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中风的老头
巴山镇没变,还是从前那个巴山镇。
几年前,徐若兰遇见韩志飞后,从县城兴高采烈地嫁到了巴山镇。多年后,他们离婚,她又离开了巴山镇,不同的是心情不同,还带走了悲伤和一个女儿。
这一次,是徐若兰跟韩志飞离婚后第一次回来,当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因为女儿的病情,她的心情更为沉重。
刚才在来的途中,徐若兰已经和韩志飞达成一致,她答应让他一同去宜江市,他这才同意让兰兰跟她去酒店。可是,韩美兰不答应了,一下车就非要跟韩志飞走,还说要去看望爷爷。
徐若兰想起韩世川的叮嘱,担心韩勇知道兰兰的病情,于是跟兰兰商量说:“等我们治好了病,再去爷爷家好吗?”
韩美兰并不听,反而嚎啕大哭。无奈之下,韩志飞说:“让兰兰去看她爷爷一眼吧,到时候别说病的事,就说来巴山镇办点事,明天一早就走。”他虽然很不喜欢韩勇,也不想兰兰去跟韩勇见面,可拗不过女儿对爷爷的思念,这才不得不妥协。
徐若兰也理解女儿对爷爷奶奶的思念,毕竟从小就在老人的呵护下长大,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要说没感情肯定是假的。此时听了韩志飞的话,沉吟道:“兰兰,那你见着爷爷,千万别说你病了的事,不然爷爷可要伤心了。”
韩美兰非常懂事地点头说:“放心吧妈妈,我一定不会让爷爷伤心的。”于是,一家三口从车站出来后,径直打车去了韩家老屋。一路上,韩美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言不发,看着车窗外的小镇,仿佛有重重心事。
自从崔洁离家出走后,韩勇学会了煮面条,也学会了洗衣服。实际上,这些活儿在他跟崔洁结婚之前都会,了。自从娶了崔洁后,崔洁自告奋勇承担了一切家务,尤其是在下岗后,就更是不让他碰任何家务活,这样才让他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废人。
韩勇那天将崔洁的演出服领回家后,亲手将衣服洗干净晾晒后折叠的整整齐齐,然后收进衣柜。后来,他又将演出服取出来挂在卧室。
也不知怎么的,随着崔洁失踪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发思念她还在身边的日子。虽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可当看见那套演出服时,还是难免心酸。于是,他又将演出服折叠后放进了衣柜。
这个点儿,韩勇还在午睡。他以前经常去麻将馆时并没有午睡的习惯,也是后来渐渐的不去麻将馆了,才改变生活习惯,每天基本上都会睡上一小会儿,有时候是中午饭后,有时候还得出门溜达一圈,然后再回来睡。
此时,想起躺在床上的老郭,心乱如麻。
今天中午,韩勇在外面看了会儿棋局,因为实在没忍住就上手了,结果就被呛了几句。按照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怒火一上来就把棋盘给掀了。这下可好,一场骂战差点没引起世界大战,幸好被旁边认识的人给劝住。
“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可不惯着你。”说这话的人是个青瓜蛋子,四十来岁,或许是从外面回来的年轻人,所以不认得韩勇,这才跟他干了起来。
“小子,怎么说话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再敢乱咬老子废了你。”韩勇怒目圆瞪,像要把人一口给吃了。
“哎呀老韩,你就少说两句吧,年轻人不认得你正常。走吧,回家去吧。”有人正在劝说韩勇时,他以前的麻将搭子老李突然出现,当着众人的面,啪啪给了年轻人两巴掌,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是你韩爷,也是你敢顶嘴的?”
原来,这小子是老李他儿子,常年在外面讨生活,偶尔回来一次,自然不认得韩勇。此时 被他爹一顿臭骂,再也不敢多嘴,忙不迭地跟韩勇赔礼道歉。
韩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再由着自己性子来,大度地挥了挥手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没事了。”
年轻人屁颠屁颠地走远之后,围观者也慢慢散去。老李缠着韩勇说:“老韩,下午有事不?没事的话过去打两圈?”
“你们还玩呢?”韩勇言语中夹杂着一丝戏谑,也夹杂着一丝不屑,“不玩了,玩不动了。再玩下去,腰椎和颈椎就废了。”
“你还别说,我这腰椎颈椎也时不时的疼那么一下,真是难受。”老李说完这话,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郭的事你听说了吗?”
韩勇一愣:“老郭什么事?”老李唏嘘不已:“就前天晚上,老郭在麻将馆玩到十二点过,刚好胡了把好牌,谁知道一激动就晕了过去,送到医院后,命算是保住了。可人中了风,现在整天躺在家里,动不能动,说不能说,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造孽啊。”
“老郭他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中风了?”韩勇眼睛一热,想起那几个老伙计一个个不是死的死,就是残的残,心里就极为难受。
“他被送进医院那天,我还特意跟去看了一眼。老韩啊,咱们几个牌搭子,也才五六十岁的人,年纪说大也不大,怎么眼看着就一个一个都散了。你说人这辈子,到底图什么啊。”老李在说这话时,心里难过的不行,又不停地抹眼泪。
韩勇叹道:“是啊,图什么呢,也就图个乐呗!老李,有空吗?没事的话,一块儿去看看老郭吧。”老李沉重地说:“我不去。我怕看到他心里难受。”韩勇苦笑道:“陪我去一趟吧。人都这样了,比我们更难受。你就不怕这次不去,下次想去看他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
老李听他如此一说,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起身说:“行吧,陪你去一趟。去看一眼这个老伙计吧。”
老郭家就在镇上,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不算太远,走过去的话二十来分钟。途中,老李愁眉不展,哭丧着脸说:“我那个儿子在东北成了家,这次回来打算让我跟他过去享福。你说东北那地方,听说一年四季冷飕飕的,又人生地不熟,我跟他过去做什么呀。也不知道是享福还是遭罪。”
“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有儿子疼你,换做是我的话,早就屁颠屁颠地去了……”韩勇突然想起韩世川也曾让他有空去宜江市住一段时间,可他没答应。但在老李这件事情上,他是支持的,“去吧,去外面走走,见见世面。在巴山镇活了一辈子,你就不腻吗?”
果然,老李反问他怎么不去三儿子家里。韩勇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也想去,可儿子不邀请,我还能厚着脸皮自己去?”老李惊讶不已:“不会吧,你家老三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儿媳妇还是城里姑娘。他能有现在,好歹也是你供他上学,一步步走出来……”
韩勇打断他:“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看老郭和老孙都这样了,往后少往麻将馆跑,保命要紧。”老李啧啧地说:“我现在可不敢再熬夜,但还是偶尔去玩两把,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到家,要不然家里的老婆子就要闹翻天。”
韩勇微微一笑:“有人管着多好啊,至少不会像老孙和老郭那样。”老李赞同道:“以前总嫌弃家里老婆子管着,干什么都不自由。现在看到那俩老家伙,才觉得有个人管着也还不错。对了老韩,你家崔洁还是没有消息吗?”
韩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脸扭到一边,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默不作声了。老李又说:“其实年轻的时候没怎么想明白,很多事情太较真了。比如我跟家里的老婆子结婚四十多年,争争吵吵了大半辈子,每次都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还不是要在一口锅里吃饭。”
韩勇苦笑了一声,不由得想起自己跟崔洁这辈子,他俩倒是很少争吵,因为崔洁对他的怒吼或怒骂基本不接招,很多时候实际上都是他在吵在闹,而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二人到了老郭家时,门虚掩着,刚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他老婆子哭着骂道:“早让你注意身体,少熬夜,莫激动。你偏不听,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还得苦着我来照顾你。你这个样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紧接着,又传来老郭敖敖的叫声,虽然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可也猜到他在反驳老婆子。老婆子嗡嗡地抽泣起来,继而又骂道:“你别动了,我求你好歹吃两口吧,就算不想活了,也得做个饿死鬼。”
韩勇和老李心里堵得慌,互相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郭,直到他老婆子转过身来,一见二人,立即怒目圆瞪,厉声质问他们怎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
她反手关上门,堵在门口,不让他们二人进去。老李理解她的心情,忙说:“都是老朋友,我跟老韩过来看看老郭。”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好看的,以后你们也不用来看他,就当他已经死了。”
韩勇因为这句刺耳的话而差点没发怒,但他咽下这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吧。老郭都这样了,看一次就少一次,以后再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老郭变成这样,也都是被你们害的。”她的口气越来越不好,“走吧,你们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家里了。要不是你们每次打牌都叫上他,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们要敢再来,我就去派出所告你们。”
老李平时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这会儿听她如此一说,再也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血口喷人呢,这不是讹人嘛。老郭喜欢打牌,几乎整个巴山镇的人都知道,我还没说每次打牌都是他组局的呢。”
“滚,给我滚出去……”她边说着边将二人朝屋子外面推去,谁知卧室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其间还夹杂着老郭嗷嗷的叫声。他老婆子立即惊叫起来,继而惊慌失措,转身朝屋里奔去。
韩勇和老李也跟了进去,只见老郭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叫声。他老婆子趴在地上,哭喊着打算将他搀扶起来,可他太重,一动不动。
韩勇和老李见状,赶紧上去帮忙,花了老大力气才将人重新抬回床上躺下。忽然,老郭紧紧地抓住了韩勇的手,嘴里嘟囔着他们听不明白的声音。
老婆子在一边默默流泪,老李说:“老郭啊,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听不明白呀。你想好好说话,就赶紧好起来啊。”
老郭依然像婴儿牙牙学语,不停地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没人能听懂一句。韩勇反过来抓住他冰凉的手,无力地说道:“老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还想打麻将是吧?等你尽快好起来,我跟老李再陪你玩。对了,这不是三缺一嘛,没关系,我们再找个牌搭子。”
果然,老郭听了这话,再也不叫唤,安静地躺在那儿,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老婆子看到这一幕,又捂嘴嘤嘤地抽泣起来,难过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打麻将。你不知道是麻将害了你呀。”
可是,老郭就像没听见似的,脸色看上去比婴儿还要恬静。韩勇俯身下去,轻言轻语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快些养好身体,等哪天能动了,我跟老李在老地方等你。”
老郭这才再次发出嗷嗷的声音。老李紧跟着冲他老婆子说道:“老郭变成这样,也是极不情愿的事。他这辈子也没什么爱好,也就喜欢打打麻将。他是个要强的人,以前能动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用别人插手,现在动不了了,需要人照顾,拜托你对他多一些耐心吧。”
老婆子又何尝不了解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大半辈子的人,她骂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同时又为他变成眼下这个样子而心疼。她听了老李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接了杯水,然后用吸管送到了老郭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