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赏罚
一旦惹怒了公子,而公子又没有后顾之忧,除非有神明相助,否则,他将面临的,只有灭顶之灾。
宣盛一举灭掉郄止,将他的头丢进胡狄君的餐案上。胡狄君大为惧怕,几乎要对盛国俯首称臣。回国后,她立即发人在国内寻找小公子与狐鸾,胡狄君也发动部下寻找。此事天下皆知,各国派来使臣问候,齐国更是送来重宝加以抚恤。天下人都知郄止贪心不足自取其辱的事,告诫子孙引以为戒。
早在宣盛回都前,上弦就重新振作起来上朝议政,处理政务,如往常一样。回宫城后不久,宣盛便来到上弦住处,直接进了内室。上弦正坐在塌边案前,案上还摆着竹简。
见宣盛进来,上弦慌忙起身行礼,只看了宣盛一眼便低下头来。
宣盛皱了皱眉。她知道上弦为什么不敢看她。原本她派他出使齐国,是确信他能将羽世平安带回来。只是没想到,让羽世出齐国之事顺利,反而是回国途中出了变故。
“丞相为何不看寡人?”她明知故问。
“臣有罪,请公子责罚。”
羽世生死未卜,完手完脚回来的却只有一个奴仆,要说宣盛心里没有怨恨,也是不可能的。若不是上弦掉包了小公子和奴仆,那羽世现在应该好好的在宫中。可是,宣盛还是明事理的,若不是郄止作乱,羽世也一样不会出事。
“有罪的是胡狄贼子,寡人已经将其斩杀。”宣盛一屁股坐在塌上,把案挪走,一边说着,“叫你好好养伤,又看这些做什么!”
上弦跪坐在一边,手隐在袖中,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模样。宣盛见他比起上次见没添多少肉,更是心疼起来,道:“让你好好养伤,又不是说以后不用你了。丞相兢兢业业,一心为国事考虑,寡人怎好惩罚忠臣呢?”
见上弦只是应声,也不说话,宣盛心中烦躁,凑近了近,捏着上弦的下颌,让他看着她。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着更瘦了?”
上弦愣了愣,身子往后一撤,道:“多谢公子关心。臣近日脾胃不和,吃不下饭,倒也没什么大碍。”
“我看你是忧惧加操劳,累出毛病来了。”宣盛埋怨道,“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闻言,上弦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左手来。宣盛接过他的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提了提,只见原来渗血处已经结痂,涂了些药,看上去正在恢复,可依旧触目惊心。宣盛将手掌附在他的手心指背上,只觉得他的手凉得很,仿佛没有血液流通一般,关节僵硬,如同生锈的机件。
“另一只手,也叫我看看。”
“右手没事,臣还能拿笔写字。”
宣盛仿佛没听到似的,将他的左手轻放到他膝上,拉过他的左胳膊,同样仔细看了看他的右手。他的右手指甲光洁,修剪得整整齐齐,看着确实没什么事。看过背面,她顺势翻过来看他的掌心,还未完全翻过来,上弦嗖地一下收回了手。
可宣盛已经看清了。她把他的手又拽了回来,指尖敲着他的鱼际,半是责怪道:“喏,又掐手,看看你都掐成什么样子了!真该叫那死鬼把你这边的指甲也拔掉才好!”
她早发现上弦有个小习惯,一觉得委屈,或是隐忍着什么,就要把指甲嵌进鱼际肉里。看着那一道道新月形的嵌痕,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寡人判你无罪,不必自责,好好歇歇,不必这样勤恳,糟蹋自己的身子。”宣盛叹气道,“你要是怕百官议论,上朝也可,晚上别忙到太晚,多修养几日,这几天就不用去东宫了。”
“臣有一事,请公子成全。”上弦又行了个礼,终于看向宣盛,神情颇为郑重。
“但说无妨。”
“上弦身为人臣,久居宫中,实在不妥,”上弦说道,“请公子许臣搬离出宫。”
让亲近的门客住在东宫附近,是上弦少时就养成的习惯。如今门客渐多,大部分也就搬出宫了。上弦虽为丞相,可一直深得公子信任,也没什么亲戚家室,便一直留在东宫,除了几个童子,也不曾培养家臣。
“你是怪寡人,管你太多,让你不自在了?”
“君臣有别,臣恐坏了公子名声。”上弦放低身子,垂下眼道。
“……恐怕不行。丞相回国途中遭遇变故,寡人这就逐丞相出宫,反倒有失君臣之礼。”宣盛沉吟道,“况且……寡人这些天想了想,定亲之事,倒也未尝不可。”
上弦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公子,一时说不出话来,眼里有光闪
动。宣盛又道:“这件事等你成年后再安排也不迟。此事随你心意,若你不反对,寡人到时候便安排他人给你主持冠礼。”
算下来,男子十九岁,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只是在盛国,此规矩不甚严格,要不然宣盛也不会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她的伴读郭钰也到现在也未娶妻。上弦武人文相,显幼,只有宣盛老把他当孩子。
上弦没说什么,宣盛将案上的竹简收拾了一番,抱在怀里:“这些寡人替你看,你多躺躺,有事叫童子传信便是。”
宣盛大步回到东宫,看了一会儿简册,突然想起与上弦一同从狄营回来的那人,好像是世儿原本的仆从。她问了问留在宫中的侍从,得知盛君赏了他一套住宅,现居在城内,便叫人把他找来叫到东宫,细问这些年羽世在齐国的生活。
那人说,他名叫芮蓍,自小公子来到齐宫便一直跟随小公子,对小公子的一切了如指掌,便将小公子在齐国的一点一滴全部说了出来,言小公子在齐国如履薄冰,日日盼望能够回国与父姐相聚。小公子万分敬重女公子,回想起当年公子教他习武的时光,每每痛哭流涕。宣盛本就对羽世心怀愧疚,听了芮蓍的讲述,心中百感交集,不觉捶胸顿足。芮蓍说到动情处,自己涕泗横流,宣盛见他如此真诚,又叫吕凤赏他百金。
“得以侍奉小公子,是在下的本分。如今小公子生死未卜,在下岂敢受禄?”芮蓍低着眉,恭顺道,“希望能留在宫中,做一名杂役。日后得以再见小公子,也是在下的荣幸。”
宣盛见芮蓍看着老实本分,又念在他服侍过羽世,便把他留在身边做了内侍,心想此人虽不能像上弦那样为她出谋划策,但让他在一旁看她处理政务,以后替羽世做事,多少也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