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我也不能不为她打算的

在甘泉宫吃了晚食,因晏琛与皇后还有话要说,阿璀便自己先离开了。

晚间天气爽朗,万里无云,抬头间竟然能看到漫天星子。

阿璀坐在春晓池旁的胡床上,看天上残月星子,看池中锦鲤往来畅游撞破星月。

晚间的风还是清爽的,拂过时风中带着草木花香,有那么一刻,竟然好像回到了蜀中的山上,与祖父望月观星的那些时候。

春日已去,东宫苍龙已隐去了身形,南方七宿那只朱雀玄鸟便开始展翅飞翔。

晏琛回来的时候,听闻阿璀在春晓池旁观星赏景,又见天色已晚她还不曾回去休息,便去瞧她。

他一过来时便见到胡床上躺着的阿璀,旁边小几上还散落着几张纸,上面似乎零零散散地绘了图。

晏琛走近一瞧,就着旁边的烛光,清楚地看清了上面画的星图。

粗粗一瞧隐约是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正是南方朱雀之象。

一直便知道阿璀所学极杂,却不想竟然连星象之术也多涉猎。

阿璀眸光一转,视线从漫天星子上收回,正瞧见对面站着的晏琛。

笑问:“阿兄怎么回来了?”

阿璀原本以为他方才与皇后说话,大约今晚就留宿在甘泉宫了。

晏琛瞧着阿璀眼中明灭的星光,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心中方才在甘泉宫与皇后因康宁侯而产生龃龉的那点躁郁也渐渐消散了。

“皇后身体不舒服,我也不好扰她,便回来了。”晏琛自然无法直说缘由,便随意扯了个借口。

阿璀坐起来,拍拍胡床一遍,笑道:“阿兄坐近一些,我瞧不清你说话呢。”

晏琛顺从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难得的好天气,一丝云雾也无,正是观星的好机会。”阿璀敏锐地注意到晏琛的情绪,但他面上却如常,显然也是刻意掩饰,不愿阿璀看到心生担忧。

阿璀却还是猜到,他大约是今晚与皇后阿嫂生了些口角。

阿璀未曾见过恩爱的夫妻眷侣是怎样的,她这些年最清楚的记忆中便只有形单影只的阿娘和梅妻鹤子的祖父。

然而这数月以来偶然激发出来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从前阿耶阿娘的影子,那些零碎的片段,看起来也是和睦的,但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琴瑟和鸣的两个人的一生。

而这些时日,在这座金陵宫中,她看着阿兄与皇后阿嫂之间的相处,似乎很亲近,又似乎很疏远。

他二人之间,若说君臣却更亲近,若说夫妻却更疏远。

阿兄十分尊重皇后阿嫂,他给予了阿嫂作为皇后的最大的权柄。

但不知为何,阿璀冷眼看来,总觉得阿嫂明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但她处事却好似一直瞻前顾后游移不定。

而阿兄待阿嫂从来客气尊重,但看来却好像少了些温情脉脉。

阿璀不知道,是否年轻的夫妻皆是如此,但她总是希望阿兄与阿嫂恩爱白首的。

“阿兄与皇后阿嫂吵架了吗?”

阿璀看了晏琛一眼,还是问出了口。

晏琛没想到她如此敏锐,更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自己。

晏琛稍显沉默,今日与皇后的龃龉,其实也算不得龃龉。

只是皇后有所求,而自己无法应她所求,说起来皆因徐节而起。

阿璀年幼,虽敏慧,又得怀阙先生教导也知吏事,但她却未曾真正牵涉入政治。

有些事情,晏琛便是未曾想过避开她,也不知该从何处与她说起。

而晏琛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真的还是低估了阿璀。

阿璀见他迟迟未说话,又想起近来朝中的事情,心里便也晓得了几分。

她看着晏琛,问起:“可是因康宁侯?难道近来朝中波及甚广的那件田亩侵占案,康宁侯也牵涉其中了?”

晏琛不曾想阿璀猜得这样准,微微点头:“你猜得没错。”

“不过徐节好手段,将自己摘得干净,一切罪名都落在了王行谨头上。也不知徐节许了什么承诺,王行谨竟然死咬着牙关,给他担下了所有。”晏琛道。

“所以便无法再查下去了吗?”阿璀也有些生气。

“他不留把柄,负责此事的大理寺与刑部也没有办法。况且如今之局势,纵然我想继续查下去,康宁侯也还不能动。”晏琛本不想多说的,但今日对着阿璀,好像也无所顾忌了。

“为何?”阿璀问,“是因为皇后阿嫂吗?”

“是,但也不是。”晏琛笑问阿璀,“在阿璀看来,如今朝中的局势如何?”

“两方争权,各自为营。”阿璀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

晏琛听她此言,笑意更深:“阿璀目光明亮。”

“确实如此,这两方争权的平衡我要维持住,但又不能让两方势力一起壮大。所以我要在朝中敲一棒槌,但又不能敲歪了,使得两方势力失去平衡。所以这次的侵地案,便是最好的那个棒槌。”

阿璀目光灼灼地看着晏琛。

晏琛继续道:“而徐家在新贵里头虽看起来是十分打眼的那一个,但说到底徐节那人要军功没军功,要能力没能力,能让徐家在朝中新贵们当中占得一席,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皇后罢了。”

“所以在阿兄看来,徐家很好控制,留之一时以为后手,却不会养虎为患?况且暂时留着徐家,也是给新贵们圣眷犹在的错觉……”阿璀明白了晏琛所说的这些。

这是帝王之术,即便晏琛讲述得再如何直白光明,但阿璀还是再一次心下生出忧惧来。

晏琛没有否认,然心下却辗转,他总不愿阿璀接触那些明明可避开的阴暗。

但是这样通透敏锐的人,如何又能真的避开呢?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皇后……她是我的发妻,我也不能不为她打算的。”晏琛又道,“若是此时动了徐家,皇后不安,中宫不稳,也不是好事。”

晏琛虽恼于皇后总为徐家谋的私心,却从未想过借皇后去除徐家,但皇后的战战兢兢却让晏琛觉得颓然。

时间久了,好似说什么也都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