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上弦幽径独行

第四十章 世外

在崇山峻岭之中,沿着山溪,有一个茅草铺顶的小宅。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一个孩子正在石台前捣药。在孩子的身旁,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绿袍少女,正在席子上一一翻动着草药。

“姊姊!”这时,从屋内跑出来另一个小女娃,大喊着朝向绿袍少女而来,“姊姊,那个人醒来了!”

少女回了回头,倒也不急,放下药草,拍了拍手上的土,叫孩子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来给她净了下手。

“阿露,给我也洗洗。”小男娃也放下药杵,伸出手来到小女娃跟前。

“你洗做甚?屋里用不上你,捣你的药就是了。”虽然这么说着,阿露还是又舀了半瓢水给小男娃也洗了手。

少女此时早进了屋,用挂在墙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地上的草席上躺着一个看样子二十余岁的女子,眼睛直直地看着进门来的少女,颤抖着呼吸着空气,似乎有些艰难,面色苍白,颈上露出触目惊心的暗褐色血斑。

“我是个游医,不会害人。”少女说着,在草席旁坐下,“现在我要给你再检查一下脉象。”

席上的女子闭上了眼,不说话,似乎是因为放下心来,呼吸也变得轻了一些。少女又用另一种口音说了一遍,女子还是没有回应。少女姑且当她默许了,把手搭在女子手腕上,略按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来,道:

“毒清得差不多了,剩的只是外伤,多修养些日子便会好的。”

说完,女子便又走出了房门,仿佛没有进来过一般。少女刚走出去,两个小娃探头探脑地挤进来,在席边嘘寒问暖,说些安慰话儿。女人听了几句,便又闭上了眼。

“阿露,你说这大娘是不是听不懂我们说话啊?”见女子总不理他们,男娃挠了挠头,又问女娃道。

“有可能。可是咱们也不像姊姊那样会说好多话。这可怎么办呢?”

两个娃子叽叽喳喳吵得很,女子皱了皱眉,头微微一侧,背向两个娃子。

“你们两个,别打扰病人休息。”少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个娃子只好跟席上之人告了别,一个回到院子捣药,另一个坐在屋内的案前抄东西。

少女每日会为病人喂食、换药、清洗和活动身体,在她的照顾下,病人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手脚也有了力气,只是还说不出话来。

这天少女来给病人把脉的时候,见她在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筐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带着暗褐色污渍的锦囊,问:“你是找这个吧?”

女子目光移了过来,刚要支撑着起身,又被少女劝下了:“小心剑伤。我过来就是了。”

少女把锦囊放在病人袖口,病人便攥住了它。

“算你命好,恢复得还蛮快的。毒散了之后,痈疮也没再发。照这样下来,不出三个月,就能正常生活了。”少女也不打算打听别人的隐私,虽说就算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等你再好些,若是还是开不了口,我再给你配些通利咽喉的药方。”

“……多谢姑娘相救。”

女子声音沙哑,虽尽量说着南国的方言,却带着奇怪的口音。少女眨了眨眼睛,心想药还是要加上的,一边又道:

“你是盛国人吧?”

女子闭了嘴,脸色也不太好看。少女又安慰道:

“你不用担心。且不说我不是南国人,与你们并无仇怨,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不看国籍的。”

“是。”女子哑着嗓子回答道,“……姑娘如何得知?”

“听闻盛国女公子有一女屯,其中皆是勇武的女将。”少女解释道,“看你的基础条件,像是习武之人,又生得如此魁梧,一猜便猜到了。

“这里与世隔绝,我也好久没看到外面的人了。不知道外面战况如何了?”

女子依然没有回答。少女有些失望,但心想她大概是身体没好不爱说话,便也没有逼问。

大多数时候,少女是不在家里的,那两个孩子有时候会来到席边找女子说话,女子也会和他们聊上两句。孩子们知道女子听得懂他们说话,也就更爱讲了。

过和孩子们的聊天,女子了解到,他们两个都出生于一个被南国灭亡的小国,父母在战乱中丧生。他们两个在废墟之中被一个老先生捡到的,后来便认识了姊姊,也就是老者的外孙女,名叫榆襄。后来老者叫姊姊进山分辨草药,顺便也躲避战乱,他们两个也跟了进来。这里与世隔绝,没有老者的带领,他们根本出不去,便在此潜心研究草药。

南方这些小国方言有相似之处,因此榆襄与孩子们常用类似于南国语音的话交流。女子与南国人对敌了半年时间,多多少少也会说南国话,因此交流起来并不费力。

“大娘,你见过南国的军师吗?”有一天,阿露趁少女不在,悄悄地问道。

女子本懒洋洋地笑着听着,这时收敛了笑,眼神也呆滞了几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也知道那个军师吗?”

“那当然了!”阿风拍了拍胸脯道,“听说他非常厉害,还会巫术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喜欢他。”

南国的军师因手段阴邪,便是在国内,也风评不好。对于那些战败国的遗民,南国君师更是鬼魅般的存在,被描述得冷酷残忍、不近人情。然而这些国家毕竟已经纳入了南国的统治,这些百姓只能敢怒不敢言。

“姊姊好像很关心军师。”阿露又说道,“之前还在外面的时候,总听姊姊朝别人打听荀军师的事。我们觉得,姊姊一定是认识他。可每次问起,她总是敷衍我们。”

“……巫医本是一家,荀则巫术了得,医术想必也不差。你们姊姊对他感兴趣,倒也不一定是因为有旧。”

这两个孩子,不知该说他们想得开呢,还是该说他们没心没肺,总之不仅不觉得南国军师可怕,反而对他充满了好奇。

“大娘你一定是见过荀则荀军师的吧?”阿露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他长得好看吗?”

“他是个坏人,长得凶神恶煞,一点儿也不好看。”女子吓唬孩子们道,描述着南国军师如何如何吓人。孩子们笑着说不信,女子也只道自己在开玩笑,其实自己并没有见过南国军师。

孩子们聊得够了,便又跑到院子里摆弄草药。女子思绪飘远,又陷入了神游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