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节
宋小河茫然地坐起身,慢慢回想着方才的梦境,心跳这才逐渐加快,直到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外面的惊雷。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真实得像是发生过一样。
天黑透了,房中没有点灯,一点亮光都没有。宋小河就在这黑暗之中坐了许久,摸了一把自己褪去了滚烫温度的脸,慢吞吞地下了床。
推开窗子,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雷声还在响,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场暴雨。
空中湿润,连带着风也是凉爽的,宋小河朝底下看了一眼。
街道上没了行人,又没有月亮的照明,显得极为冷清,是以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就相当明显。
宋小河侧着耳朵认真听了听,听到了有人哭喊,立即意识到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她赶忙拿起木剑别在腰间,披上黑色的外衣,而后出了房门。
路过沈溪山房屋的时候她还特地伸头看了一眼,房门敞着,里面依旧没人。
宋小河脚步没有停留,径直出了客栈。
寿麟城的夜晚似乎总有一股阴风,冷飕飕的,宋小河小跑起来,踩着地上的水,往吵闹的地方寻去。
是在城中的最西边,老远就能听见吵闹的声音,拐了个弯行到这条街上一看,就见许多人正提着灯盏举着火把站在路的尽头,也不知在吵什么,中间夹杂着凄惨的哭声。
宋小河赶紧跑过去,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就看见路边摆着一辆拉车,上面躺着个人,被白布盖住了,血浸透了半张布,显得尤为刺目。
拉车旁跪坐着几个人,正哀声大哭,宋小河认出其中一个是早上买糖糕给她的中年妇女。
如今她瘫坐在一旁,脸上全是泪,哭着喊,“儿啊!我的儿啊——”
旁处站着两个身着仙盟宗服的弟子,正与几个男子争执。
其中争得面红耳赤的女弟子,正是倪莹。
她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我说了多少遍!我发现此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好心将他埋了,还是做了错事不成?!”
“我们寿麟城之人若是故去,需以柳木之土封住七窍,再过火门,方能入土为安,你这般随意掩埋,将人魂散尽,这孩子如何还能找到回家的路?”一男子大声斥责倪莹。
“简直荒谬!人死之后魂魄就去了冥界论功过,入轮回,哪还有回家一说?”倪莹道:“此人的魂魄怕是早就在冥界排队了,我见他曝尸荒野才动了恻隐之心,早知你们如此不知好歹,我才不会
多管闲事!”
那中年妇女一听,当即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倪莹,嘶声喊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旁边几个仙盟弟子将她拦住,倪莹也后退了两步,气道:“又不是我杀了你儿子,你找我要什么?”
几句停下来,事情大概宋小河也理解了。
周围站着的大多都是寿麟城的百姓,此时正议论不休,耳边全是嗡嗡响声,细细听来,也就只能听清楚一些“可惜了”“怎么死的呢?”“怕是……”
“你们这些修仙之人,何时滚出寿麟城?!”
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其后众人也纷纷附和,声音逐渐打起来。
所有百姓都表现出极其厌恶的模样,叫喊着让他们这些外来的修仙弟子滚出去,声音竟相当震耳。
倪莹被这架势给吓到,气红了一张脸,却也不敢再开口与他们争吵了。
“小河大人!”苏暮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一下就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拉她的胳膊,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小河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反问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苏暮临神神秘秘地朝后看了一眼,然后凑到宋小河的耳边说:“此处有蹊跷呢,两个时辰前我和阿姐都闻到了这里有魔族的气息,便在此处等着。”
“魔族的气息?”宋小河心中一紧,“你姐姐也在?”
苏暮临点头,往上指了指,宋小河抬头看去,就看见面前百步远的位置有一座二层高楼,一人正站在屋顶上,被夜色遮掩。
正是桑悦。
她隔空与宋小河对上视线,一双眼睛在夜中泛着微微的绿光,紧紧盯着她。
与苏暮临相比,桑悦更具备狼的气场,像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捕猎者。
宋小河还想再问,却见孟观行从后面走了过来,笑着对宋小河道:“小河姑娘,你也来了此地?”
她唤道:“孟师兄。”
孟观行到底还是逮住了苏暮临,宋小河有些好奇,就问他:“孟师兄是如何找到苏暮临的?”
“不是我找到的。”孟观行笑着道:“是他那个姐姐,一下就把他从狗窝里拽出来,我说怎么寻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他人呢,先前路过那个狗窝几回,只看见一只狗冲着那地方一直叫,倒是没想到他会在里面睡觉。”
苏暮临没吭声。
其实要不是桑悦将他拽出来,他能保证孟观行把鞋底磨
穿都找不到他。
孟观行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苏暮临问道:“你那个姐姐,可许了婚配没有?”
“没有。”苏暮临睨他一眼,“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孟观行的笑有些腼腆,道:“我今年二十有二,也尚未……”
苏暮临当即大怒,“滚!你是什么人,也敢肖想我阿姐!”
孟观行并不因此生气,态度反而更加谦逊,像是对小舅子低头,“我是西京孟氏,虽说不是什么仙门望族,但孟氏也有几十年……”
“孟师兄!”宋小河赶忙开口打断了他,看了一眼气得龇牙咧嘴的苏暮临,而后道:“还是先去看看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的,被城中百姓为难之人是我们仙盟弟子。”
此处那么吵闹,仙盟弟子还被刁难着,宋小河不明白一向端庄稳重的孟观行为何会突然提起这种事。
“不必担忧,沈师弟也在此,若是有什么危险,他自会第一个出手,保护仙盟弟子。”
沈师弟三个字落到宋小河的耳朵里,立即在她心头炸了一道雷,落下淅淅沥沥的春雨。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在人群中搜寻,问:“在何处呢?”
孟观行凑近了她,指了个方向,说:“那呢,你仔细瞧。”
宋小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沈溪山站在几层石阶之上。
他已换了一身衣裳,黑色的长衫上满是金丝所绣的兽纹,长发半束,戴着一根羊脂玉簪,身下的部分垂下来披在肩头,将他后脖子的“禁”字遮得严严实实。
黑色衬得他面容更加白俊,只是眉眼淡无波澜,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来。
他在看宋小河。
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对上宋小河视线之后,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把宋小河按在房中好一顿亲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孟观行道:“沈师弟老早就来了此地,办事相当认真,我这个做师兄的都自行惭愧。”
宋小河随口回了一句,“怎会,孟师兄寻苏暮临也寻得认真,都是认真做事,能有什么分别?”
孟观行噎了一下,从宋小河身侧退后两步,又揪着苏暮临问起他姐姐的事。
周围的百姓喊得声音响亮,却无人当真敢动手驱逐那几个仙盟弟子。
毕竟修仙之人与寻常凡人的差距是难以跨越的,若真动起手来,没有任何凡人能讨得便宜。
倪莹不敢将此事闹大,怕程灵珠怪罪,
于是喊着其他弟子打算离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声长啸从天而降,所有人吓了一大跳,皆抬头望去,就见一只展翅足有一丈之长的鹰猛地从空中落下来,尖利的喙冲着其中一人的脑门刺去。
如此快的速度,众人只发出了惊叫和本能的闪躲,若是让这长喙啄一下,半个脑袋怕是都没了。
宋小河站得近,电光石火间就抽出了木剑,猛地跃起,在那只巨鹰张大嘴巴的瞬间,木剑用力地捅了进去。
这只黑色巨鹰冲下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道,连带着宋小河也一并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停下来。
她爬起来,倒没去管在地上扑腾挣扎的鹰,反而回头冲人群喊,“快跑!找地方躲起来!”
宋小河才放在把木剑送进巨鹰腹腔中的刹那,并未感觉到腔内那属于血肉的柔软,反倒是触碰到了无比坚硬的东西,好在她出剑的力气足够,仍旧用木剑将其捅了个对穿。
但她心里明了,这并不是普通的鹰,而是用某种机栝做成的,杀人的利器。
先前在赤地已经经受过这样一次袭击。
宋小河记得,这种东西被称作傀。
随着她的一声高喊,众人惊慌地四处逃散,本能地想逃回自己的家中去。
方才还在此处叫嚣着让修仙弟子滚出城的百姓一哄而散,片刻工夫就走得一个都不剩,连带着拉车也不见了。
周围空出来,显得宽广许多。
地上的巨鹰被宋小河的一剑捅穿了内部结构,已经无法再飞起,摆动着翅膀扑腾,像极了寻常鸟类受伤的模样。
较之先前在赤地所见的那些老虎形状的傀,这只鹰做得栩栩如生,简直进步太多。
只听几声交错的长啸传来,几只同样庞大的黑鹰在空中盘旋。
不仅如此,十数人从周围各个黑暗处跳出来,形成一个圆将宋小河与苏暮临等人围在其中。
借着还在照明的灯,宋小河转着看了一圈,就见这些人形的傀做得竟如真人没什么两样。
之所以能够辨认出来,是因为它们并没有双手,胳膊底下连着锋利的刀片,或是尖锐的枪头,上身未着衣,露出密密麻麻的机栝痕迹,不知体内藏着多少致命的利器。
她捏紧了剑,刚想喊苏暮临下手别留情,直接砸个稀巴烂,却瞥见苏暮临已经吓得浑身发抖。
他还是老样子,骂人时倒是凶狠,一到了动手之时,只会求饶或是逃跑。
许是先
前在赤地被开膛破肚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苏暮临对这些傀怕得厉害,还没动手就已经开始打摆子,往宋小河身后躲。
宋小河指望不上他,便说了一句,“你保护好自己。”
继而提剑动身,身影乘风而至,朝着正在靠近的傀率先发动攻击!
傀人的动作极为迅猛,手中的刀在刹那间甩起来,抬手就直逼宋小河的脖颈,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好在宋小河先前仔细跟沈溪山学过一段时间的剑法,身法就算练得没有那么花哨,但都是实战中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她一翻身先是躲了傀人的第一击,扭身的瞬间抡圆了右手,木剑蓄足了力量,落下的刹那,剑刃裹上赤红的光芒。
寒意融在雨后的风里,夏夜变作寒冬,风声呼啸。
宋小河连出十剑,傀人灵活无比,次次都能成功闪避,山上的机栝翻动,或是刺出尖利长矛,或是射出细小暗器。宋小河进攻的时候必须兼顾防守,同时面对着几个傀人,很快就感觉到了吃力。
苏暮临也相当狼狈,在地上滚来滚去,浑身脏得像个泥人,朝桑悦所站的位置张望了几次,愣是没有出口喊一句救命,往孟观行那处跑。
孟观行召剑而出,正在应付傀人,没料到苏暮临又引了几只过来,当下没注意后方有袭,被锋利的刀片刺入后腰,血瞬间涌出。
他惨叫一声,捂着后腰道:“你带了东西来为何不与我说?”
苏暮临抱着脑袋逃窜,还抽空挤对他,“你不是天字级猎师吗?为何这么弱?”
孟观行也跟着跑,喊道:“这些东西太灵活,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可以同时运作,闪避和进攻在瞬间切换,我没对付过这种妖物!”
打斗惊动了城中其他修仙弟子,他们纷纷朝此处聚拢,站得远远地旁观。
宋小河应对四只傀人,起初还能打个有来有回,到了后来只能闪躲,头顶还有盘旋的黑鹰,找准机会似要一击取她性命。
她渐渐吃力,咬着牙生气,暗骂沈溪山站在边上看热闹,眼睛不好使吗?看不到她正身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