见过吗,说给外婆听听。”

小姑娘摇头:“嘟嘟没见过,但是那个哥哥给姐姐打过电话,他声音很好听,还来商场里接姐姐。”

叶蓁咳得脸颊泛红,听着回忆起这件事,没想到被小孩子记了这么久。

孟怀安看了她一眼,随即慈祥地问嘟嘟:“那可能是蓁蓁姐姐的朋友,嘟嘟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嘟嘟茫然,小手指指向孟颜:“大姐姐说的,她说那个哥哥喜欢蓁蓁姐姐,蓁蓁姐姐也喜欢他。”

这下轮到孟颜被呛到,茶水泼到手上,她一边擦手一边威胁地看嘟嘟:“小孩子别乱说话。”

“嘟嘟没乱说。”孟老夫人慢条斯理给小孙女擦干净脸和手,随即和颜悦色看向蓁蓁,“打算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外婆见见?”

叶蓁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外婆一直惦记着想让她结婚组建家庭,但,不确定的事,她本不想给老人家期望再失望。

何况……

甚至不确定外公外婆对秦既南会是什么态度。

片刻,她稳了稳心神,轻声说:“过段时间吧外婆,最近忙。”

孟老夫人乐着点头:“行,什么时候都行。”

几人说话间,来客已经到了茶室外面,推开门,只有一个年轻男人提着手提袋进来,彬彬有礼道:“孟老先生,打扰了。”

“啊,小宋啊。”下属们的小辈太多,孟怀安根本记不清名字,只能先请人坐下,亲切地问,“你爸呢?”

“您叫我承逸就好。”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识趣知礼,主动报名,“我爸最近腰疼的毛病又犯了,下不来床,所以叫我来看看您,这是给您带的茶叶。”

“承逸坐吧。”孟老夫人对眼前的青年很满意,笑眯眯地话起了家常,“听你爸说,你刚回国是吧,准备在哪工作啊……”

宋承逸客客气气地接话。

叶蓁听了一会儿,对嘟嘟招手,拉着小姑娘的手带她出去,孟颜想跟着一起出去,被老夫人一个眼风压了下来,只能在茶室里继续喝着没滋没味的茶水。

嘟嘟蹦蹦跳跳地跟着叶蓁出去:“姐姐,这个哥哥看起来也蛮好的耶。”

“嘟嘟喜欢他吗?”

“嗯……不知道。姐姐喜欢他吗?”

叶蓁被逗笑,弯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一本正经道:“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你颜颜姐姐喜欢他就可以。”

“唔……”嘟嘟似懂非懂,“那姐姐是喜欢电话里的哥哥吗?”

叶蓁顿了下,没回答,领着嘟嘟去外面逛街,给小姑娘买了不少吃的玩的,走累了,在k记买了份儿童套餐坐下歇脚。

儿童套餐里有草莓圣代,叶蓁帮嘟嘟打开,勺子递给小姑娘前,她突然停顿:“嘟嘟想吃吗?”

“嗯嗯。”

“那帮姐姐个忙好不好?”

嘟嘟眨眨眼。

片刻后,叶蓁拨了秦既南的电话,点开免提,放到嘟嘟面前。

铃声响了十几秒被接通,刚接通,秦既南的声音从手机里透出:“蓁蓁?”

“哥哥。”嘟嘟脆生生喊道。

电话里的男人明显顿了下,而后不确定道:“嘟嘟?”

“是我。”嘟嘟眼睛弯弯,“哥哥还记得。”

“当然记得。”秦既南嗓音带笑,接着问,“你姐姐呢?”

“唔,姐姐在对面,她让我问你还感冒吗?”

“好了。”跟小姑娘说话,秦既南耐心十足,“你们是在外面吗?”

“对呀,在吃冰激凌,哥哥在做什么?”

“我?”秦既南顿了下,而后调笑道,“我在想你姐姐。”

叶蓁轻咳。

“在想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不和我说话——”

“秦既南。”

叶蓁捂着嘴咳嗽几声,把电话捞过来关了免提扣到耳边。

电话里的男人在低声轻笑:“终于肯说话了。”

叶蓁抿抿唇:“你怎么能那么跟小孩子聊天。”

“没办法。”他坦诚,“我比较想跟她姐姐聊天。”

她轻舔了下唇边的冰激凌。

“在外婆家?”

“嗯。”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他轻声问。

“没什么。”叶蓁垂眼,“嘟嘟提起你。”

“你呢?”

“什么?”

秦既南顿了下:“你不想我。”

草莓圣代在唇齿间化开,酸酸凉凉的甜意,叶蓁用小勺子轻刮表面一层,口吻放平:“还好。”

秦既南轻笑一声,随即低声慢慢地说:“没关系,我很想你。”

他了解她的性格,能说出还好两个字,就已十分不易。

叶蓁的勺子戳到草莓,“嗯”了一声。

嘟嘟咬着勺子好奇地看着。

又聊了几句,叶蓁挂掉电话,注意到眼前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嘟嘟弯弯眼,贝齿洁白:“姐姐,嘟嘟有机会能见到这个哥哥吗?”

叶蓁动作微顿。

嘟嘟挪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姐姐喜欢他,嘟嘟也喜欢。”

叶蓁忍俊不禁,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好。”

二人在外面逛了一下午。

晚饭时分,回到家,孟颜和宋承逸都不在,叶蓁牵着嘟嘟的手随口问张妈:“外公没留客人吃晚饭吗?”

张妈笑着回答:“老夫人让颜颜跟宋先生出去吃了。”

叶蓁诧异:“表姐愿意?”

“宋先生谈吐举止都不错,我看颜颜不讨厌她。”张妈给叶蓁递拖鞋,亲切地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叶蓁弯唇:“都好,您的手艺做什么都好吃。”

张妈年轻时就在孟家做保姆,照顾了外公外婆一辈子,在孟家人心里就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叶蓁带着嘟嘟去画室找外公,进门时,嘟嘟一个不慎被门槛绊倒,叶蓁吓了一跳,弯腰去扶小姑娘,肩上的包顺着滑落,掉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诶呦——”嘟嘟还是磕到了胳膊。

“疼吗?”叶蓁急忙蹲下来,把小姑娘袖子捋上去,查看有没有伤口。

“疼。”嘟嘟眼泪汪汪。

好在白嫩的胳膊上并没有伤口,叶蓁吹吹气哄了她一会儿,抱着小丫头站起来。

嘟嘟擦擦眼泪,看到姐姐的东西被自己撞掉,懂事地蹲在地上捡,捡到珍珠耳钉时,她好奇地摸了摸,往自己耳朵上戳。

“诶!”叶蓁哭笑不得夺过来,点点她额头,“不疼吗?”

“好看诶姐姐。”

“等你长大才可以戴哦。”叶蓁说着想把小姑娘拉起来。

“那里还有——”嘟嘟眼尖地看到孟怀安画画的桌子底下躺着一个泛银光的东西,她人小,蹲下去就摸了出来。

“哟,嘟嘟。”孟怀安停笔,侧身,小姑娘拿到了东西,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是姐姐的戒指吗?”嘟嘟好奇地往自己小指头上套,实在大得过分。

孟怀安戴上眼镜,把小孙女拉过来:“别动你姐姐的东西,还给她。”

叶蓁走上前,接过来,愣了下。

是秦既南的戒指。

怎么会在她的包里?

她记得那天,那天,他哄着她在她背后摘下,然后,竟然塞进了她包里吗?

戒指太小,以至于她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冰冰凉凉的银质素戒,捏在指间,叶蓁的视线不可避免落到内圈。

上面有刻字。

一个字母“y”。

眼皮微跳,她心头浮现出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猜想。

孟怀安注意到外孙女的神情,摸摸嘟嘟的脑袋:“嘟嘟乖,去找外婆,外公跟姐姐说件事。”

嘟嘟不明所以,但很听话,找外婆去了。

叶蓁还在愣神,直到外公出声喊她,她才恍惚回神。

孟怀安在圈椅上坐下,温和道:“蓁蓁,外公想问你,谈的男朋友还是当年那个吗?”

叶蓁猛然抬眸。

“外公。”

孟怀安用镇纸压上自己写的字,淡笑着:“是还是不是?”

老人家一生经历风雨无数,官场里浮沉走过一遭,什么看不懂,年轻人的这点心思,在他眼里透明纸一般。

叶蓁低头,指尖捏紧戒指,“原来当年您都看出来了。”

“外公还不至于瞎到那个地步。”孟怀安瞥一眼,笑,“只是这些年,你没提,外公也就没问。当年他过来的时候,外公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后来才知道,他姓秦是不是?”

叶蓁垂首默然,指尖刮过戒指内圈的字母。

“蓁蓁是不是一定很好奇外公怎么知道的?”

叶蓁慢慢走上前去,拿过另一块白玉镇纸,慢慢地帮外公压上另一角。

宣纸上是水墨画,外公的字和画都好,大气宽和。

孟怀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慈祥道:“如果外公猜得不错的话,你手上这枚戒指,还是我亲手做的。”

叶蓁怔在原地。

孟怀安从她手里拿过戒指,扶着眼镜瞧了瞧,笑了:“这是对戒,女戒上刻

的是那小子的姓氏。当年我问他要用来做什么,他说是求婚戒指。”

……

叶蓁张了张嘴:“什么时候的事。”

“外公年纪大了。”孟怀安摇摇头,“记不清了,约莫是夏天。我以前在北城工作的时候见过他爷爷,所以他一来,我就有点印象。”

夏天。

叶蓁心脏忽然剧烈钝痛,她想起那个夏天,想起秦既南说我们结婚好不好,想起原来他是认真的。

他准备好了戒指,她跟他说分手。

他戴在手上的戒指,的的确确是他的真心。

喉咙像被人掐住,叶蓁嗓音艰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怀安轻叹气:“蓁蓁啊,上一辈的恩怨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妈妈放不下,但是外公希望你不要有负罪感,相信你爸爸在地下也希望他的女儿幸福,而不是背着枷锁过一辈子,对吗?”

叶蓁眼角酸涩得难受,泛着红,她低头,怕眼泪掉下来。

孟怀安拍了拍她的手,温声:“有机会,外公想再见见他,可以吗?他在外公这里的身份就只是我们蓁蓁的男朋友。”

叶蓁睫毛颤抖,强忍着酸意,她轻声说:“好。”

-

两天后,叶蓁回到南城。

工作之余,她和程锦应邀参加一个行业龙头公司举办的晚宴,宴会上无意听到有人在聊秦氏,说如此盘根错节庞大的集团,内部好像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有人饶有兴趣地问。

叶蓁慢慢喝着手中的香槟。

那人压低了声音,讳莫如深:“好像是被人向上面举报了,你不知道吧,秦家二房那位,手里可不干净呢。”

“害,再不干净,秦氏现任掌权那位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二叔出事吗,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再不济,上头还有秦董和秦市长顶着呢。”

“你说得也是,这说不定对人家也就是小风小浪。”

随后二人碰杯,打着哈哈聊起了别的话题。

这几句话如雁过无痕,随风消逝。

晚上回家路上,叶蓁异常沉默。

她在夜里给秦既南打电话,他接起来,一如既往懒散温柔的口气,问她怎么还没睡?

叶蓁指尖摩挲着戒指,顿了顿,说想见他一面,有没有空。

“最近吗

?”男人在电话里微微沉吟,而后说,“最近可能不行,下周末我去南城找你好不好?”

叶蓁说好。

秦既南如常跟她调笑几句,而后挂了电话。

一周以后,一条财经新闻如重石般砸入水中,激起惊天波浪。

叶蓁是在工作时看到,电脑边缘跳出来的报道,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锦猛地推开她的门:“蓁蓁,你看到了吗?”

鼠标点击,网页刚加载出那条新闻。

秦氏旗下多家子公司的实际控股人秦廷盛,因涉职务侵占、挪用资金等多项罪名,被处以有期徒刑十年,罚款巨数,剥夺多项政治权利。

无数媒体几乎在同一时间报道此事,石破天惊般,标题一个比一个夸张,记者们心急如焚想采访到秦家的人,然而唯一正面出来回应的,是秦廷盛的女儿秦玉琅。

年轻女子在机场被拦住,大方得体,对着镜头回应:“涉及赔款秦氏会如数赔偿,我父亲也不会推诿,他犯下的错,他自然会承担,感谢各位的关心。”

随后,微微鞠躬,举手投足间,从容气势与秦既南几乎如出一辙。

这位千金小姐多年低调,甫一出现,姿态如此吸睛,媒体深知大众比起财经新闻更爱看豪门子弟的私事八卦,于是更心急如焚地想采访到秦既南。

他始终不曾露面。

秦廷盛入狱,秦氏动荡,股价下跌已成事实,关于他,被批判冷血与夸奖从容的通稿满天飞,好好坏坏迷人眼。

晚上,叶蓁望着锅中咕噜咕噜沸腾的水出神。

一室静谧,门铃响起。

她去开门。

身处旋涡中心却消失在记者镜头下的人出现在她门外。

南城落了雨。

雨水沾湿了男人的肩膀,风尘仆仆。

叶蓁睫毛动了动。

秦既南微弯唇:“不欢迎我吗?”

她眼睛顷刻间变红,酸意涌出,他张开胳膊,她伸手紧紧抱住他,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别哭。”秦既南用指腹蹭她的眼泪,“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赎罪。”

叶蓁眼泪从睫毛上簌簌落下。

她心口都在发颤,哑着嗓音说:“秦既南,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

秦既南擦着她源源不断的眼泪,袖口泛着潮意,听到这句话,

他闭了闭眼,俯身抱住怀里人,很慢很慢地轻声问:

“蓁蓁,不辛苦。但我害怕,我的爱,会不会成为你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