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七封信一

第102章七封信(一)

吴智明不禁打,挨了一顿之后把自己所知道的全给招了。

正如先前宋小河与沈溪山猜测的那样,寿麟城是依山而生,城边上有连绵的高山。

但几十年前——具体多少年吴智明也不知道,只打听出来一个大概,说是三十多年前,寿麟城里来了个年轻的公子,衣着华贵,想在城中雇佣一批人去山中。

要做什么倒也没说,但他出手阔绰,城中男子争相抢着去。

那年轻公子只要了七个人,进山三日之后便都回来了,手里拿着那公子给的丰厚报酬。

众人赶忙上前去询问他们进山作何,那七个男子就说埋东西,具体埋的什么几人却不知。

只说那东西裹着布,摸起来坚硬有棱角,从那公子出手大方来看,说不定是什么宝贝。

众人又问那公子去了哪里,他们就说留在了山里,没跟着出来。

那以后,年轻公子就再也没出现过寿麟城。

而他究竟是何人,又去了何处,在山里埋的什么东西,谁也不知。

只是有人说那公子在山里埋了宝贝,难免有人起了歪心思,见那公子接连几日都没出现,料想人已经走了,便趁着夜黑风高,要进山去搜寻。

就是在那一夜,边上的山忽然消失了。

悄无声息,若不是那几个想进山摸宝贝的人发现,此事怕是要到隔天清晨才让人发觉。

有人说是那年轻公子是山神,不满寿麟城百姓对山的索取无度,所以带走了山。

有人说那人是发现了山里的宝贝,然后用了邪门法术搬走了山,想据为己有。

有人却说山移河枯,是大祸将至之兆。

众说纷纭,寿麟城的百姓因此怪事也搬走了不少人。

寿麟城中有些老人信奉山上有灵,见此山出了状况,便坚持不懈地出城寻山。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果真让他们发现,这山并非消失,而是被藏起来,打表面上看不见而已。

但城中的凡人也没什么能耐,明知山在边上,却仍旧无法破解这怪异的法术。

如此过了几年,寿麟城的人几乎都将这怪事给以往,却没料到忽而有一日满月,消失的大山出现了。

自那之后,每月的十五,消失的山便会出现。

不仅如此,人们发现山上的树木花果都格外旺盛,野兽也生得庞大,土地变得比从前更为肥沃。

这当然算

是件好事,然而更为诡异的事却还在后头。

崇嘉十五年,城中一个叫王禄的孩子,与人斗殴时被木锥扎了脖子,当场就死了。

王禄早年丧父,只有一个靠女红为生的母亲,状告到城中的衙门里,也不过是被人赔了些银两匆匆了事。

王禄的母亲只得用赔的银两打了一口棺材,租借了辆牛拉车,独自出城给王禄下葬。

却不料正撞上那日满月,她赶着牛车出城后便瞧见了消失的大山,不知怎么的就赶着牛车进了山里。

她自知自己没能力将挖坑将王禄的棺材埋住,于是就将棺材直接留在山上,就当做是葬在了山里。

但是谁也没想到,隔月的十五,王禄竟从山里走了出来。

当日在街上,不少人亲眼看见王禄被打死,其后王母又背着王禄的尸体去衙门状告,在路边跪了许久,又请了仵作验尸,确认王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却堂而皇之地回了家,差点将王母吓死。

此事将寿麟城的人都吓得不轻,失手打死王禄的人也害怕至极,赶忙派人去了山里将王禄的棺材请出来,好好地葬在坟地了,还请了大师做法超度。

但王禄就是死而复生了,跟生前没什么两样,更不会化作什么凶猛邪祟在城中害人。

死过一回的王禄变得相当老实,昔日在街上偷鸡摸狗的劣习也全部收敛,安安分分地找了份长工赚钱。

百姓们说这是山神垂怜,给了王禄改过自新的机会。

寿麟城,是得山神庇佑之地。

“再后来,寿麟城的人只要死了,就会在满月之时将棺材送到山里,隔日清晨死了的人就会回来。”

吴智明捂着不断流血的鼻子蜷缩在角落里,衣服上满是脚印,发髻也散作一团,时刻盯着宋小河,害怕她再动手。

然而宋小河此时却神色恍惚,背着光而站,面容显得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苏暮临见状,赶忙说:“那些人便是回来了,也是妖怪吧,已经不是人了。”

吴智明道:“这谁也说不准,他们像生前一样在世间存活,依旧能与家人亲朋共处,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活得像个人,便是人了吗?”

苏暮临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桑悦,小声道:“阿姐,你说两句。”

桑悦啧了一声,“我说什么?凡人的事我没兴趣过问,该死死,该活活,窃取天命,自有报应。”

苏暮临又去看宋小河,见她

一直不说话,便凑过去站在她边上,小心翼翼地说:“小河大人,这些都是表象,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宋小河不知道听多少遍这些话了,她猛然回神,黑溜溜的眼睛轻动,低低道:“我知道。”

苏暮临还是有些担心。

宋小河才刚从师父去世的噩耗中走出来,听到这种将死人复生的事,岂能不心动?

可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不对劲,将死者复生乃是逆天道而为,届时所承受的业果非常人所能承受,宋小河若是起了复活梁檀的心思,冒险此行,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苏暮临想,此事必须告诉沈溪山,让他想办法防备。

正想着,宋小河就开口问吴智明,“城中人既然能够让死人再活过来,为何瞧着城中人并不算多。”

寿麟城并不算是人口众多的大城,若是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有了死而复生一事,那么城中的人口应当会一直增加才是。

“没有那么容易。”

吴智明道:“那山每月的十五才会出现,人死之后尸身停放个几日就开始腐烂,抬进山里是什么样,从山里走出来便是什么样。更何况,城中最容易死的,大多都是孩子。”

他未将话说明白,但宋小河听得出其中之意。

若是抬进去一个尸身腐烂的人,那么从山中走出来的人就算是或者,恐怕也没个人形,与妖邪无异。

况且从王禄的身上看来,死而复生之后,身体便一直停留在死去的模样,不会再长大。

城中早亡的孩子就算是从山中走出来,也无法再像寻常人一样长大,成亲,生子。

这不是寿麟城,这是寿麟尸城。

由此可见,双鱼神玉可能真的藏在山中。

宋小河问道:“你进过那座山,是不是?”

吴智明捂着脑袋,一时间没有回答。

宋小河抬脚就踹他,几个鞋印又印在身上,他这才开口,“是!是!我之前进去过,只要等十五满月,那山自己就出现了,谁都可以进去!”

“你将东西埋在哪里了?”

宋小河又问。

吴智明顿了顿,眼下见她又要动手,只得连连求饶:“哎哟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实话跟您说了,那座山是活的!今儿在北面,明儿就去了南面,山中的地势一直在变换,我先前埋东西的地方,如今也不知道变换到了何处,我自己也没找到啊!”

“活的?”

宋小河大吃一惊,顿

时醍醐灌顶。

难怪先前来寿麟城的时候,她和沈溪山都确认了有东西在城的东边,但昨日出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竟然是那座山自己跑了吗?

如此说来,留声螺中那女猎师所说的那一队出城之后便再没回来的人,恐怕也是进了山里。

“不错。”

吴智明道:“我猜测是当初那个来寿麟城的年轻人埋下的七个东西,形成了一个阵法,致使山势不断变化,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为了不让世人寻到那块双鱼神玉。”

宋小河心道,不管是找到双鱼神玉,还是找回仙盟丢失的那一队人,都要进山才行。

那座消失的山,才是关键。

现在只能等满月。

还有三日。

宋小河问出这些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管缩在角落的吴智明,转身出了小巷。

苏暮临跟在她身后,“小河大人,你如何打算?”

“先等满月,然后进山里看看。”

宋小河将腰上的木剑抽出来,在手中把玩着。

苏暮临看见她手上的动作,就知道她此时在想梁檀。

这把木剑是梁檀给她做的,她从不离身,每回外出都带在身上。

先前在沧海峰的时候,她除了抱着长生灯发呆,就是摸着这把木剑,一动不动地看上许久。

苏暮临无法揣测她的内心,但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想师父。

于是心中警铃大作,试探着问道:“大人是要找双鱼神玉吗?”

宋小河点头。

“要不让我去找吧。”

苏暮临赶忙自告奋勇,说:“我能闻到灵力的气息,或许不需要破解山中的迷阵就能找到呢。”

“不必,你有别的事要做。”

宋小河转头,对他道:“我觉着孟师兄有些奇怪,你这几日就跟紧他,仔细瞧瞧有没有什么端倪之处。”

“啊?”

苏暮临犹豫道:“万一他当真是妖怪变的,我岂不是有危险?”

“你好歹也是一个魔族,怕什么妖怪?”

桑悦最听不得废物弟弟说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在街上大声训斥,“你给我把方才那句话重新说!”

宋小河和苏暮临都没料到她突然大声,同时给吓了一跳,街上的行人也纷纷侧目而视。

苏暮临赶紧捏住桑悦的手,晃了几下,压着声音说:“阿姐,你小点声,万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啊!”

桑悦显然也是忘记了,但又不肯低头认错,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宋小河看着她,忽而笑了,说:“你是叫桑悦对吗?”

桑悦点了几下头,脸上又泛起红,对宋小河道:“龙神大人……记得我?”

“我先前说了,不必叫我龙神大人。”

宋小河对她小声道:“魔界与天界有规,不准魔族擅自踏足人界,所以你们在人界一定要掩藏自己的身份,最好别出现在沈溪山的面前,他现在脑子不大正常,我怕他寻你们的麻烦。”

桑悦颇为不好意思道:“多谢大人的关心,我日后会注意的!”

苏暮临虽然不知道宋小河与沈溪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宋小河这样说,也忍不住附和道:“他不是脑子不正常,他那装不下去,是原形毕露了。”

苏暮临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宋小河想到这就觉得愁,叹了口气道:“你这几日留心孟师兄就好,不必跟着我。”

简单盯着了姐弟俩几句之后,宋小河便只身往客栈走。

苏暮临有些不放心,拉着桑悦偷偷跟在宋小河的身后。

她有心事,走得慢,也不朝身边张望,在热闹的街头显得格格不入。

行了两条街,街对岸忽而传来哗然声响,宋小河因此也停下了脚步。

原是对面牛车与马车相撞,拉车上装着两个大桶,这么一撞其中一个就翻了下来,摔在地上碎了满地的冰块。

驾着牛车的女子也摔倒,见状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慌乱地爬起来将碎了的冰块捡入桶里。

四月上旬,夏季将至,气温已经开始回升,这样的冰就算是运回去了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还碎了。

那女子自然也明白,捡着满地的碎冰哭出了声,路边的行人脚步停了一停,不过是看个热闹,没人上前帮忙。

这中年妇女便是昨日早上在客栈门口卖着炸糖糕,晚上趴在死去的儿子身边凄惨哭嚎的人。

老人常说世事无常,宋小河从前不懂,现在也能理解了。

分明清晨还满面笑容,对宋小河问:“小姑娘,吃不吃夹馅儿的?”

晚上就要遭受着失去儿子的痛苦。

宋小河知道寿麟城的人哪怕清楚从山里走出来的,根本就不再是活人了,却也一样无法抵御双鱼神玉的诱惑。

因为失去至亲至爱后,没几人能够从容释怀。

她走去了街对岸,默默蹲身帮忙将地

上的冰全部捡到桶里。

那妇女连声道谢,脸上已然布满泪水,擦都擦不尽,双手也冻得通红,打着哆嗦接下了木桶。

宋小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大娘,先等等。”

随后她掌中泛起莹润的赤红光芒,覆在木桶之上,只见一桶的碎冰在光下迅速凝结成块,染上了轻微的红色,又成了一块块方形的冰。

她道:“这冰应该几日都化不了。”

妇女哭着又说谢,反反复复,用贫瘠的语言表达谢意。

随后木桶搬上了拉车,妇女赶着牛车离去。

马车倒是还停在路边,车旁边站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

还如昨日见面的那样,她戴着手套,神色温婉地看着宋小河。

宋小河抬步走过去,站在她对面。

“又见面了。”

宋小河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吗?”

紫衣女子道:“昨日在买糖糕时与姑娘见过一面。”

“不是昨日,更早之前。”

宋小河微微摇头,说:“或许只是我见过你而已。”

紫衣女子果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显然在此之前,她没见过宋小河。

宋小河道:“去年冬日,我曾在夏国附近见过鱼皎,他身边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傀人。”

宋小河的脑子也并不是什么东西都不记,尤其是这种让她吃了亏的人,她记得最是清楚。

先前莫寻凌带来的妖尸和鱼皎带来的傀差点杀了苏暮临,这一笔账还没清算呢。

莫寻凌是让她砍了脑袋,现在还未确定钟浔元究竟是不是他假扮的,姑且生死不论。但那个叫鱼皎的当时跑得快,没让宋小河抓住。

她记得鱼皎出现的那日,身后是跟了个女子的。

昨日在买糖糕那会儿看见了这女子的脸时,她就觉得眼熟,今日再见,便确认了这人就是当初跟在鱼皎身后的那个。

女子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可是皎儿给你们添了什么麻烦吗?”

“麻烦还不小,那次他带来的傀杀了不少人。”

宋小河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他现在定然也在周围藏着,怕是为了双鱼神玉而来吧?”

女子脸色猛地苍白,声音发着颤,“他、他又害了人?”

宋小河见状,便道:“他有意瞒你?”

女子唇色尽失,看起来大受打击:“我并不知道这些事,只以为他专心研究千机

古法,却没想到他终是害人了……”

“那你回去可要好好教训他,我师父可没少打我呢,你看我现在是个多正直的好人。”

宋小河轻哼了一声,又道:“你顺道给他带个消息回去,满月之夜,城边上的山就会显现,山中埋了七个东西,挖出来才能破除迷阵寻得双鱼神玉。”

女子六神无主地朝宋小河道了谢,又回到了马车上,朝着城门外去了。

宋小河看着马车远去,心里祈祷着这人能将消息带给鱼皎。

鱼皎此人虽然歹毒,但却在千机方面极其有天赋,造出的傀越来越厉害。

若是他也是奔着双鱼神玉而来,那比起在不断变换地势的山中找寻那七个东西,宋小河想着,还不如直接从别人手里抢来得快和方便。

鱼皎手底下那么多傀,在山上找东西应当会容易很多。

她思索着事回了客栈后,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的姐弟俩才转头离开。

苏暮临急得团团转,“这下可怎么办,小河大人知道双鱼神玉能够拓印人体之后,一定会用它去拓印小梁师父的!”

桑悦被他转得烦,踢了他一脚,说道:“你就不能安静点?把龙神当傻子不成?”

苏暮临顿了顿,撇嘴道:“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小河大人有时候是挺傻的。”

桑悦重重地哼了一声,“绝不可能。”

苏暮临起初也不相信,毕竟创世龙神是天地混沌之时,最初诞生的灵兽,即便转世成了凡人,也该极为厉害才是。

却没想到宋小河以前竟然是个连灵力都无法凝聚的废柴弟子。

当然,这可能跟她身上有一个封印了龙魂的封印有关。

苏暮临不与姐姐争辩,愁眉苦脸地坐下来,托着两腮道:“阿姐,如若小河大人想用双鱼神玉复生小梁师父,你可一定要阻止。”

桑悦看着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宋小河并不知姐弟俩的谋划,她回到空荡荡的客栈之后,发现沈溪山的房中还是空的,也就是说他随关如萱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她站在门口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沈溪山的房相当干净整洁,东西几乎没被用过,只有一张床榻显得凌乱。

房中甚至没有任何他的东西。

宋小河站在门边,环视了一圈,一时间不知道沈溪山本身就没有将东西放在客栈房中的习惯,还是他已经将东西全部收拾,离开了这里

她心中一紧,忽而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程灵珠唤他过去,应当是为了寿麟城的事,若是他干脆直接搬去他们所住的客栈,方便商议正事,倒也合理。

可如此一来,这里就剩下了宋小河自己。

她忽而觉得这客栈冷清了,周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股不高兴的情绪在心中迅速蔓延。

她回了自己的房,桌上还放着她临走时吃的那些食物残渣,床榻边摆着她的鞋子,屏风上挂了她的衣裳,盆中还有洗手用的水。

这才是住在这里该有的痕迹。

宋小河关上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了。

她找吴智明问出了寿麟城的秘密,知道了那座山会在满月之夜出现,也知道山里藏了双鱼神玉。

奇怪的孟观行又让苏暮临盯着,也将那消息通过女子传给了鱼皎,如此一来,仿佛只需要等着满月就行。

或许这座城里还藏着别的秘密她没有发现,但她已经没有了兴致再去街上乱转,抓着人问东问西,挖掘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从前不是这样。

以前不管是在酆都鬼蜮,还是夏国,长安,沈溪山都在身边,他会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宋小河,从而与她一起去探寻那些藏起来的秘密。

可现在他却不肯对宋小河说那些了。

宋小河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能够思考出那么多的事情,好不容易让沈溪山听了,却没有得到丝毫反馈。

她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宋小河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

她想着,若是沈溪山不回来的话,那她也不要住在这个客栈里,去随便找个地方,或者去找苏暮临。

宋小河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没睡着,就睁着眼睛想事情。

临近正午的时候她饿了,爬起来吃饭。玉镯里几乎没什么吃的菜了,就剩下一些米糕和蜜饯糖果,全是些甜的。

宋小河不挑食,有就吃,想着先吃完,若是没吃饱再出去买。

吃到一半时听到了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转头,细细一听,果然是有人在上楼,便赶忙将房门给打开,探出半个身子看。

沈溪山刚走上最后一层,抬眸与她对上视线。

他脚步倒是没停,反而主动开口问道:“看什么?”

语气平静,神色从容,像是恢复了正常。

宋小河胆子大了些,站直身体拉开了门,问:“你去哪里了?”

沈溪山回道:“出去了。”

宋小河:“做什么事?”

沈溪山:“办正事。”

“下午还出去吗?”

“或许吧。”

沈溪山说完这句就打开了门,进了房中。

宋小河露出茫然且惊讶的表情。

沈溪山虽然句句都回应了,但句句都是废话,这三个问句她是一点信息都没得到。

宋小河冲他的房门喊:“我今天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们可以交换消息!”

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落入沈溪山的耳朵里。

他刚进门,就闻到了空中还残留着宋小河的气息,知道她一定是来过他的房中。

沈溪山嘴角轻牵,一个十分淡然的笑浮现在面上,他忽而改变主意,转头将门拉开,对她道:“你想知道?”

宋小河见事情似乎有商量的余地,她道:“我知道了寿麟城的秘密,还有满月之夜的事,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也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可以。”

沈溪山答应得非常快,身子稍稍一侧,道:“进来说。”

宋小河先前进他房中吃过一次亏,这次不免防备起来。

她警惕地打量沈溪山,看了又看,才试探道:“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沈溪山神色不变,直接道:“不会。”

于是宋小河欢天喜地地上当了,她乐呵呵地进了沈溪山的房中,迫不及待要向他炫耀,“你都不知道我今日有多聪明!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佩服我自己,你知道我找到了谁吗?”

沈溪山关上房门,转头看向她,忽而笑了一下,“找谁?”

“吴智明。”

宋小河道:“就是先前刁难你的那个散修,我不仅找到了他,还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帮你出了口恶气。”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沈溪山问。

宋小河起初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一下,然后顺势说:“那当然!你现在快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权当是谢我了。”

沈溪山站在她边上,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是这段距离不够远,未能超过沈溪山手臂的长度,所以他一伸手就捏住了宋小河的后颈,稍稍用力,就把她拉向了自己。

宋小河吓一大跳,本能抬手抵在他的胸膛处推拒,眼睛瞪得圆

圆的,满是震惊。

“你……”

她想说,你不是说了不对我做什么吗?

但沈溪山亲人的动作向来是快的,就刚出口一个字,她的唇就被吻住了。

第三次亲她,沈溪山已经相当熟练,撬开温软的唇往里探,舌尖一勾,浓郁的甜味就蔓延开,全是蜜饯果干的味道。

他还用手按着宋小河的后脑勺,迫使她仰着头,半分挣扎不动,只得与他唇齿相接,沉溺纠缠。

宋小河的呼吸一下就乱了套,像是热水敷在了脸上,瞬间从脖子往上攀上脸颊,红了个彻底,连带着耳朵也染血一般,在白皙的肤色上显出几分旖旎的美。

沈溪山低着头舔吻,动作和力道都很温柔,却也蕴含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短促的呼吸打在沈溪山的鼻尖和侧脸上,宋小河的脸越来越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好像开始呼吸困难。

沈溪山只好放开了她,有几分不舍地在她嘴边舔了几下。

他舌头探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咬的准备,但宋小河虽然手上在推拒,嘴却是懦弱好欺负的,到最后也没咬他。

他敛着眸,用拇指在她脸颊上轻柔地抚摸,低低问:“你吃糖了?”

宋小河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你骗我!你这个卑鄙的骗子!”

沈溪山很认可这个形容,点了点头,又说:“你好骗。”

她攥着硬拳头邦邦给了他两下,生气地推开他,倒没有立即出门,而是去把窗户推开。

外面的风一下子灌进来,房中满是清爽,吹拂在宋小河的脸上,极快将她脸上的烫意压下去。

沈溪山站在原地看她,心里也道奇怪。

这次居然没跑。

宋小河吹了会儿风,回头恶狠狠道:“好,现在该我索取报酬了吧?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回答。”

沈溪山应了一声,“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态度就很好,稍微让宋小河心理平衡了一些,好在他没有继续耍无赖,否则宋小河真的先气死,再跟他拼了,同归于尽。

“你出去做什么了?”

宋小河率先问。

“程灵珠察觉到周围地势在变换,便让我出城查询此事,寻找究竟是什么导致的。”

沈溪山走到桌边,拎出个茶壶,倒了杯水往前一推,示意她喝。

“那你查到了吗?”

宋小河也不扭捏,更何况方

才她嘴里被舔了个遍,不由也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坐到他对面一口气喝了半杯。

这茶像是晒干了的花泡的,泛着浓郁的香味儿,还有股甜甜的味道。

沈溪山回答说:“自然是查到了,那座被术法隐藏的山,现在位于寿麟城的北面,但我目前还不知道它几日换一次方向。”

“那你们现在打算如何?”

“程灵珠的意思,是要我带着几个人进山里面看看,这个术法只有障目之用,只要破解就能进山。”

沈溪山道:“不过我回来了,暂时还不想进山。”

宋小河赶忙说:“你不想进山是对的,我建议你把我带上,否则就算进山了也是无功而返。”

“为何?”

沈溪山反问:“有什么依据吗?”

宋小河顿时拉长脸,道:“现在是我问你,你不准反问。”

沈溪山很是乖顺地闭上嘴。

她又道:“那山中有迷阵,你们进去之后说不定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困在其中,但那座山既然在满月的时候会出现,就一定说明满月对山上的术法有什么影响,所以我觉得还是等十五那日再去比较好。”

“嗯。”

沈溪山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想进山,不是因为那山中有什么,而是因为想回来看宋小河。

他一手托着下巴,轻浅的目光落在宋小河的脸上。

她的脸还是红的,耳朵也透着绯色,眼眸和唇都水润润的,极为诱人的模样。她却毫无知觉,认真道:“三十多年前来了个人在山里埋了七个东西,做成迷阵,所以这里的地势才不停变换,只要挖出那几个东西就能破阵了。”

沈溪山见她茶盏空了,又给她倒上一杯,“准确来说,是二十五年前。”

“你知道?”

“城中还有很多活着的老人,问他们就是了。”

“他们肯说?”

宋小河撇嘴,不信,“城中的百姓根本就是在隐瞒这件事,甚至这里以前有山都不说,怎么会告诉你那些?”

“没告诉我,不过我窥探了他们的记忆,就得知了。”

沈溪山说。

“这……这样不太好吧?”

宋小河有些迟疑,“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当手段。”

沈溪山很是无所谓道:“我就喜欢做这种不太好的事。”

宋小河点说:“也是。”

喝了两口茶,宋小

河抬眸瞧了他一眼,与他直直对视。

沈溪山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别人如何看她尚且不知,但宋小河知道自己是非常喜欢这双眼睛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喜欢。

他就像是一柄长剑,终有一日刺破天穹,将人界的声音传到九重天上。

宋小河说:“你知道破了无情道之后会面临什么吗?”

沈溪山眸光一敛,立即就意识到她想说一些自己不爱听的话,翻脸道:“问答结束,你可以走了。”

宋小河并不理会,继续道:“先前青璃上仙告诉我,若是有人修无情道却半途而废,修为将被散去八成,沈溪山,你不会不知。”

“当日入无情道,你是不是以命格起誓,此生不弃无情道?”

宋小河问她。

沈溪山沉默不语。

“你说话。”

宋小河抬手,越过桌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回答我。”

“是。”

沈溪山抬头,眸光深沉,脸上满是漠然,“修无情道之人,以命格起誓,此生断情绝欲,向天道换命途,如若背弃,则遭天罚。”

宋小河心跳重得厉害,每听他说一个字,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双眉紧拧,满目的不理解,“为什么你明知道会如此,还要……”

沈溪山看着她,目光专注。

表面上倒是平静,眼底却翻滚着波涛汹涌的情愫。

他说:“宋小河,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可以的啊,你那么优秀,天底下还有你做不成的事吗?”

宋小河知道她说了这些话沈溪山会不高兴,但还是坚持要说:“你是青璃上仙精心培育的弟子,也是咱们整个人界目前唯一的希望,人人都赞誉你是天才,也都相信你总有一日会飞升,成为天下第一人。”

“人间百年的气运孕育了你,这是你必须背负的重任。”

沈溪山沉着脸,生气了。

他冷声道:“没有什么责任是我应该背负的。大道如何,人界的气运如何,仙门的荣耀,家族的期望,这些与我又有何干?任何人,任何规矩,都休想约束我,我不为别人的目光而活,也没有义务满足谁的愿望。”

此刻的他,才真正像是万丈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屹立在山巅,迎着孤傲的风,远离喧嚣尘世。

沈溪山即是沈溪山,不是人界打破天道压制的工具,不是仙门振兴荣耀的傀儡,只要他不想,谁也无

法攀上仙山,触碰他的花瓣。

但是仙山雪莲会自己低下头,将花瓣摘下来,捧出去。

“宋小河,你当然是我的例外。”

沈溪山的黑眸看着她,声音软下来,执拗又委屈,“但前提是你要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