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A大上学快一年, 叶蓁第一次知道,原来大礼堂二楼之上还有一层阁楼。
推开吱呀吱呀的铁门,楼道狭窄昏暗, 爵士乐在楼下若隐若现, 秦既南高她一阶楼梯,他回身, 一手扶着铁门, 一手向她伸出手。
叶蓁顿了顿,把手递过去。
男生衬衫袖口随意卷了几下,腕骨嶙峋分明,青筋凸显。
他掌心是热的, 叶蓁只搭了手指上去。
秦既南垂眸,视线落在少女冷白细腻五指上, 唇角淡笑, 稍一用力,把她整只手拉过来。
叶蓁蹙眉挣扎,奈何男女力气天然有差,他牢牢包裹着她的手。
“秦既南——”
“在这呢。”他俯身, 呼吸热气浮沉, 另一只手将她肩头快掉的外套扯回来。
楼梯间灯光昏昧, 放大一切动作摩擦, 叶蓁微僵,一动未动。
好在这动作不过片刻, 秦既南拉着她的手,推开铁门, 淅淅沥沥雨声瞬间清晰入耳。
叶蓁掌心不适地蜷起,溢出一层薄汗, 她被他稳稳地牵着,迈上楼梯,踏入年久失修的阁楼。
墙边斜开一面天窗,雨水如珠砸落玻璃窗面,窗外一盏路灯穿越雨帘遥遥投进昏黄的光,为阁楼带来一方暗茫亮色。
叶蓁借着这些微的亮光打量阁楼,虽然有些旧,但意外的竟然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没有什么灰尘。
四处堆满了大件,防尘布罩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站稳之后,秦既南便松开了她的手。
叶蓁指腹无意识摩挲肌肤,余温尚热,残留着他传递的温度。
秦既南衣服落在她身上,她手垂下去,隐入黑色的布料中。
房间内乍然出现一束亮光,叶蓁抬头,见秦既南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来到一处角落。
他仰着头,喉结弧度干净漂亮,颀长身影落在地上,抬手推开闸门,拨上开关,随即阁楼内大亮。
叶蓁看清全貌。
与其说是阁楼,实则空间要宽敞得多,更像一处音乐教室,那些被防尘布盖住的大件错落显示出形状来,大多都是钢琴大提琴一类的乐器。
窗边有沙发,秦既南抬手掀开防尘布,别具一格的墨绿色倾泻,映着窗外雨景,仿佛一处潮湿的苔藓。
“过来坐。”他回眸看她。
叶蓁停顿片刻,下雨天,她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
痛,且因为站了一晚上,酸痛感比以往更强烈。
于是她慢慢走到那张沙发上坐下。
“这里以前是音乐教室?”
“嗯。”秦既南应了一声,嗓音懒懒的,他正弯腰摆弄着一台老实留声机,不一会儿,留声机中缓缓流淌出清缓沉静的音乐来。
“也算不上教室,只是个乐器器材室。”他满意地拍拍手,随后来到她身旁坐下,眼尾笑意散淡,“我三叔以前在A大上学的时候,这间器材室使用权是他的,后来他毕业,这里就没人用过。”
叶蓁偏头,眼里盛满疑惑。
秦既南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看我干什么?”
“不能看吗?”她口吻平淡。
“不能。”秦既南倾身,距离倏然拉近,他盯着她的瞳仁,眸色昏昧,“叶蓁,不要这样看着我——”
呼吸沉沉交织,叶蓁猛地转头,睫毛忽眨。
耳边传来沉沉笑声。
她抿唇,拢紧身上的外套,不想再和他说话。
这里很安静,老式留声机播放着碟片,比起楼下嘈杂的舞会环境,的确能更让她心静下来休息——
叶蓁扭头去看雨景,玻璃窗上雨迹蜿蜒,初夏的雨来得盛大,不间断洗刷校园内所有树木,风也大,深绿色枝丫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从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学校图书馆旁边的西清湖,湖上一片片宽大荷叶漂浮,要是晴天白日,荷花开了视野一定很好。
她听不出秦既南放的是什么钢琴曲,只觉得是一首很淡缓的音乐,像平和分手之际爱人在耳边的低语,温柔而破碎。
一边失神听着,她抬手,靠近玻璃窗,借着雾气随手在玻璃窗上勾勾画画。
夜色映着亮光,窗面上倒影清晰,叶蓁视线微移,与她身后人的影子对上视线。
他淡淡勾着唇,目光凝落:“你画的是……蝴蝶?”
是吗?
叶蓁收回视线看自己指尖的形状,好像依稀能看出是个蝴蝶。
也许是今天蝴蝶元素的东西看多了。
“随手画的。”她抬手,用袖口抹去那凌乱的图案。
抹到一半,动作忽然凝滞,意识到她披着的是秦既南的外套,一回头,果然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叶蓁略显僵硬地放下手,微微抿唇,“抱歉,我出钱帮你送干洗店。”
秦既南
懒洋洋地轻笑一声,视线仍然落在她身上,揶揄:“你拿钱侮辱人呢。”
“我没有。”
“那你在乎它干什么?”
“脏了。”
“是吗?”秦既南很轻地勾了一下唇,“只是你画的蝴蝶飞到袖口上去了而已。”
叶蓁微微沉默,她偏眸对上他的眼睛:“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吗?”
秦既南笑容微淡,他一手撑着沙发歪头:“叶蓁,你拿我当什么人?”
安静两三秒,叶蓁收回视线:“看着像而已。”
他啧一声:“你作为一个法学生,就这么武断地给人下定义吗?”
“嗯。”
秦既南微微挑眉。
叶蓁回头看他,目光安静:“我专业不精,你谅解一下。”
“年纪前几的好学生说自己专业不精?”他骤然靠近,扣住她的手,嗓音意深,“我不信,你分明从一开始就给我判了死刑。”
心脏猛地一缩,叶蓁背抵着沙发,不去看他的眼睛:“秦既南!”
紧扣着她手腕的掌心仍然无动于衷,冷冽的松木香与温热呼吸齐齐落在她颊边。
碟片不知何时停了,过分安静的密闭空间里,心跳声也格外清晰。
“秦既南,”叶蓁微微咬牙,“你先放开我。”
少女面色涨红,唇色绝艳,耳畔蝴蝶忽闪。秦既南视线从她唇上划过,手上力道慢慢松开。
叶蓁肩膀一松,随即脸色极难看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盯他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张脸欺霜赛雪,脱下身上衣服,狠狠砸到秦既南身上。
一天里被砸两回,秦既南自知过分,他随即起身跟上叶蓁的脚步,垂眸想再给她披衣服:“冷。”
“不冷。”叶蓁抬手挡住,余怒未消。
“是我不好。”男生笑着咳嗽了两声,嗓音低哑,“我给你道歉成不,你别冻着。”
叶蓁头也不回:“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
新生舞会结束,回到寝室,叶蓁发现自己生理期到访。
好在没有弄脏Luna的裙子,她洗了个澡,借用程锦的卸妆膏卸掉脸上的妆,镜中人清水出芙蓉,五官肌肤玉雕一般的精致。
耳边的耳夹少了一个,叶蓁洗完脸才发现,她摸摸耳朵,把自己的包和书桌翻了个遍。
寝室内到处都没有,叶蓁坐下冷静地回忆了片刻,觉得可能是掉在礼堂里了。
现在这个时间,礼堂已经关门,她也没办法去找。
叶蓁给沈清央发了信息,先道了个歉,说回头如果找不到,她重新买一副赔给对方。
沈清央倒是很无所谓,回了条语音让她不要介意,丢了就丢了。
叶蓁打定主意要新买一副,她隐约觉得肚子有些疼,于是早早便躺在了床上。
一晚上睡意朦胧,腹痛隐隐约约的。叶蓁早上起来时,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她难得作息混乱,早午饭混一起吃,下午才起床,对着镜子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些。
“你要出去吗蓁蓁?”程锦赶论文赶得累了,伸懒腰顺便问道。
“我小姨出差来北城,去和她吃顿饭。”
“那你今晚还回来睡吗?”
叶蓁迟疑片刻:“不一定。”
她不太确定妈妈会不会让她回家。
餐厅定在一家粤菜馆,叶蓁到时小姨和舅舅都已经坐在包厢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外婆的身体状况。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叶蓁站在门口,先喊了一声小姨。
白色餐椅上穿着优雅的女人年轻温柔,与孟书华七分相似的面孔,却没有孟书华的古板和严苛,因而看起来更为明艳漂亮。
“蓁蓁。”孟书云闻言抬眸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过来坐。”
“小姨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们蓁蓁又变漂亮了。”孟书云眨了眨眼睛,“大学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蓁蓁读的是你当年的母校。”孟书远笑道,“你就没有什么经验传递给学妹。”
“经验嘛,逃课记得跟教授打好关系算不算?”
“你就不能教点好的。”
孟书云俏皮一笑:“大学嘛,逃个课有什么,二姐就是对蓁蓁太严格了,蓁蓁,谈恋爱了吗?”
叶蓁正在给两位长辈倒茶,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书云——”孟书远制止她,“你就是这么教小辈的吗?”
孟书云不赞同地皱眉:“成年人了还不能谈恋爱吗?二姐对蓁蓁那么苛刻,哥你也要这样吗?”
孟书远揉揉太阳穴:“你别再火上浇油了。”
说着包厢门再度打开,孟书华走进来,听到了刚才的最后一句谈话:
“火上浇油什么?”
“没什么,在聊妈妈的身体呢。”孟书云起身拉了张椅子,“妈妈一直说想蓁蓁。”
“外婆的身体怎么样?”叶蓁关切。
“挺好的,就是一直想让你过去陪她。”孟书云转头对孟书华道,“姐,今年暑假让蓁蓁去妈妈那里过呗。”
孟书华低头啜饮,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半晌,孟书华才淡淡开口:“要去也是寒假过年的时候去,这件事再说吧。”
孟书云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被孟书远按下了手。
点的菜陆续端上来,叶蓁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垂眸吃饭,面色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吃到一半,孟书云察觉她的异样,关心问道:“蓁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叶蓁摇摇头,对小姨笑。
孟书云握她的手,观察她神色浅浅蹙眉:“你面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
碍着有孟书远在,生理期三个字孟书云压低了声音。
“嗯。”叶蓁肩膀陡然有些松懈,轻声,“只是有点疼而已。”
“怎么不早说。”孟书云嗔怪,“叫服务员给你上一盅红枣桂圆汤喝。”
叶蓁手指微蜷,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孟书华,对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和小姨的谈话,却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胸口一阵钝痛,叶蓁摇头起身:“不用了小姨,我去趟洗手间就好。”
她推开门,门外的空气入肺,才觉得稍微喘了口气。
从小到大,其实都习惯了。
青春期时生理期第一次到访,叶蓁吓坏了,当时去找妈妈,孟书华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卫生巾扔给她。
连怎么用,都是邻居阿姨教的。
离开包厢,叶蓁并没有去卫生间,而是离开餐厅,想去买盒止痛片。
好在餐厅不远处就有药店,她走进去,从货架上随手拿了盒布洛芬。
收银员扫描条形码结账时,药店自动玻璃门向两边打开,有人走进药店,叶蓁并没有抬头,打开手机付款码结账。
那脚步声从她身后漫不经心走过,忽然顿了下,又走回来。
阴影遮身,叶蓁付完钱接过药盒,转身被人拦住了去路。
秦既南穿了件黑色圆领卫衣,松松抄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挑眉。
“好巧。”
叶蓁不说话,绕过他。
秦既南低低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和她一起走出药店,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布洛芬上:“你发烧了?”
叶蓁偏头看他,没说话。
“脸色怎么白得跟鬼一样。”秦既南忽然转身挡在她面前,“你哪儿不舒服?”
叶蓁抬头盯着眼前的男生,脱口而出:“你自己都生病了还来管我。”
“……”秦既南微微一愣,低眼轻笑。
叶蓁别开眼:“我没发烧,你去药店不买药,空手出来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看见你在里面才进去的?”秦既南嗓音带笑,一惯懒散模样。
叶蓁睨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黑色跑车,口气淡淡:“那你真无聊。”
“来找你怎么会无聊。”秦既南又笑了一声,忽而抬手抽走她手里的布洛芬,“没发烧你无缘无故吃它干什么?”
叶蓁一愣,微恼地踮脚去夺:“秦既南!”
熟悉的玫瑰暖香扑面而来,秦既南上半身微微后仰,视线里少女乌黑长发拂过冷白锁骨,他并没有要和她抢的意思,轻而易举让她夺了回去。
叶蓁将将站稳,面前人就俯身,好看面容靠近,他轻声问:“哪儿不舒服?”
她看了他一眼,眸间有恼意。
秦既南视线瞥过少女微红的耳垂,忽然一顿,反应过来什么。
腹部作痛,叶蓁转身就想走,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腕,秦既南随手按了下车钥匙,路边跑车闪了两下灯。
“我去帮你买水,你去车上坐着休息一会儿?”他嗓音莫名温柔下来,像是知道她此刻极度不舒服。
叶蓁本想拒绝,忽然面色一白,一阵疼痛袭来,她瞬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勉强轻点头,稍一松动手腕,从秦既南掌心抽离。
走过去的几步路,叶蓁疼得面无血色,坐进柔软敦厚的软皮座椅,她全身蜷缩,缓了好一会儿,才颤着睁开睫毛。
车门忽然向外打开,路灯在车前,投落半明半昧光线,秦既南在阴影里弯下身,往她身上放了个热腾腾的东西。
触感告诉叶蓁那是个热水袋,注水式的,外面包着一层粉色防烫绒套。
“秦既南……”她动了动唇。
“嗯?”他低着眼帮她取出药,连着一瓶拧开的外壁温热的矿泉水,一同放到她手里。
叶蓁睫毛微颤,慢腾腾地喝水吃药。
视线里,秦既南一直凝视着她,霓虹光彩和路上噪音都仿佛在顷刻间远去,周遭安静无声。
他一手扶着车门,一手轻轻理了下她肩边凌乱的长发,目光深邃而安静:“很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