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上弦幽径独行

第四十三章 乐坊行

羽世原本打算来乐坊小看一会儿就走,却没想到这里的姑娘们歌舞一套一套的,叫人百看不厌。真舍不得走了,他干脆叫内侍拿来酒食,坐下一边饮酒一边观看。

现在独自站在大堂中央的,是一位叫做阮姬的舞女。这舞女十四五岁模样,身材纤细,舞动衣袖,随着音乐轻盈地跳跃着,如同一只飞舞的彩蝶。

羽世眼都看直了,待那姑娘舞毕上前行礼,羽世叫了声好,道:

“阮姬之舞,真可谓冠绝天下也。”

“君上此言当真?”阮姬抬起头来,含着笑,更显得俏皮可爱,“妾今日的舞,比起月姬的舞,又怎样呢?”

乐坊的姑娘们都年纪轻轻,没什么心计,又是头一次见君上,见新君是个风流英俊的美少年,也没多少惧怕,更有甚者直接上前来劝酒。阮姬自幼胆大,见君上似乎很喜欢她的舞,便试探道。

羽世刚欲举杯,听到这话,不由地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们竟也知道月姬?”

“如何不知?想当年月姬在宫中风华无限,朝臣仰慕,坊中人人争相效仿。妾等虽未曾见过,却也听闻过月姬美名。”羽世身边的一个少女接话道。

“都说月姬不仅貌美,舞技更是世间少有。”另一个少女继续道,“当初宣君为君上重组乐坊,千方百计要寻回月姬,只是前辈迟迟不露面,叫妾等无福瞻仰。”

羽世闻所未闻,叫她们说得详细些。于是姑娘们又把付氏纠缠、月姬出逃的事都讲了出来,形容得有声有色,仿佛她们亲眼见过似的。然而这些其实不过都是传言,真相究竟如何,就是当年还在乐坊的姑姑们也不一定说得清楚。

“还以为君上看惯了月姬之舞,会看不上妾等的舞。”阮姬又笑道。

羽世被小姑娘们说得一愣一愣的,这时才缓过神来,磕磕巴巴道:“哪里哪里,姑娘与月姬各有千秋……”

月姬理政,全部是以他的名义进行,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是新君带回宫中的一个美人罢了。尽管如此,月姬的境遇却也叫人羡慕,坊内的少女们也期望能被君上看中,带出乐坊,当个妾室也好。

羽世将身上的佩玉赏了出去,又叫内侍拿来其余珍宝,分散众人,不再谈月姬之事。没在君上嘴里与月姬分个高下,阮姬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毕竟得了君上身上之物,却也没多少不忿,道了声谢,又回到女孩们中央去了。

原本羽世还以为乐坊诸人听说过月姬,是她代掌国政之事走漏,却没想到月姬竟是如此出身。他一时惊讶,不知该如何表态,心想自己已在乐坊呆了几个时辰,有些头昏脑涨。又玩闹了一会儿,便起身回了寝宫。

羽世往寝殿走,步伐不稳,还需两个内侍搀扶着才不至于东倒西歪。走到寝宫门口,他隐约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酒也醒了几分。又定睛一看,那里似乎又没有人。他想自己大概是看错了,却也催促内侍们走得快些,赶快回到殿内收拾睡下。

半夜,羽世起来更衣,自个儿点了灯。从院中经过,他酒已醒了大半,回想起昨夜的事,感觉脑海中朦朦胧胧,叫他仍有些不真实。

“徐文?徐文!”他把值宿的内侍喊醒,“寡人的佩玉上哪儿去了?”

内侍揉了揉眼,见君上只穿了一件单衣立在门口,连忙爬了起来,到跟前先告了罪,然后回答:“君上忘了?昨夜君上临幸乐坊,把佩玉赏给了一个舞姬。”

羽世“哦”了一声,又问:“月姬可曾来过?”

徐文回答“不曾”。羽世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是希望她来,还是不希望她来。或许昨夜他真的看错了?韩术根本没有出现在寝宫门口,而月姬也不晓得他昨晚做了什么。

可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却觉得此事没什么呢?

“你去看看,月姬睡下了没有。”

徐文使劲眨了眨眼睛,好让自己精神一点,却仍忍不住道:“君上,君上回来时已是子时,现又过了许久,月姬想必早已睡下了。”

羽世想想也是,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毕竟话已经说了出来,他还是叫徐文出去看了一眼,确认月姬

住处确实没有灯火了才回来。

第二天早上,当羽世看到韩术出现在庭院的时候,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

“在下从今日起负责保卫君上的安全,还请君上信任在下。”

什么保卫?分明是月姬派来监视他的。不过是一个舞女,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左右一国之君!羽世心中烦闷,又想起头一次见韩术时他把他们一群兄弟打趴下的事,便也不跟他理论,勉强挤出微笑来,道:“寡人这里不缺侍卫,韩侍卫继续保护月姬就是了。”

“君上新继位,很多要害还不十分清楚。在下跟随宣君多时,在一旁也可提醒一二。”

这话说得越发直接了。羽世气结于胸,甩了甩衣袖,大步跨出门去,推开月姬的门闯了进来。韩术也没拦着,只是跟在后面,在院中等候。

当看到案前那清冷而美艳的身影,羽世不知不觉气势瘪了下去。人家一早起来给他处理国政,他玩了一晚上还好意思过来兴师问罪,顿时觉得有失脸面。

“君上有何事?”

见羽世来,上弦搁了笔,起身行礼,语气依旧淡淡的,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一般。

“你……怎么让韩侍卫去寡人那里做护卫了?”不知为何,一跟月姬说话,他的语气就又变得软了下来,“寡人那边不缺侍卫,韩侍卫武艺高强,又忠于你,何必安排到我那里?”

“君上于各处巡行,护卫不可疏忽。而妾不过在这一庭之中,不值得叫韩侍卫因我而埋没。”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羽世听着前半句,总觉得月姬在暗戳戳地讽刺他半夜去乐坊的事。正理亏不知如何作答,又听月姬说道:

“况且韩侍卫是盛臣,自是忠于君上,何来忠于妾之说?”

月姬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道理。羽世越发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就要告辞离开。

“君上稍等,请再听妾一言。”

羽世站住,心想,月姬果真还是要数落他几句的。

“自古贪淫乃取灭之道。君上若是累了,歇歇也无妨,只是切要把握好度,莫要宿在外面。”

“你果然是因为昨天的事才叫韩术跟着我。”羽世苦着脸道。他本还想提起知道了她身世的事,又怕月姬生气,干脆不说了。

虽说月姬回宫以后一直冷冷淡淡的,但羽世不得不承认,他根本离不开她。无论是从国事方面,还是出于私心。

羽世回到自己的寝宫,在院子里停了下来,转过身,问身后的韩术:“之前寡人就想问,你们怎么知道要跟着月姬的啊?”

“回君上,宣君本派在下保护吴相,在下失职,令吴相平白入狱,实在愧疚难当。月姬是吴相之妹,在下已失吴相,势必要保证月姬周全。”

“既是吴相之妹,为何会去乐坊当舞姬呢?”

羽世仔细观察着韩术的神色,见他微微一皱眉,似乎觉得莫名其妙。

韩术反问:“自与吴相同来,月姬便深居宫里,极少出门,何曾去乐坊当过舞姬?”

羽世试探过很多宣君的部将,也问过朝中大臣,他们要么没听说过月姬,要么就是这套说辞。因为闭门不出,所以鲜有人知道,听上去也合情合理,羽世却半信半疑。

“罢了,韩侍卫就当寡人开了个玩笑吧。”羽世道。

刚光顾着生闷气,此时回来,与韩术相对而立,见他相貌堂堂,举止大方,又想起他拼杀时威武霸气的模样,不由地心中称叹。

“……君上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见羽世的目光变得越发炽烈,韩术颇有些不自在。

“韩侍卫,你教我武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