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

亲吻

那个味道并不陌生,是血的腥气。

若不是离燕怀峥这般近,她也很难察觉到这股淡淡的味道。

云眠自他怀中擡起脸,对上燕怀峥那双好看的眼。

他生的一对好看的柳叶眼,此时眼尾染了点笑,纯然一副多情态。

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谁能想到此时这人身上带着伤染着血,或许片刻前刚刚杀过人?

燕怀峥也在看她,他整个上半身都窝进坐榻里,整个人慵懒惬意,没有半分异样:“不过几日不见,云娘子怎的这般热情?”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絝模样。

他这般情态倒让云眠一时有些拿不住,他身上的血腥气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不小心沾染的旁人的。

将心中疑虑按下,云眠撑着他的臂膀刚要起身,船身便又是一个剧烈的摇晃。

刚支起的身子又重重摔回那人怀里,这下,云眠明显感觉到身下之人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两人均是楞了楞,齐齐擡眸望向那动静的来处。

透过竹帘,借着河中幽暗的灯火,隐约看见摇晃的船尾处两团黑影缓缓爬起。

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夜,云眠浑身的神经都忍不住绷紧:“什么东西?”

头顶的燕怀峥似不屑嗤笑了声,大掌似安抚般轻拍了拍她的背:“总不会是鬼。”

果然,待那两团匍匐着的黑影站起身,竟是一高一矮两个人。

“恕在下冒昧打扰,不知船家可否行个方便?”稍高些的那道黑影同撑船的船家攀谈。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竟是宋瑾。

云眠微讶,她不过同燕怀峥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宋瑾怎的就掉水中去了?

燕怀峥朝霜枝打了个眼色,霜枝便沈默着出去了,再进来时也将那两人带了进来。

云眠目光从宋瑾身上滑过,待看清他身旁的女子时怔住了。

那人身上水碧色的衣裙湿透,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勾勒出女子玲珑曼妙的身姿来。一张小脸惨白,似吓得不轻,双臂环抱在胸前,瑟缩着朝宋瑾身后躲。

竟是刚同云眠分别不久的高景兰。

宋瑾无心打量船内布置,隔着半透明的纱帐匆匆一瞥,只知里面的是位男子,便躬首揖礼道:“打扰了。”

这样简陋的狭小船只,总不会是哪家达官显贵的。

他眉头紧蹙着,简直烦透了。

身后高景兰还死死扯着他的衣袖。因为她,今日谋划又成了一场空。

原来就在方才,宋瑾终於将朝思暮想的人拥进了怀里,他的“眠眠”竟也未将他推开,一时心内狂喜。

他原想着,只要她肯来见他,纵使她不愿再爱他,他也有法子将她留在身边的。

可她竟也拥紧了他,温香柔软的身体那般贴在他怀中。

“眠眠,我便知道你还是念着我的……”他眼眶温热,恨不得将这两世的衷肠一股脑全诉於她听。

浑身的热血一时间都朝脑袋冲去,他一边喃喃着唤她,一边急切地去亲吻她修长的颈。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都要疯掉了!”

这许多个日夜,许许多多场梦境,终於让宋瑾明白过来,那不单单是梦,而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当梦中的悔恨t和思念将他侵蚀,再醒来时,他便想,他早该要了她的,他早该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那样,她便不会那么绝情地丢下他了。

好在,她的眠眠终是回来了。

有风从弦窗吹进来,也吹起女子帷帽上的纱帘。

他和云眠相处数载,她的一颦一笑他都再熟悉不过。

帷帽下的面容也算清丽,却不是他的眠眠。

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响。

宋瑾紧紧盯着那容颜片刻,然后,忽的伸手扯下帷幔。

“你是谁?!”宋瑾浑身沸腾的血液再看到面前这张陌生的脸时彻底冷却。

高景兰被面前人突然剧烈的转变吓得呆住了,只得怔怔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极端的愤怒变得扭曲,似下一刻便要将她吞吃入腹。

游街夸官时的那惊鸿一瞥,她便将这意气风发的状元郎看进了心底,她高景兰的如意郎君应当如是,而那时,他也恰擡头朝她遥遥一望,那一眼,她笃定,他也是对她有些好感的。

她的心从未像那一刻那般剧烈地跳动过。

可是,高景兰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转眼,她就在云眠手里看到了那封信,那人约她画舫相会,那人对她倾诉衷肠……

而落款处,竟是宋瑾的名字。

恨意在那一刻到达顶峰。

从小,云眠什么都要压过她。

仗她的父亲打,升官的却是云眠的父兄;她在家中尚要同姊妹争宠,云眠家人却待她如珠似宝,便是入宫时,云中鹤有时也要带着她;好不容易云眠得了门不怎么样的婚事,可那烂透了的显王竟也对她另眼相

待;如今,她好不容易瞧上的如意郎君,竟也成了她云眠的裙下之臣……

她云眠凭什么?

这次,她定要将该属於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好在,她们身形本就相差不大。

於是,她穿上云眠喜欢的款式的衣裙,戴上同云眠同款的玉钏,按着约定的时间上了那位状元郎的船。

哪知,那温和恭谨的状元郎翻起脸来,竟是这般可怖。

见她不答,宋瑾赤红着双眼,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说,你究竟是谁?怎会在此?”

高景兰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气,艰难挤出两个字:“高家……”

宋瑾手一僵,忽的想起之前搜集到的情报,灵州高家。

高家女,他不能动。

他咬了咬牙,终是松了手。

灵州那位原就想借高家的势力来图谋大业,甚至想要他如前世攀附云眠那般攀附高家女。

心念几转间,任是如何恼怒,竟也生生压下心头厌恶,面上鞠出谦卑恭谨的笑来:“原是高家娘子,宋某不知,冒昧了。”

说着,还向跌坐在地的高景兰伸出手,作势拉她起来。

似乎方才有着可怖神情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高景兰有一瞬的恍惚,终还是伸出了手。

便在这时,外面忽的亮起冲天火光,宋瑾忙出舱去看,高景兰紧随其后。

不知怎的,混乱中,高景兰惊呼一声跌入水中。

宋瑾回过神时,只见那女子黑色头顶在水面浮浮沈沈,再三思量,也只得跳下去救人。

秋水冰寒,宋瑾知道,若他此刻将人捞起重回画舫,今日之事,便再无回旋馀地。

於是,宋瑾拽着高景兰,选了一条相对简陋的船爬了上去。

“呦,宋状元怎的这般狼狈模样?”燕怀峥勾着唇,眼睛里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促狭。

宋瑾脑子里乱糟糟的,犹想着与高家之事,听得有些熟悉的声音才擡头看去。

舱室内的烛火不算明亮,加之他心烦意乱,方才也只匆匆一瞥。

此时细看,瞳孔便是猛地一缩。

那人竟是燕怀峥。

而他的怀里半抱着位美娇娘,她方才半侧着脸,此时转过脸来才发现,竟是他的眠眠。

“眠眠!”

“景兰阿姊!”

云眠和宋瑾几乎同时出声。

云眠只觉凉意自周身迅速冒起。

高景兰形容狼狈,白皙脖颈间还有几枚刺眼的红痕。不难想想方才发生了什么。

若是那时她应了宋瑾邀约,若是她登了那船,那此刻这般狼狈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看到这般情景,宋瑾理智全无,猛地冲过去扯下纱帐,一双眼睛变得赤红:“眠眠你怎在此?!”

云眠保持着半仰的姿势倒在燕怀峥怀里,着实有些不大舒服,本想起身的,可见宋瑾近前来,她索性又仰了回去。

“依你之见,我该在何处?”

瞧着宋瑾那副肝胆俱裂的模样,云眠莫名觉得快慰。

她冷冷瞥宋瑾一眼,忽地伸出长臂环住了燕怀峥的脖子,然后将脸凑过去,在他的颊边落下浅浅的一吻。

燕怀峥被她整个揽住的身子僵了僵,连呼吸似乎都漏了一拍。

他缓缓低下眼,怀中人便似只得意的小奶猫,唇角都要飞到天上去了,若是有尾巴,她定已经将它摇得飞起。

他唇角忍不住弯起,今日因着诸多不顺而烦闷的心情也莫名跟着明媚起来,连带着看宋瑾都顺眼了许多。

“宋状元还不走?”燕怀峥挑眉睨了眼宋瑾,“还是说,宋状元想留在此处看本王同王妃如何恩爱?”

宋瑾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云眠身上,脑子里尽是她方才吻燕怀峥的画面。

她怎么能吻旁人呢?

她明明是他的啊!

他目眦欲裂,快步上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她走。

什么灵州西京!什么皇子身份!同失去她相比,这些又都算得了什么!

他伸手去抓她,不过一步之遥。

可是,一把冷硬的长刀忽地抵在他面前,阻隔了他望向她的视线。

霜枝冷着脸挡住宋瑾,不见她如何用力,宋瑾便整个人朝后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

霜枝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纵是宋瑾有些功夫在身上,唇角也淌出血来。

“眠眠,你不能……”宋瑾似浑然不觉痛,爬起身,又不管不顾冲上去。

只是还没碰到云眠衣角,整个人便又被击飞。

那双猩红的眼就定在云眠身上,无视一旁杀意蒸腾的霜枝,再度朝前爬去……

高景兰忘了羞愤,忘了害怕,木楞楞地看着眼前一幕。

连燕怀峥都皱了眉。

最后,宋瑾和高景兰是被霜枝丢回画舫的,临走之前,燕怀峥还笑着叮嘱:“

宋瑾,本王提醒你一句,本王王妃的名讳不是你等能随便叫的。”

他虽笑着,那笑却让见到的人忍不住脊背生寒。

待到船舱再次安静下来,云眠许久才从方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心头没有来一阵悲凉。

前世,她便是这样,飞蛾扑火般,一次次跑向宋瑾,只是彼时,她的真心於他而言便如草芥,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快慰了?”燕怀峥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云眠下意识点头,片刻才忽的回过神来。

方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她竟亲了燕怀峥!

耳根后知后觉发起烫来。云眠不敢看燕怀峥,迅速将环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抽回,搭下眉眼,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还坐在他的腿上,此时此刻只觉,隔着衣料同他相贴近的地方忽的跟着发起烫来,连他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让人难捱的温度。

云眠磨磨蹭蹭地挪动身体,想在尽量不触碰到他的前提下离开他的怀抱。

不曾想,腰肢猛地被一只大掌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