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

夜会

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 将少女青丝微微吹起,一霎时,室内便浮动起幽幽少女香。

见燕怀峥果真没什么事, 云眠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她打了个哈欠, 双眸凝上层水泽,语带戏谑:“殿下爱翻人窗户的毛病还是得改改。”

话虽这般说着, 她却并不认为燕怀峥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整个人很是放松。她方褪了鞋袜, 久站在地上有些发凉, 便转身到桌前坐下。

裙摆之下露出一双白嫩的玉足,还优哉游哉地打着晃。

燕怀峥的视线在那双玉足上凝了凝,旋即飞快挪开视线,唇线弯了弯:“很早之前我便同你说过, 同我在一处,你还有诸多事要适应。”

那晃荡着的玉足忽地停了, 云眠覆又想起白日的不快来。

是啊!她需要适应, 适应他那浪荡不堪的名声, 也适应他洒然不羁的做派。

可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气都受了t, 还不准她不高兴么?

她脸上的几分笑意淡了下去, 脑袋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我今日在坊市瞧见你了。”燕怀峥注视着她的脸,说起白日里的事。

“我知道,”云眠很无所谓地接话,“我也瞧见殿下了。”

“今日心情不好?”她不想谈及白日的不快, 燕怀峥却不放过她, 紧抓着这个话题问。

云眠睨了他一眼:“我不似殿下那般日日有佳人相伴,不高兴也是寻常事。”

她的话里带了几分明显的讥讽, 燕怀峥听了却并不恼,唇角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扬了扬。

他朝她走进两步,唇畔噙着笑:“你若愿意,咱们现在也可去见见佳人。”

云眠猛然擡头,不太确定是否是自己听到的那个意思。

会佳人?燕怀峥这是要带她逛青楼么?

可他一双眸子正噙了笑望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云眠眨着眼睛看他,带着点惊恐:“可坊市都已关门了呀!”

他总不会是想用他那张脸刷开坊门,驾着他那架夸张的马车,明目张胆地带着她逛平康街吧?这样一来,不用等天亮,他俩的荒唐行为便会直接登顶西京城八卦榜首了。

燕怀峥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云眠的胡思乱想,手指了指窗外:“我们从这走。”

云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出去。

忽地就想起了前世,在她绝望认命之际,燕怀峥一袭黑衣从天而降,将她胡乱扛在肩上,足尖在山墙屋瓦上轻点,将她从宋瑾的手中救了出去。

她知他的功夫是很不错的。可被他扛在肩上纵深起跃的滋味并不如何好受。

云眠便往后缩了缩:“不必了吧?”

燕怀峥却不容她分辨,三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云眠瞳孔骤然放大,猛地闭了眼等着做那被强行扛走的“麻袋”,却不料男人颀长的身影忽地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上来。”

燕怀峥背对着她,竟是要她爬到他的背上。

“殿下要背我?”云眠一时有些难以相信,“不是扛着?”

燕怀峥也被她的话逗笑了,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喜欢扛着?”

云眠立时噤了声,忙摆了摆手:“那道不必。”

燕怀峥今日这般伏低做小的模样让云眠很是受用,白日里因为他受的那些气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搓了搓手,有些跃跃欲试,整个人便当真趴在了他背上。

她小小的一团,趴在燕怀峥背上时,他只觉背上一片温暖,没什么分量,眉头便是一皱。

等屋里彻底没了动静,外面的霜枝才松开苏蕤的,苏蕤得了自由,急的马上跑回屋内。

若让旁人知道这大半夜的,一个大男人进了娘子闺房可是要坏事的。

可推开门,只馀一扇窗子和满室秋风,哪里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燕怀峥越过云府高高的山墙,奔在广德大道高耸的屋脊间,身轻如燕,连他背上的云眠都未感受到多少颠簸。

她乖巧地趴在他背上,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这般的经历她已有过两次,只是之前不是心绪难平就是意识不清。

一道道坊门将整个西京城切割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巡逻的武侯在主干道上来回穿行。

而各个坊市中,依然有灯火亮着,欢声笑语时时传来。那灯火最热闹之处,便是西京城男子醉生梦死之地——平康街了。

从西京城的上方穿行,乘车马要用半个时辰的路程只用了两刻便到了。

已值子时,燕怀峥带着她悄然到了座邻水的楼前停下,然后如上一世那般从窗子跳了进去。

只是,他没再如上世那般将她无情地甩到床褥里,而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放下。

一低头,才瞥见她那双光秃秃的小脚。

云眠脚底终於落到实处,刚缓了口气,整个人却又被猛

地提起。

“诶……”她没忍住惊呼出声,燕怀峥却是将她放到一旁的坐榻前,“你还是坐着吧!”

云眠这才低眼瞧见自己光秃秃的脚,心中暖了暖,溢美之词便脱口而出:“殿下真是贴心,也难怪满西京城那么多女娘心悦您。”

她自以为这马屁拍的很响亮丶很真诚,他当高兴才是,可瞧着燕怀峥整个人明显地顿了顿,侧过脸时,竟有些不快。

云眠不由地心下纳罕。

她在坐榻上坐定了,这才擡眼打量四周。

这一看可好,生生将她下了一跳。

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他俩,竟还站着满满当当二十多个美娇娘。

她们一个个低眉敛目,半点声音没出,是以方才刚进来时,云眠压根没注意到。

燕怀峥竟真是带她来会佳人的。

燕怀峥朝众人擡了擡手,不远处的美娇娘们得了令,一个个上前来,朝云眠行礼:“见过云娘子。”

“这……”云眠大瞪着双眼,一时不知该惊还是该怒。

瞧这些个女子,环肥燕瘦,花枝招展,竟是囊括了各种类型的美娇娥。

谁家好人夜里点姑娘,一点二十多个的?

她虽不太想干涉燕怀峥的私生活,可她已然能想到自己以后在显王府的日子有多闹心了。

一张小脸登时风云变幻,精彩纷呈。

待众人见完礼,燕怀峥才淡淡开口:“这些便是……”

“殿下倒也不用这般急着带我来见众姊妹,”她眼含讥诮,“左不过,我同殿下只是各取所需,您之前如何,以后依旧如何便是,我自是不会干涉的。”

竟是将他的一番好意想左了。

“我可以说话了吗?”燕怀峥眸子变得清冷,那双眼睛里似是忽地下了场雪。

她都还未生气,他倒是先气上了。

云眠动了动,挺直了腰板,似要好好听听他能讲出什么新花样来:“殿下请。”

“这些人都跟了我许多年了,有的自苦寒边疆而来,有的来自市井……”

听着燕怀峥不冷不淡的声音,云眠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倒也不必介绍得这般详尽。

燕怀峥睨她一眼,接着道:“她们大多隐於西京繁杂坊市,表面充作歌伎舞婢,实则为我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有的也如霜枝那般,是我的暗卫。”

云眠唇畔的讥诮还未来得及收回,陡然僵住。

最前面的那娇俏女子闻言出列,一身华丽衣裙,妆容精致,却冲云眠抱了抱拳:“云娘子,属下霜柳,乃是主子的暗卫。”

这娇俏女子便是云眠昨日在燕怀峥车中看到的那一个。

云眠整个人呆住了,全然没料到真相竟是这般。方才还翻腾的气焰登时便萎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擡眼看了看燕怀峥,朝他讨好地笑了笑:“我以为……”

燕怀峥自嘲一笑:“你以为什么?也同旁人那般,以为本王成日里沈迷美色?”

一股莫名的怒意在燕怀峥胸腔激荡,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他应早已习惯了旁人对他的误解和指摘,可方才她说“不会干涉”他时,那股怒火便如何压也压不住了。

霜柳眼瞧着情况不对,挥挥手,和众人悄声退了出去,屋里便只馀下云眠同燕怀峥两人。

他周身寒意太盛,云眠有心解释,却不敢张嘴,只能朝坐榻里缩了缩。

只馀一室静默。

良久,燕怀峥才又开口道:“既是各取所需,自当坦诚相待。我今日同你交个底,以免之后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云眠乖巧听着,忙不叠地点头。

燕怀峥看她:“相应的,我希望云娘子也能知无不言,不要隐瞒。我也有个疑惑一直想要问你。”

云眠心里咯噔一跳。

她知她重生而来做的许多事带着太过强烈的目的性,在旁人看来难免古怪。

若要坦诚相待,她自是做不到的。她能告诉他她是重生之人吗?

掌心忍不住攥紧,云眠鼓起勇气擡眼看他,带着几分明显的心虚:“那是自然。”

她在心里料想了无数个燕怀峥可能会问的问题,也坐好了装傻充楞的打算,却没料到,他一开口,问的却是:“你同那宋瑾是怎么回事?”

“若我没记错,你俩不过见过几面,话也不曾多说过几句,可你怎会那般恨他?他又为何对你那般……”他闭了闭眼,吐出两个字,“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