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她抿着唇,眼里盛满水波一般,亮盈盈的,不应声。
钟浔元瞧了她两眼,道:“先前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宋小河哪里考虑过,当日出了他的客栈门就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打算回答,正想说些别的话转移话题,却忽而看见前面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
她忙道:“有人在前面!”
还不等钟浔元开口,她就小跑上前,连续十来步拉近了距离,才看见前面是个女子。
月光倾泻而下,那女子身着劲装,手里捏着把铁锹,脚边有一个刚挖的坑,土堆了满地,正从坑里面拿了个东西出来。
宋小河认得她,是先前她去钟浔元客栈时,站在院中问有没有机会见识她寒冰之力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的后腰上挂着一把半臂长的短刀,刀面呈密密麻麻的锯齿状,没合鞘,上面全是血,正往下滴着。
“喂。”宋小河骤然出声,唤了她一下。
那女子没察觉宋小河的靠近,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身,短刀被极快地抽出来旋在身前,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如此一照亮,宋小河才算是看清楚。
她身上的衣袍几乎染满了血,侧脸上也沾了不少,也不知是杀人所致,还是杀山中野兽所致。
“是你?”她看见了宋小河,随后挑起半边眉毛,咧着嘴露出一个邪戾的笑,“正好方才没杀爽,你倒是来得及时,不过我这把刀有点钝了,割脖子上的气管有些费劲,你介意吗?”
宋小河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楚,那女子脚边黑乎乎的不是挖出来的土,而是一个个随意摆放的人头。
粗略一眼,似有四五个,血糊了面,看不清楚是谁。
宋小河倒是没有半点害怕的模样,她抬手,指了指女子另一只手上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说:“可以把那个给我吗?”
女子用手抛了两下,“你想要?倒是可以给你,不过你一个将死之人,要这东西做什么?”
宋小河乐了,缓缓抽出腰间的木剑,语气轻快道:“你只要同意给我就行,师父说过,不问强取是抢,不问自取是偷,我可不是那种品行不端之人。”
那女子将东西别在腰后的挂袋之中,而后把短刀一翻,脚尖猛地往地上一蹬,整个人像只凶悍的豹子朝宋小河冲过去!
宋小河握着木剑往身前一横,纵然这女子的速度再快,她还是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形,在她出击的瞬间,宋小河后脚跟一旋,整个腰往
后弯,看样子像是要摔倒。
然而她腰身柔韧,轻松躲过攻击之时,在摔倒的前一刻身子一翻,同时往女子的脊背挥出木剑。
木剑出击的刹那,迅速裹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光芒,寒气贴近女子的近侧爆发。她本能用术法抵挡寒意,却躲不过背上的一剑,剧烈的痛楚在脊背上炸开。
她的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狠狠摔在地上,翻滚许多下才正了身形,用膝盖抵着地面后退一丈远才停下。
寒意顺着背上的伤口,直往骨头里钻,仅仅几个眨眼的工夫,她的血液和骨骼就像是被冻得坏死,女子的心中开始涌起滔天恐惧,飞快结印,用法术封住背上的伤口,防止寒气蔓延。
还没等她完全封住,宋小河持剑从天而降,颇为神气地大喊道:“小河直下三千尺——!”
寒流疯狂席卷而来,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慌乱地往旁边打滚躲避。
宋小河的剑因此落空,刺入了土地里,下一刻,白色的霜以她的木剑为中心,极速朝四周散开。
乍起的寒风像是锋利的刀子往皮上刮,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女子完全乱了方寸,本能开始用法术防御保护。
宋小河用脚尖将刺入地上的木剑踢起来,一个漂亮的原地翻,将下落的木剑踢出去,凝着红光的剑飞速旋转,搅起芒白的风涡,所过之处,草木瞬间冻成冰。
女子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失斗志,寒冰冻得她四肢几乎无法动弹,半边身子都染上了霜,像是把身上的骨头敲开了细细密密的裂缝,刺骨的寒疯狂往里钻。
她拖着半边坏死的身子转身要逃,宋小河的身影却眨眼而至,她追上了空中旋转的剑,握住剑柄,借着冲过来的力道,狠狠刺向女子的脊背。
女子感知到危险,转头就见宋小河的剑已至,自知再无闪躲的可能,只得扬起刀,祭出耀眼的白光,形成厚实的光盾来抵挡,想接下宋小河的这一击。
木剑看起来无刃,剑的两头都被削得圆圆的,经过多年的抚摸已经相当油润了,像是孩子的玩具,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然而宋小河握着它,硬生生刺破了女子濒死爆发出来的全部灵力凝结而成的光盾,也将她手中那把染满了血的刀击得粉碎,捅进女子的右胸腔内,然后将她死死地钉在树上。
“啊——!!”
她发出凄厉的叫喊声,身体疯狂挣扎痉挛,面容极度扭曲,狰狞得丑陋。
“吵死了。”宋小河从她背后拽下木袋,反手一倒,里面竟
然又倒下来几颗头颅,只是没有血,像是很早之前杀的人。
宋小河当场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骂道:“你是不是打小的时候脑子被撞碎过?所以对别人的头这么执着?”
她从地上捡起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也就掌心的大小,有棱有角,上面覆满泥土。
宋小河没急着研究它,而是转头看了被钉在树上的女子一眼。
她的惨叫和挣扎也没持续多久,身体已经被冻得完全僵住,露出来的皮肤先是泛着青色,再是看裂开密密麻麻的血色细纹,像是一朵朵绽放的莲花。
她的半边脸也全是血纹,嘴唇苍白泛青,浑浊的眼睛满是绝望,气若游丝道:“这……这就是寒冰之力?”
“对啊,我说过你会有机会见识的,是不是没食言?”
宋小河将木剑拔出来,拿出锦布擦拭剑身,再抬头时,她的眸光陡然冷了几分,面上有一抹笑,缓声道:“安心去死吧。”
女子已然闭上了眼,绝了气息。
宋小河擦完剑,然后又去擦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泥巴拭去了大半,就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是一个外面裹了一层铁皮的方体灵器,上面雕刻了极其繁琐的咒文。
这便是当年那年轻公子去寿麟城喊了七个人进山,埋在山体各处的东西。一共有七个,组成了山体的迷阵,却误打误撞让这恶人给挖出来一个。
宋小河心说,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捏在手中研究了一会儿,忽而发现这灵器当中有一条缝,于是双手各捏在一半,用力一拧!
只听“咯哒”一声,随后那缝中就飘出了屡屡青色光芒。
光芒悬浮在灵器的上方,竟慢慢汇聚成了几行字体:
崇庆四十五年,九月初八。
今日我听闻南方有长生殿的消息,决定去找一找,或许有机会找到那座神殿。
哥哥,若是我所学之法无法召回你的魂魄,或许守护人魂的长生灯可以一试,你再等一等我,求你。
寥寥几行字,宋小河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双眼瞪得极大,心头巨震,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发着抖,慌张的用手指头把灵器上面的泥土给抠干净,指腹在上面反复摩挲寻找,最终在灵器的一角找到了一个刻字。
是“檀”字。
“啊……”宋小河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她攥紧了灵器,低声
道:“是师父。”
第105章七封信(四)
“萱儿,关氏日益衰败,在洛阳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你是我们耗尽族中资源培养出来的最后一根苗子,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你去了仙盟之后,要多与沈溪山来往,若是关氏能与沈氏结姻,必能挽大厦之将倾,成为我们关氏的救命稻草。”
“一定要用尽一切办法靠近他,关氏的存亡,全在你身上了,萱儿。”
关如萱十二岁来到仙盟,见到了人人赞誉的天才少年,沈溪山。
他穿得一身雪白金衣,墨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身量比同龄人高得多,站在人群中颇为显眼。
尤其是眉间的那一颗红痣,让他在笑的时候,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漂亮。
稚气未脱的沈溪山站在人群中,仿佛谁都能轻易靠近他。
关如萱谨记临行前父亲的教诲,主动接近沈溪山。
却不想仙盟中突然流传出沈溪山要修无情道的消息。
若他入了无情道,就意味着这一生不得沾染情爱,自然就不能娶亲生子,关氏的算盘彻底落空。
关如萱曾问沈溪山,“你若是修了无情道,也等同断了亲缘,你舍得爹娘亲朋吗?”
沈溪山站在日光下,偏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都是笑意,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如何舍不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然后他站在仙盟大殿之前,指天立誓,与天道缔结契约,踏上了无情道。
自那以后,他的修为便是一骑绝尘,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成长速度,仙盟无一人能够追赶他的脚步,一跃成为仙盟之首。
很长一段时间,关如萱都以为沈溪山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如何会对别人动心?
他修了无情道之后,关家与关如萱的联系渐渐淡了,本家放弃了她。
表面上她是关氏风光无量的嫡女,实际连着几年她想要归家的信送回去,都被本家无情拒绝,只得自己在仙盟里孤零零地过年节。
后来本家再度给她传了信,几年未见的母亲也亲自来了仙盟,关如萱就知道自己又可以为本家尽力了。
父母老了,幼弟还未长大,关氏摇摇欲坠。
关如萱身为族中嫡女,理应为家族奉献,哪怕是生命。
进山之前,沈溪山站在她面前,语气轻快地问:“如若这次我进山,你们没能杀了我,关氏就会彻底溃散,你们想好怎么逃命了吗?”
关如萱佯装听不懂:“沈猎师言重。”
沈溪山双手抱臂,好整以暇道:“我大概猜到你们总是想破我的无情道是什么原因了,人界仙门林林总总,却从来都不是团结一心的,有些人念着大道天途,有些人却一心只为荣耀地位。”
“你们不在乎人界的气运会如何,只想着自己家族的兴衰存亡,所以你们太怕这天下第一人的荣耀出在江南沈家,于是夜以继日地琢磨着,要我如何跌下高台。”他嘴角挑了挑,笑容有些冰冷,“人心不古,这七千年来没有凡人飞升,又怎会全是天道之责?”
“就为了那些可笑的荣耀。”
关如萱心想,沈溪山根本不懂。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的沈家,坐拥富足肥沃的江南,如今又正是沈家势头大盛之期,就算他是个天生的废柴,走在街上也会被人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沈少爷。
他根本不明白衰败的家族养活族人有多么艰辛,要遭受多少冷眼和践踏,要舍弃多少活生生的性命,做哪些血淋淋的取舍。
他不懂“荣耀”二字,能让多少族人过上安稳,甚至体面的生活。
世家们找上了关家,联合起来向关氏许诺,只要能破了沈溪山的无情道,让他再无飞升的可能,便会给关家提供源源不断的仙药灵石和大量的资源,完全可以让关氏从里到外活起来,而不是顶着虚假的繁荣壳子,在洛阳苦苦支撑。
牺牲沈溪山一人,就能救活全族,关如萱自然知道怎么做选择。
“家族的荣耀胜过一切。”
关如萱捏着一块玉简,喃喃着用双指凝光,往上面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