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考察
在盛国，不论男女，宣盛的爱慕者数不胜数，可宣盛常年征战在外，无心成家，加之其为人彪悍，太夫人虽然多有不满，竟也由着她不娶不嫁，盛君更是没有不依她的。因此尽管宣盛已经二十又四，每次回来依然住在宫中。虽无东宫之名，却有东宫之实。
如今上弦是以宣盛门客的身份住在东宫附近的一间小屋内。公子刚回京，琐事颇多，又新封了大司马，一时顾不得他，他也落得清闲。这日，有一秀士登门拜访，自称是公子的伴读，上弦便请他进屋入座。
这位年轻人名叫郭钰，气质儒雅却也洒脱，谈吐随意，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就出征的事客套了一阵子，郭钰打量着上弦，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听闻先生本非盛国人，为何投入宣公子门下？”郭钰看着对方脸上的神色，问道，“盛国毕竟贫弱，受制于强齐，宣公子又是女子，就算声名再响，也终究继承不了爵位，凭先生的才干，完全可以去强国大展宏图，为何要屈居在此呢？”
上弦没有直接回答，说：“在强国为官，使得国富力强，是君王治理得好，还是国运本该如此呢？反之，在弱国为官，使诸侯不敢进犯，是国力可以达到如此，还是君臣治理得当呢？”
“看来先生志向不小。”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公子识我，我必不负公子信任。”
“这话听着实在些。”郭钰笑了笑，说道，“听说公子半夜受仙人指点，我一开始还不信，可见了你以后，竟也有些怀疑了。”
“如何这样说？”
“你来这有几天了吧？大概也见过公子的其他门客。”郭钰说着，细细列数了其中几个人，“你也看到了，公子的门客之中武士居多，随公子出生入死。譬如路人皆知的女屯，也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先生外形纤弱，若非武将，必然有奇才，否则公子如何都看不上眼的。”说到这儿，郭钰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补充着：“还有就是我这种靠儿时关系的，投靠公子混吃混喝。先生显然不是这种人。”
“先生过谦了。”
“我说真的，跟了公子这么久，跟着公子的门客厮混，相比之下我自己什么水平我清楚得很。”郭钰自嘲般笑了笑，说道，“不过你既然投靠了公子，我得给你提醒一句，在这里想安身立命倒不难，想大富大贵，恐怕不容易。”
郭钰心直口快，上弦想，听听这公子近臣的话也不错，于是装作不知内情，问：“先生何出此言？”
“太夫人十分看中门第。你看在这盛国上下担任要职的，大多是宗室子弟，起码也得是世家贵族。”郭钰说着，有些可惜地咂咂嘴，“先生在盛国毕竟没有根基，如今随公子回来，想要攀附太夫人，更是没有可能了。你大概也知道，盛君病弱，如今朝廷是太夫人的天下。公子虽立功无数，但这加官进爵的事，还得看太夫人意思。公子和太夫人不合，太夫人就总要压制公子这边的势力，所以只要太夫人仍掌权，我们这些跟着公子混的，就不大好出头。”
“我听说盛君虽病，却也神清目明，论理也管得内政，何故让太夫人大权在握？”
郭钰似乎是被问住了，好些时候，才逃避话题似的说道：“朝廷水深，我一个无官无职的公子伴读也不好议论。”
“身为人臣，自应为社稷考虑，避开国家弊病不谈，非君子所为。”
“先生教训的是。”郭钰面露愧色，“只是君主一味退让，作为臣子也无可奈何。对于百姓来说，是太夫人理政，还是盛君理政，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上弦不置可否。郭钰又说起了宣盛：“公子是盛君长子，文武双全，深得盛君欢心，可掌权的太夫人不喜欢她，公子又无心内政，只是征战，在这都城中并无多少势力……”
“先生如何知道公子不愿意经营内政？”上弦又问道。
“这不显而易见吗？她不谋求官职，也不结交大臣，随心所欲，门客如流水，到头来也只是跟着公子征战玩乐罢了。不过先生也别灰心，你既是谋士，或许会不同吧。”
不是的，若是公子真的无心政事，早向盛君索要一块封地搬出去住了，而不是到现在还拘束在这宫城之内。上弦心想着，也没有表态，又和郭钰聊了些有的没的，才送客离开。
从上弦院中出来，郭钰便直接去了东宫。因为最近加了官职，宣盛公子也不像先前那般懒散，闭户不出忙着研究邦政。吕凤通报过后，宣盛就请他入了座，叫侍女烹上茶，自己则仍看着竹简，也不
曾挪上一挪。
“公子这下倒是有的忙活了。”郭钰嘿嘿一笑，“难得见公子上进了一回，那我们这群人也该跟着鸡犬升天吧？”
郭钰自小跟着公子一起长大，深谙公子的品性，知道她喜欢舞枪弄棒，而对权力并无多少兴趣。与其说不感兴趣，不如说是觉得跟那些曲意逢迎的家伙们打交道麻烦的很。这次出征归来，表面上是盛君论功给公子封了大司马，借机抗衡太夫人的势力，然而郭钰却清楚，这次是公子主动请封的。
在外人看来，盛君为人懦弱，上敬怕太夫人，下又畏惧宣公子，是个两头讨好的傀儡。然而跟公子混久了，郭钰早发现，盛君对宣公子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放纵。放任女公子习武养兵不说，公子嫌麻烦拒绝上朝，盛君竟也由她。先前公子不愿做官，盛君给了她大量财物，说是用来犒赏军士；现在公子开窍了，说是想找个活干干，他立马把大司马的职位递了过去。郭钰不禁怀疑，盛君总不肯接小公子回国，而让宣盛久居东宫，是真有传位给她的打算。
“你先把上次约定好的弩做出来再和我说话。”宣盛也不看他，不客气道，“东西不给我送来，来得倒一天比一天迟，就这样还想着升天呢。”
说起来，郭钰也算得上是公子的谋士，只是他不甚用功，整日只知捣鼓些机关玩意儿。郭家本也是大族，到郭钰这一辈没落了，跟工匠厮混在一起，也没个官职，真像他本人所说的，是个跟着公子混吃混喝的角色。
“我看着那弩机上还缺点东西，公子莫急，等我找到合适的材料，试验好了就送来。”郭钰赔笑着，道，“倒是公子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何来得迟？”
“我这里又不是缺你不可，爱来不来。”
“这话可就伤人了。”郭钰瘪了瘪嘴，佯装难过道，“我可是替公子考察新人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心啊。”
郭钰说话没个正形，公子也不理他。
“说实话，看那小君子的模样，我真要怀疑他其实是公子看上的娈童。”郭钰歪嘴一笑，“可他那性格又不像，怪死板的。跟我说实话，那阵真的是那小君子想的，还是你自己布下的安在他名下？”
宣盛觉得好笑，抬笔一扔，恰好把墨水点在郭钰鼻子上。郭钰忙敛了敛笑，坐直了身子。
“我说一早上不见你，原来又吓唬我的人去了。”公子微微带笑，然而这微笑却让郭钰心中有些异常，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郭钰没太分辨清楚宣盛究竟是什么态度，但隐约觉得她似乎格外重视这个小军师。
“你考察了半天，是个什么结果？”过了一会儿，公子才又问道。
郭钰简单把和上弦聊天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说道：“我看他说话藏着不少东西，也不知道心里打什么算盘。看着倒像对你死心塌地的。”
公子轻笑出了声。郭钰不明所以，过了些时候，才听公子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我这儿能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