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他不甘心那样死去,捡起地上的人骨,拼着最后一口力气与那恶犬搏斗起来,最后还是附近路过的农户听到声响,救了他一命。
多年的云游生涯让他学会了简单的自救之术,他在农户家里养了十几日的伤,勉强捡回一命,为了不连累到农户,他选择了离开,独自来到了蜀州。
后来他病情加重,又被吴明府和葛县丞意外救了回去,方才死里逃生。
那段岁月已经过去了很久,可身上的疤痕时刻提醒他,他当年死生一瞬的惨状。
庄青如上前,往他的胳膊上查看一番,轻声道:“确实是刑具拷问后留下的陈年旧伤,我之前就见你腿脚不好,想来也是那时候留下的罢?还会疼吗?”
马大壮身上的伤和卫惊鸿的有些类似,可却比后者严重了许多,而且看得出来当年他并没有好好医治,落得个终身病痛缠身。
马大壮放下衣袖,合上衣襟,淡淡道:“都过去了,除了阴雨天酸疼的厉害,其他日子将就着也能活下去。”
只一句话,让众人听的忍不住眼角发酸。
到底经历了怎么的心死,才能将那样的伤痛说的如此平静。
临欢眼圈更红了,若说彭城县的案子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女帝也是被瞒了的缘故,那马大壮之事发生在洛阳,就在女帝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辩解?
犹记得铜匦设立之初,女帝曾高兴地对她说,从此天下百姓再也不畏惧闻登鼓和肺石,养民劝农、议论时政、陈诉冤屈、告天文密皆可有回应了。
可现在铜匦却成了某些人戕害他人,为虎作伥的工具,成了一个笑话!
觉得女帝心血被辜负了的临欢悲愤交加,再也维持不住沉稳的样子,猛地站起身,转身向外面走去。
“小娘子!”寇召微怔,连忙起身要跟上去。
“唉,你莫动。”庄青如连忙拉住她,抬起下巴道:“让他去劝劝罢。”
寇召一愣,却见方才游璟坐着的地方已不见了人影。
庄青如松开手,道:“他们两个素日闹腾惯了,让他去开解罢,没准儿两人斗几句嘴便好了。”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寇召一声没吭,依旧转身离开了帐篷。
“她是哪个权贵家的小娘子?”马大壮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临欢的身份不简单,“倒是个实诚的孩子,可惜养在深闺,看不清世间险恶。”
“你还是想想自己罢。”庄青如没好气道:“你今日闹成这样,曹德会猜不到你的身份?”
“兴许罢。”马大壮淡淡道:“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这些年为了掩藏身份,我连家都没有回去,知道我身份的人也只有一个吴明府罢了,那曹德不是傻的,今日之后,他定能猜到我的身份。”
陆槐便问:“你既然将此事说出来,是想好接下来要如何了吗?”
马大壮心想,这不是你逼我说的吗?怎么变成我的决定了,他垂下眼道:“在这里遇见他是上天的意思,要我们做个了断了,我已经不想再躲了,我想光明正大地回家看看。”
他离开家时,大郎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小女儿也开始咿呀学语,现在应该长大了,这些年他托人打听过,母亲尚在人世,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大好了。
他也老了,走不动了,想回去尽孝了。
“你想翻案?”陆槐道。
“翻案?姬任已经死了,他要如何翻案?我所求的不过是能平安回家罢了。”马大壮苦笑,“我知道你是张公的弟子,所以想请你想个法子,让我能与曹德做个了断,毫无顾忌地回去。”
他并不是不想翻案,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以陆槐现在的能力,再加上一个张公都未必能翻的了这陈年旧案,更不用说现在的周俊风头正盛,深受女帝信赖。
然而陆槐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对其道:“此事某心中自有定论,改日再议。”
马大壮也明白自己白日做的事儿让陆槐等人陷入被动,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站起身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葛县丞干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见状连忙站起身,“那,那我和吴明府也告辞了。”
陆槐咳嗽两声,点了点头,顺
势端起盏茶送客。
马大壮站起身便要离开,刚走两步又转回来,和葛县丞一道扶起美梦正酣的吴明府。
不一会儿,帐篷里就剩下了庄青如和陆槐。
陆槐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动身的意思,好奇地问道:“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回去歇息?”
庄青如托着下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手给我。”
“嗯?”陆槐疑惑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手,“做甚?”
“把脉啊!还能做甚?”庄青如理直气壮道:“你不肯和我一起去见表兄,我不勉强,但我替你把脉,你总肯了罢,今儿一晚上你都咳了几次?白日见风了?”
虽然现在的太阳依旧热烈,可到底入了秋,陆槐身子弱,这段时间又忙的厉害,坚持不住也正常。
“我没事。”陆槐一边伸出手,一边解释道:“我不去见薛郎君,不过是因为不得空罢了,并未有意避开。”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大忙人,可大忙人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早知道就把陆管事带来了。”庄青如把着陆槐的脉搏,眉头皱了又皱,狐疑地问他,“你近日是不是没有按时喝药?”
“没有。”陆槐抽回手,将手腕藏在衣袖之下,语气平静道:“陆管事要照顾家里,还要看着我那些花花草草,豆子就很好。”
在来这里的第二天,豆子便被陆管事给送了来,照顾着陆槐的起居。
只是这里临近水域河道,空气湿润黏腻,稍不留意便会生一场大病,庄青如怂恿表兄薛执在这里开的药铺,头一日便人满为患。
“我去表兄的那里给你寻些药,再重新换个方子。”庄青如站起身道:“我已经给外祖去了信,请他回蜀州一趟,你且再等等。”
陆槐看着她认真的脸色,低声道:“多谢,我会等着。”
他确实在等庄青如和薛老太医能给自己一个奇迹。
庄青如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忽然问道:“你说,马大壮这样做的对不对?”不等陆槐回答,她又道:“算了,许是我多心了。”
她刚掀开门出去,却发现豆子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见她出来,豆子连忙上前道:“庄小娘子,阿郎他……
”
“他挺好。”庄青如低头嗅了嗅,道:“药有些凉了。”
“可不是!”豆子面露忧色,“阿郎这段时间忙的很,喝药都没个定时,若是太晚了索性就不喝了,我没有陆管事的好口才,怎么也劝不住他。”
说罢,他满是期盼地看向庄青如。
来之前陆管事可交代了,若是阿郎不顾自己的身子,胡乱行事,叫他千万要找庄小娘子想法子,阿郎最听她的话了。
庄青如看向那碗半温的汤药,想了想道:“罢了,这药你再去热了热,今晚先将就一下,明日我想法子把药制成药丸,这样就不必时刻担心它会变凉了!”
庄青如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天越来越冷了,陆槐现在又做了官,忙着县衙里的琐事,必定不能像之前一样细养着。
她可以多做些药丸,平时没办法熬药、或者来不及的时候,可以先服上一枚顶着。
“啊?”豆子一脸懵,庄小娘子是闻药闻傻了吗?寻常小娘子不应该贴心地将药接过去,亲自盯着郎君喝下吗?
这样好的机会放在面前,竟然也能不珍惜?她可晓得一个商户之女若是能嫁给自家阿郎,会是多大福气?
“愣着干嘛?快去煎药啊!”庄青如挥着手在豆子的面前晃了晃,拉回了他的神智,又嘱咐道:“记得明日跟我走一趟,我去给你家阿郎配新的方子,今日累坏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往一旁的帐篷里走去。
豆子:“……
”
希望这两个人郎无情妾无意,不然以后有他们罪受的。
庄青如心无旁骛地回到自己帐篷前,忽而又瞥见不远处寇召双手抱胸,一丝不苟地盯着不远处。
晚风习习,虫鸣鸟叫似乎从四面八方响起,临欢气呼呼的喊声伴随着游璟刻意压着嗓门的无奈低语一同送
入庄青如的耳畔。
她耸耸肩,无意叨扰,打着哈欠进了帐篷。
……
与此同时,低调精美的帐篷里,烛光倒影着人影,又随着晚风摇摇摆摆。
宽大的帐篷里铺着一层又一层地毯,十几个富商分别坐在两旁,眼神不善地看向魏思敬。
“啪!”地一声,魏思敬一巴掌拍在案桌上,低吼道:“此事并不知晓,那曹德回来后像个傻子一样躲进帐篷里翻东西,怎么叫都没用。”
魏思敬去看了他,可曹德像是失了神志一般,整个人恍恍惚惚,对曹德的话充耳不闻,嘴里念叨着,“是他,只有他才能看出里面的机关,不!不,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是他!那东西呢?他做好的东西呢?”
魏思敬别无他法,只能派人看住他。
若是有可能他很想一刀砍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可是挡着宗正寺和新津知县的面,他就是再想动手也只能忍着。
再说了,曹德是他请来的,代表的是他的颜面,就算再气,也不能要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