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女侠饶命

旭日刚刚东升，仙人渡以东的官道上的行人便已密集起来。

推独轮车的，牵牛骑驴的，坐轿子的，拖家带口，渐渐汇聚成了一支过百人的队伍。

队伍里有镖师，有青壮，有男女孩童，却唯独没有老人。

林岩、胡梦梅，带着两名属下，骑着四匹马，赶到这里时，并不太宽的官道，都已经被堵住了。

“希津津”一声马鼻响音，走在最前面的林岩，将马停了下来。

官道上的人听到动静，许多都回头看了过来，见到林岩一身打扮，都好奇的观望起来。

林岩此时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黑西裤、黑皮鞋，一水黑配上短发平头，在鄂北这种偏僻之地，极是扎眼。

当年清兵入关时，强令剃发，不知多少头颅滚落。如今二百多年过去了，虽然剃发令执行得有所松动了，但是敢公然留头发的，仍然极罕见。

好在林岩一身洋装，头发反倒不那么扎眼了。

胡梦梅等人先后停下马来，一名属下下马走过来，道：“首领，我过去看看。”

林岩点了点头。

这名手下名叫和温兆，功夫不弱，人也很机灵。

他走入人群中探问了一圈，回来说道：“这些是从五山镇一带来的百姓，据他们所说，数日之前，他们那边有许多村镇都在闹鬼，死了好多百姓，甚至连团练的乡勇都死了许多。他们害怕，就举家东迁避难……”

说到这里，和温兆顿时想起林岩在一个多时辰前还问他“最近有没有事发生”。没想到，西边果然出事了。

林岩问道：“许多村镇的人都死了？”

和温兆颔首道：“是的。现在谷城以西一二百里的地面上，全都人心惶惶，许多人居家逃亡，都往东来了。他们一开始还想要去谷城暂避，没想到到了谷城后，发现那里也出事了，就没敢进城，直接渡过汉水，继续东行。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买舟沿着汉水南下了。”

林岩又问：“谷城出了什么事？”

和温兆的脸上，露出一抹讶异之色，说道：“谷城县令，昨晚被人杀了，尸体被吊在城门楼上。眼下，县城里乱成一团了。”

林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县令十有八九是仙云观杀的。

县令昨天刚刚发布榜文捉拿仙云观的道士，夜间他就被杀了。

看来仙云观这一次是当真动了肝火了。

官府敢通缉仙云观的道士，就说明官方对这个门派并不了解，也就说明了仙云观历来行事都是非常低调的，至少不跟官面的人发生正面冲突，不然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来的胆子敢捉拿仙云观的人？

仙云观杀个县令，不算什么屁事。但事后将尸体挂在城门楼上，这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这是个警告。

这个警告，是面向整个清廷官方的。

用意很明确，就是“道爷们干事，你们他妈的少管”。

林岩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

这很可能就意味着，那些几百年来隐居在深山大川、不跟外界打交道的修真门派，开始有要“入世”的意思了。

而他们“入世”的姿态也很明确，就是要凌驾于朝廷、甚至是皇帝之上。

这些人出山，是不可能受官府朝廷辖制的。

谷城县令是第一个，将来还不知有多少官兵要死在这些修真门派手里。

凡人朝廷跟修真者之间并存几百年的默契，马上就要打破了。

不过，这也是林岩意料之中的事，地狱之门开启，出了这样大的事，那些修真门派不可能不管。

林岩压低声音对和温兆道：“你回去，告诉咱们的兄弟，叫他们留在谷城，不要轻易往西走，就留在城内探听消息。一旦……一旦有什么变故，叫他们立刻弃城东进。”

林岩现在不愿跟仙云观的人照面，因此没有留下，直接向东离去。

但这边的事，他实在又放心不下，便留下几个兄弟打探消息。

和温兆听出了林岩的言外之意，顿时瞪大眼睛，呆呆地道：“谷城

……也会出意外吗？”

几个村庄被灭，事情还不算大。但要是谷城这样一座县城被灭了，那可是震动全国的大事了。

林岩摇了摇头，道：“叫他们小心一些吧。”

和温兆听了，心中一暖。他们不过是义和军最底层的官兵，而林岩却是高高在上的至高领袖。

原来首领对他们这些小兵的性命，同样如此在意。

和温兆道：“首领，你们今夜在新野城住下吧，我晚些时候赶回来跟你们汇合。”

听到“新野”两个字，林岩微微一愕，然后点了点头。

和温兆上马掉头，又向西朝谷城赶去。另一名属下则上前去开道，林岩等顺着路边越过赶路的百姓，继续向东行去。

鄂北一带交通不算太好，官道断断续续的，马都跑不起来。到了中午，众人才赶到一个名叫“石桥”的镇子。

石桥镇看起来挺热闹，但房屋都很是破旧，来赶集的百姓衣着也是朴素得很。这个地方的百姓，看起来比较贫穷。

林岩刚准备进镇子打尖，才来到街口处，忽见集市街上一片纷乱，许多百姓都在向这边跑来。

不但是赶集的人跑，许多摆摊的小贩，也都收起了摊子、挑着担子往这边跑来。

他们从林岩身旁跑过，头也不回的向西而去。

看到这一幕，林岩不禁有些郁闷，他随手拉住一个卖菜的小贩，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官兵来了，快跑吧。”

匆匆回了一句话，那小贩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胡梦梅冷哼一声，道：“这里的百姓怕官兵，简直跟怕土匪一样。”

剩下的一名属下戚眉道：“首领，咱们绕路吧，行囊里带着干粮了。”

林岩估计，这队官兵是去支援谷城的。一位县令被公然处刑，官府不可能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林岩笑了笑，道：“咱们一群杀官造反的，怕什么官兵？进镇。”

说罢，当先拍马进镇。

走进去没多远，街道上的百姓便已经跑光了，留下一地狼藉。

剩下的沿街店铺都没关门，这些本镇的人他们是没法跑的。

林岩来到一间饭铺前，将马栓在廊柱上，走进店里。

店里只有希拉拉几个顾客，林岩扫视一圈，一眼瞧见，有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坐在角落里，背对着门在吃面。

看到林岩这一身打扮，店老板顿时一愣，一张脸不由得苦了下来。

他刚想要说什么，林岩三人已经来到一张桌子旁坐下，道：“三碗面，两个小菜。”

店老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转身冲内堂吩咐了一声。

不一会，面端上来，林岩扫了角落里的道士一眼，就吃起来。

正吃着面，街道上便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紧跟着是密集的脚步声。

一队官兵从北面而来，来到面馆前，忽然“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林岩抬眼一瞧，只见一个骑马的清廷军官，带着一群绿营兵在门外停下，此时正打量着栓在门口的几匹马。

马是贵重物资，这些地方的绿营兵也没多少。

领头的军官看服饰应该是个把总，他只看了几眼，便下马、领着人朝店里走来。

店老板急忙迎上去，满脸堆笑地道：“老总，吃点什么？”

啪——

一个绿营兵一巴掌将他扇到一边。

一进店，把总的目光便盯在林岩身上，没办法，他这身行头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招摇了。

把总对林岩这身行头似乎有所忌惮，这年头穿洋装的，多少跟洋人有些瓜葛，要是这样，他一个把总还真惹不起。

可是，洋人怎么会来他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把总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林岩自顾自的低头吃面，看也不看他一眼。

自从官兵进来，店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其他几个食客，还没吃完饭，便偷偷溜了出去。

此时

的店面里，除了林岩之外，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道士，仍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面。

道士坐在黑影里，一时间竟没人瞧见他，进店的官兵、目光都盯在了林岩三人身上。

过了好一会，见林岩头都不抬，把总身后的一个狗腿子忍不住怒道：“他妈的，跟你说话没听见啊，耳朵聋了？”

林岩这时吃完了面，抬起头看向把总，道：“跟你一样，是汉人。”

把总一听，脸上的横肉顿时舒展开了一些，他冷笑着道：“你要说你是洋人，我还忌惮你三分。你说你是汉人？”

林岩道：“汉人怎么了，你不是汉人吗？”

把总冷笑一声，道：“年轻人，在这个地界上，耍嘴皮子不好使。你要是汉人，就凭你这头发，爷我就能将你斩立决。”

林岩笑道：“听你的意思，我还有别的选择？”

把总扯过条凳，在一旁坐下，看着林岩道：“掏钱能叫我们满意，爷们能留你一条命，还能免费给你剃个头。”

林岩道：“我要是不交呢？”

把总闻言，目光攸地一冷，道：“小子，我知道你背后有靠山。但我告诉你，你有再大的靠山，在咱们这地方也不好使。老子今天宰了你，拍拍屁股走了，你背后的靠山又能怎么样？”

林岩目光向外扫了一眼。这些绿营兵除了进门的几个，外面的兵连身上的衣服都土不拉几的，一个个看起来松松垮垮的。装备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刀枪弓箭，连一把火枪都没有。

见此，林岩轻笑一声，道：“就你们这些穷逼，也敢出来打劫。”

胡梦梅此时正吃着饭，闻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众官兵脸上登时露出怒容，把总怒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脸色登时一把，手就按在刀柄上。

他的刀还没拔出来，一把驳壳枪便顶在了他脑门上。

“呛啷”几声响，进店的绿营兵纷纷拔出刀来，一脸紧张的看着林岩。

把总听见刀出鞘的声音，额头的汗立刻冒了出来，急忙喊道：“别冲动……”

就在这时，胡梦梅突然掏出手枪，“砰砰砰砰”几声响，一枪一个，将店里的绿营兵全部放倒了。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岩身上，更没人注意她一个女人会突然拔枪，这一下猝不及防，这些绿营兵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林岩睨了胡梦梅一眼，夸赞道：“枪法练得不错。”

胡梦梅将枪口指向门外，“嘿嘿”一笑，道：“这么近的距离，是个人都能打中。”

门外的绿营兵刚想冲进来，看到胡梦梅的枪口指向自己，立刻都乖乖地站住不动了。

把总额头青筋直跳，汗水涔涔而下，但被林岩用枪指着脑门，偏偏又不敢动弹一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好……好汉，有话……好说。”

林岩“喀”的一声拉开驳壳枪的撞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准备去哪，去做什么？”

把总立刻答道：“有三百人，押运五十车粮草，到谷城去。谷城县令死了，朝廷要调集大军，清剿仙云观。”

“大军？”

“襄阳府从各地抽调了五千官兵，都在往谷城汇聚。”

林岩心道：“看来襄阳府的脑袋也不保了。不管他们调集多少兵，仙云观只需要刺杀掉他们的首脑，大军便自行溃散了。这对于仙云观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岩在跟把总说话时，余光其实一直在留意角落里的道士。他听到“清剿仙云观”时，吃面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把总歪着眼睛，一脸小心的看着林岩，道：“这……这是我们清国内……内部的事……”

他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把林岩当做是洋人买办了。

砰——

枪响，子弹从把总太阳穴里射进去，从另一边太阳穴里钻出来，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把总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门外的绿营兵听见枪声，浑身哆嗦了一下。

只怔了一下，这些人就放下武器，跪在地上，熟练得不行。

林岩收起枪，起身朝角落里的道士走去。

胡梦梅两人也跟着站起身来，前者冲门外挥了挥枪口，道：“都回家种地去吧，瞎凑什么热闹。”

众绿营兵闻言，将手里的武器放在地上，纷纷起身离开。

说罢，胡梦梅走到柜台前。

店老板早吓尿了，扑通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女侠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女侠饶命……”

胡梦梅一拍桌子，道：“算钱，饶什么命？”

“啊？”

店老板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胡梦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