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上弦幽径独行

第三十八章 追究

于式回宫后,侍卫们围了曹府,等候君上发落。曹元自知此次难逃一劫,心情却也平静,仍叫少子陪他下棋,谈笑如往日一般,全然不像将死之人。

“爹爹,你这一步又下错了。”

少子曹志天生聪慧,没走几步,曹元眼见又要输掉了。

“志儿如此聪慧,倒叫爹爹挂不住面子了。”曹元呵呵笑道。

“爹爹只能看到眼前的输赢,才顾不得大局。”听了夸奖,曹志颇有些骄傲,替曹元分析道,“前几步时,若是爹爹莫要贪一时吃棋,如此如此走……那此时输的便是孩儿了。”

曹元愣了神。这孩子要比他看得长远,要是能活下去,应该会比他能干吧?

“志儿,”曹元问儿子,“你觉得爹爹向假公子投诚,是不是走错了?”

曹志眨了眨眼睛,道:“孩儿不敢妄议爹爹的决定。”

“那若你是我,在假公子入城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若是祖父,大概会辞官避世、明哲保身。”

这孩子,不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倒是换了种说法来。曹元还想问,突然,有家仆来报,宫中有人求见。

“曹某如此落魄,还能有人来看望,实在令曹某惶恐。”曹元自嘲道,心想来的估计是要结果他性命的人。又不忍让幼子看到他被逼无奈的模样,于是叫婢女领曹志到别院去,起身来到庭外,绕过影壁,见一人立在门外,清清冷冷,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宫中侍卫。

曹元瞪大了眼睛,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三年来他日日上朝,不会认不出这张脸。先前他偶然听闻,吴相入狱后不知所踪。没想到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竟能再见到他。

“大人,好久不见。”

听到了上弦的声音,曹元猛地回过神来,忙请上弦进屋入座,叫仆人备茶。

显然,吴相邦比他要精明多了,此刻看来已经到了新君身边。

对于吴相邦,曹元自认为有愧,毕竟在他入狱的时候,尽管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曹元却从未替他向芮蓍求情。此时吴相衣冠齐整,胸有成竹,分明是得势的模样。

上弦并没有叫侍卫跟进来,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上过茶水后,曹元又屏退了旁人,于是屋内就只剩下曹元和上弦两个人。

“能够见到相邦大人安然无恙,在下深感庆幸。”曹元说道,“不知大人近几日是如何度过的?”

“上天垂顾,让我从狱中逃出来后遇到了君上。”上弦淡淡地说道,“今上才德兼备,兼血统与王气,又得女公子兵力相助,在下是运气好罢了。”

曹元沉吟了一阵子,又问上弦:“大人早就知道,先前那个是假的公子了吗?”

“难道大人真的以为,一个靠外国人拥立上位,弑君篡权、诛杀无罪旧臣的家伙,会是真的公子吗?”上弦也不直接回答,反问道。

曹元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又喝了一大口茶。

“大人是明白人,分明知道芮子来路不明,却依然带头支持他,”上弦也浅浅喝了口茶,道,“在下想听听,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芮子在位这些时候,虽然诛杀了一干反对他的旧臣,却也未显现出荒淫无道来。”曹元又叹了口气,道,“微臣以为,只要百姓安乐,坐在君位上的是谁,又有什么所谓呢?

“臣自知罪孽深重,要杀要剐,全听君上方便。”曹元说道,“只是投靠逆臣是在下一人的决定,与吾妻儿无关,与府中一概人等皆无关。还请大人替我向君上传达……”

“大人是盛臣,为百姓着想,何罪之有?”上弦放下茶具,起身告辞,“大人莫要忧虑,在下今日来,是要叫侍卫撤离贵府的。盛国的民事财赋,往后还需大人多多上心。”

直到意识到侍卫们真的撤出了曹府,曹元还是有些愣愣的。他说那些话,多多少少有些心虚。他很清楚,自己投靠芮蓍,更多的还是想保全自身与一家老小。等人全部走了,他朝向盛宫的方向,端端正正地一拜。新君如此宽容大度,他怎敢不竭诚相报?

上弦回到盛宫,重新换回女子发式,又问韩术狱中情况如何了。韩术回答,芮蓍已被斩首,死前并未说出女公子和相邦的半句不是。至于魏宦官,已服毒自尽,什么话也没说。

芮蓍也确实可怜,只是造化弄人,虽然他至死都相信自己是正统,可依然逃不掉逆贼之名。上弦心中惋惜,却并不后悔。当初上弦给过他选择,

既然比起安稳度日,他还是选择了回到权力漩涡,就要做好成为牺牲品的觉悟。

至于魏廖……本想套出更多消息来,看来只能姑且作罢了。

“那几个狱卒,处理干净了吗?”

“回大人,都处理了。”

回都后不久,上弦就叫人秘密行动,凡是可能知道上弦入狱具体情况的,都被杀死了。现在都城中就算有人知道相邦早就越狱逃亡,也说不清具体日期。

“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白,”韩术站在身后,低声问道,“大人既然已经回到了都城,为何依旧要扮作女子?”

上弦冷笑了一声,问:“你看君上为人如何?”

韩术知上弦话中有深意,皱着眉略加思索,道:“君上侠肝义胆,有勇有谋,是可加以辅佐的明君。”

上弦轻笑着摇了摇头。

“莫非大人并不这样认为?”韩术疑惑道。

“盛羽世虽有侠义,却抵不住声色犬马的诱惑。”上弦说道,“这样的人,比起贤臣,反倒是美人更能哄得住。”

上弦早看出羽世看他的眼神并不单纯。那和女公子赏识的眼神不同,是炽热而痴情的,却是极为肤浅的。

韩术依旧十分震惊,又问:“既然大人如此看轻君上,何不扶立公子许,而要坚持立他?……只单纯是因为女公子的遗愿吗?”

上弦看着韩术,神情略有些复杂。

“女公子是一方面,”上弦道,“但是若扶立公子许,自然无法证明芮蓍谋逆的性质,到时候结果只能是与魏兵对峙,战争在所难免。”

韩术明白了上弦的意思。如若众人明确芮蓍的假身份,那他自然会失掉民心,魏人犹豫不定,若他们能在这时加以劝说,再给足好处,便会叫他们撤出盛国,免去血洗高津城的风险。

“君上现在在何处?”

立马有侍卫答道:“回大人,君上现在大概在女闾。”

上弦脸色变得更冷了些。刚说他沉迷于声色犬马,他还真是不叫他失望啊。

“大人,需要派人接君上回宫吗?”那侍卫察觉上弦脸色不好看,于是又问道。

“大张旗鼓,反而更失了宗室脸面。”上弦摆摆手,道,“罢了,我去殿门前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