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招供
法租界薛立华路中央巡捕房,地下审讯室。
在方远途不要命的挣扎之下,何绍宏跟张贤两个队长亲自压着他,于捕房一众留守人员不理解的眼中,一路从二楼的探长办公室,押到了这里。
方远途对这里当然不陌生,他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抓过两党人员,以及其他的一些富家公子、流氓等等。那些人抓过来,
他曾经没少给别人上刑,但是被绑缚手脚,在冷硬的,被血迹侵染成暗红色的椅子上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他完了。
以王言的操行,今天既然把他弄到了这里,那么不管他有事没事,最后的结果都得是有事。有一个成语叫屈打成招,还有一个成语叫栽赃陷害。更何况,他真的没问题么?
他很快的反应过来,因为口中被堵了东西,他只能愤怒的挣扎,浑然不在意枷锁磨破了皮肉,他的脖子上青筋尽显,双眼爆出了血丝,身体前倾,怒视着面前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悠闲的喝着名贵洋酒,吃着生米,还抽着烟的王言。
东西都是齐四从办公室给拿过来的,王言从齐四九岁的时候就照顾他,虽然齐四看起来整天无所事事,但其实也会武,都是王言以前传给他的。之所以早上不跟着王言一起练,是因为练过了之后,白天没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所以一般都是晚上回去的时候,自己练上两个小时。经过近千年时间,糅合百家,凝结了王言武道精华的拳法,可以很好的在短时间内榨干身体,提高战斗力。
此外,王言还出钱让他去学堂认字读书,面对困难的时候也会出言提点,再算上有意关照,这才活到了今天。不要命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品质,但是现今的上海滩,不要命的人太多了,没见几个活的长,活的好。
现在齐四借着之前的事,到他身边做了跟班的司机,那肯定是要培养的。主要是岁数还太小,心智还差一些,没办法任事。现在让他看看到底什么叫严刑拷打,涨涨见识,也是一种成长。
王言根本就不理会方远途的呜呜呜,不用想,全都是对他的怒骂。他摆手招过一个门口听用的小巡捕,吩咐道:“去,把二队的王勇奎叫过来。”
“是,探长。”小巡捕立正敬礼,转身就跑。王大探长发威了,虽然看着笑呵呵的,但身上散发的冷意很好的说明了现在有多危险,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嬉皮笑脸。
很快,王勇奎过来。虽然他之前已经知道了,但是当他走进审讯室,看着玩命挣扎的方远途,还是不敢去看那都要瞪出来的眼睛。
方远途的手腕脚腕,已经全都破了皮,鲜血顺着满是岁月斑驳暗红色的铁枷滴落。他的愤怒没有得到王言的回应,再加上王勇奎的出现,他已经想到是王勇奎向王言举报了他,他渐渐冷静下来,怒视着王言等人。
王言摆了摆手,捕房负责刑讯的,五大三粗的巡捕,立刻心领神会,懂事儿的上前拽出了方远途嘴里堵着的那块布。
方远途大张着嘴,活动了两下腮帮子,杀人的目光看向王言:“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崽子跟你说的?就凭他单方面的说辞,你就敢把我这个队长带到这里?王言,想整我就直接说,捕房上上下下,谁看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王言把烟头弹到方远途的身上,烫的他赶紧活动身体,将烟头顶到地上。王言呵呵笑,招了招手:“来,勇奎啊,把早上跟我说的再跟方队长说一遍。”
王勇奎点了点头,上前一步,硬顶着方远途要命的目光:“昨天晚上,周老三发现了两个可疑人员,跟伱说了一嘴,随后你打了个电话,没过十分钟日本人就过来抓人。后来我问了所有人,他们全都没给别人打过电话,也没有人看到其他人打电话,除了你没有别人,你怎么解释。”
方远途一脸要死的看向王言:“我不是说了么,当时我打电话给我太太,告诉她不用等我回家吃饭。日本人过来抓人,就不能是巧合吗?现在满大街都是日本人,谁知道他们怎么发现的?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他说挨个的问过了,你就信?真要是给日本人通风报信,谁能承认自己打电话?”
“不不不,你说的,和他说的对不上,那就是有问题。给日本人通风报信,抓的是国民党、红党的人,他们已经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方面的。这是什么行为?是看我王某人不顺眼,想要我的命。国名党跟红党的疯子,不会理会你这种杂鱼,人家只会认为是我王某人授意的,算账也是先要我的脑袋。方远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他们几个的手段你是清楚的,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少费力气,你也免了皮肉之苦,皆大欢喜。”
方远途牟足了劲,一口唾沫啐到王言的脚下:“你把我带到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我阿叔一定会知道,王言,你还遮不了天。”
“你要说日本人过来保你,那我无话可说,我确实不敢得罪他们。可高云昌算什么东西?老东西要是懂事儿,他是青帮宿老,要是不懂事儿,他就是黄浦江里的鱼食。说起这个老东西,我才想起来,他是跟张小林走的吧?那张小林在咱们上海老百姓的嘴里,可是大汉奸呐,这么看来,你肯定是跟日本人有联系啊。
老何,去,给仓库那边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把高云昌那个老东西还有他全家都给我绑了,今天就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另外再让他们派人给我盯死张小林,密切注意他有什么动作。是我这些年太老实了,都当我是没脾气的病猫,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我王某人立身上海滩靠的是什么。”
眼看着何绍宏窜出去,方远途愤怒的挣扎着:“王言,你他妈混蛋,你不得好死。”
“就这点儿能耐了?”王言摇头一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不招?”
“你做梦,王言,你……”
方远途剩下的脏话,被负责审讯的巡捕打了回去。他们也听明白了,方远途是死定了,这个时候不好好表现,那还等什么时候?
“给你机会你把握不住,那就不能怪我了。”王言招了招手:“阿四,你先招呼招呼。你们几个看着他点儿,这傻小子下手没轻没重,别把他弄死了。”
齐四跃跃欲试的迈步上前,拿起鞭子在一边的大水缸中滚了一圈:“先来一顿皮鞭子沾凉水,对不住了啊,方队长。”
他呲着不会出现在小乞丐中,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随即面色陡然冷厉,卯足了劲一鞭子过去,啪的一声,狠狠的抽在方远途的身上,直接撕破了他的警服外套。
方远途跟那装硬汉,咬牙硬挺着不喊出声。
王言哎呀一声:“倒是疏忽了,我说方队长怎么不吭声呢,是打的不疼啊。赶紧,把他衣服裤子都给我扒了。这可是咱们的制服,不能这么亵渎。”
虽然说着不能亵渎,但实际上动手脱衣服的人非常麻利,手铐都没解,直接拿起剪刀,衣服裤子全给剪了下来。
而后齐四上前,抡着鞭子一顿狠抽。打的方远途呲牙咧嘴,滋哇乱叫。就这样他还不服呢,叫嚣着大骂王言。
在负责审讯的巡捕的指导下,齐四转而换了烙铁,烟雾缭绕中,熟肉的焦糊香气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中弥漫着。
米切尔站在门外,皱眉看着这一幕,嫌弃的在鼻尖扇着风,目光看向面不改色的喝酒吃生米的王言。他一直都知道王言狠辣,毕竟当年王言出头上位靠的就是这些,做生意那是之后的事。先从艾格开始,一步步的先蚕食了捕房的高层,之后接触到了公董局那帮人,这才有了今日。换个方式说,王言是法国人的白手套,包销了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弄过来的大多数货物。并且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很让他们法国人放心……
王言经人提醒,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米切尔,起身走过来招呼道:“督察长。”
米切尔对着挨揍的方远途扬了扬头:“他怎么了?”
“勾结日本人抓捕国名党、红党人士,您是知道我的,一心一意为法兰西做事,虽然我的祖国面临亡族灭种的危机,但那不是我能参与的事,可是我也不愿意阻拦别人救国救民。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我比较怕死,谁都不敢得罪,不过是说的好听一下罢了。”
在米切尔奇怪眼神的注视下,王言稍显尴尬的吐露实情,转眼就面目严肃的说道:“这次方远途有很大的嫌疑与日本人私通,这在捕房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他这样的行为,说不得就是想要我被两党记恨,不查清楚,我连觉都睡不着。”
“注意点儿影响,他毕竟是一个队长,手下有二十多人呢。”
“是,您放心,保证铁证如山。方远途现在这样的情况,不管如何都不适合继续负责二队的工作了,督察长,我手下的贺欣武是咱们捕房的老资格,这些年也破过几个案子,现在是一队的副队长,我认为他能胜任二队的工作。您放心,一定按规矩行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什么规矩?当然是掏钱。做生意的钱跟新官上任的钱,那是两码事儿。就是没有钱,借高利贷也要把这笔钱交上。作为仅有的五十多人之一,队长这个位置是非常赚钱的。就算借高利贷,用不上多少时间也就还上了。况且真的到了队长的级别,有的是人给送钱,何用高利贷。
米切尔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推荐的人我肯定放心,就这么办,你通知他先上任。具体的手续,等下星期的时候,人事处就会办好。”
他也明白王言此举的用意,不管方远途有事没事都得有事,抓到了机会就不可能放过。而且王言还不同于其他的探长,一个队长而已,都是小意思,这点儿面子他得给,要不然王言搞了这么大的场面,没能如愿,他反手从其他的地方弄过来一个人当队长,那会得罪王言的,政治手腕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说到底,他们跟日本人一样,统治法租界靠的还是中国人。毫无疑问,王言是这些人中绝对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所以反过来说,中国人的意见是要考虑的,中国人的心情是要照顾的。尤其是王言这样的人,更加要给面子。
另一方面来说,他们这些法国人也不是不能死。在过去的几十年岁月中,也死了不少……
王言哈哈笑着送米切尔离开地下室,他没有问是谁把消息捅过去的,因为捕房之中人多眼杂,想要找到那个有心人不容易,也懒得费劲,是他手下的总会露出马脚,不是他手下的,他不愿过多理会。如果发现,顺手弄死也就是了,发现不了拉倒,没有必要过多浪费精力。
送走了米切尔,再回到地下审讯室中的时候,方远途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脑袋耷拉下来,混着血水的唾液垂在嘴角,一副要死的样子。
王言悠哉的坐下喝酒:“还没招呢?没看出来啊,方队长的骨头很硬么。就是看着不怎么精神啊,刚才骂我那劲头呢?行了,阿四,回来歇着吧,你还是不行。你们俩,先给方队长钉个手指头,让他清醒清醒。”
两个负责审讯的巡捕拿着榔头、铁钎子,配合默契,一人上去先把方远途的脑袋束缚住,接着死死的按着他的手,另一人则是先一榔头砸在方远途的手背上,趁其疼的五指张开,手掌绷直之机,眼疾手快,用铁钎子对着食指的指甲缝,一榔头就将铁钎子砸了进去。
效果非常好,方远途瞬间嗷了一嗓子,乱动的脑袋被脖子上的皮带紧紧绑着,他差点儿把自己憋死,都好到翻白眼了,这才缓过这样一股巨大的疼痛。他哆嗦着身体,瞪圆了暴血丝的双眼:“王言,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放心,我保证你看不到那天。相反啊,方队长,你是什么死法我一定看的很清楚。这个时候还敢诅咒我,那一定是不疼。”
王言笑呵呵的看向施刑的小巡捕:“这样,今天先用你们的手段审一天,如果没有撬开他的嘴,那今天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虽说祸不及妻儿,但是遇到死硬分子也没办法,今天晚上会审一审他的老婆孩子,还有那个绸缎庄的老板,如果在他们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那就在他的眼前,把她老婆孩子都弄死。
如果这时候还不招,那就凌迟,先刮他一条小腿。要是还不招,那就三万六千刀,给我刮死他。你们俩会这手艺吗?刀法行不行?”
俩人看恶魔似的,连连摇头,其中一人开口道:“探长,我们哥俩哪会那个呀,现在这手艺估计都断了。要有,那也得是京城那边。”
“也是,为难你们了。”王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那这样,把你们这最快的刀给我拿过来,我先来两刀看看效果。”
很快,王言的手上就拿了一把锋利的,寒光凛凛的小刀,他不满的皱眉,啧了一声:“不是,你们两个看我干什么?刀剌身上不疼吗?把他这条腿给我摁住。”
随着两个人死死的按着腿不让动,方远途紧张的大声怒骂,玩命的挣扎,但是没用。当冰凉的刀子在腿上摩挲,当听到王言喃喃着在哪动刀的声音,当王言笑呵呵的开口让他准备准备,当腿部那蚊子咬的疼痛传来,他已经想到了腿部只剩白骨,却还在他腿上的恐怖样子。
他一声大吼:“我说,我全说!”
蹲在那里的王言看着方远途腿上浅浅的伤口,站起身来一声长叹,可惜的摇了摇头:“方队长听到老婆孩子要被弄死的时候都没招,眼神都没变一下,现在只是刀片在腿上剌了一个小口子,就什么都说,这让我很难相信啊。要不还是来两刀吧,你这样我不放心啊。”
“我真招,真的,你相信我。”
方远途当然明白什么叫凌迟,他也毫不怀疑王言没有下刀的胆子,从他被抓到现在,王言虽然一直笑眯眯,但是他很确定,王言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眼见得王言跟没听到似的,提了提裤子又蹲下身,拿着小刀就要下手,方远途吓的心跳都空拍了,他凄厉的声音在地下审讯室内响起:“我是日本人!我是日本人!王言,你不是怕得罪日本人吗?我是日本人!我的名字叫做井口浩二,从小在东北长大,接受训练,十六岁那年奉命来到上海潜伏,受命于日本上海领事馆。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肯定会想办法救我的。”
“老何,你跑一趟,把米切尔督察长叫过来,路上不要跟别人说这里的事。”
“放心吧,探长,我有数。”
何绍宏点了点头,又是领命跑开。堂堂队长干着跑腿的活,他可没有一点儿不高兴,这时候才看信任谁,没看边上的张贤被吓的一脑门子汗,一声都不敢吭么,那是被王探长的狠辣惊呆了。
王言又摆手赶着人:“都识相点儿,出去呆着,别给自己惹麻烦。”
没有急着审问,王言点了支烟,分了张贤一支:“老张,一会儿你来记录。”
“是,探长。”张贤恭敬的不行,没有多余的废话。
没有搭理要水喝要烟抽的方远途,俩人就这么默默的抽着烟,等到一支烟抽了一半,何绍宏也带着米切尔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而后关上了审讯室的厚重大门。
“王,何队长说都招了?”
“督察长,坐。”王言把剩下的半根烟弹到方远途身上:“把你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方远途在说出他是日本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抵抗了,现在自然不会隐瞒,当即又是开口说了一遍。张贤在一边快速的记录,米切尔听的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没有说什么,示意王言继续问。
从把方远途抓起来带到审讯室,再到上刑,总共没超过半小时。他不认为王言会这么快的屈打成招,所以方远途的供词,他是相信的。
王言不管米切尔这个洋鬼子心中的弯弯绕,开口问道:“你老婆呢?她是什么人?”
“我老婆是上海本地人,她不知道我的情况。”
王言摇头感叹,追问道:“那个刘明杰是怎么回事儿?”
方远途咧嘴笑了一下,满口鲜血中,露出大白牙,看着挺吓人:“王言,米切尔,你们确定要听吗?”
王言不耐烦的拿起小刀,看着刃口:“你还是不老实啊,要不我先来十刀找找感觉?”
方远途激灵一下,长出一口气说道:“他跟我是差不多的情况,我不知道他的真名,算是我的上线吧。因为我的身份不好亲自去报告情况,电话也容易被监听,所以我都是将消息告诉他,由他借着生意需要的借口,前往领事馆汇报。这次暴露,就是因为领事馆让我配合特高课的行动,他们认为此次监狱的人犯出逃,让大日本帝国在世界上丢了人,甚至连天皇以及内阁都听说了此事,所以要以最快的速度抓到或者是打死那些出逃的人,一雪前耻。”
“这个刘明杰知道其他潜伏在法租界的间谍?”
“是,据我所知,还有四个人。”
米切尔开口说道:“王,这个人控制了没有?”
“放心,督察长,之前我就交代下去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把人抓起来了。”见米切尔没有多话,王言继续说道:“行了,别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方远途已经被王言吓破了胆,一点儿没有所谓大日本帝国勇士的勇气,认命般的低垂着头,缓缓开口,把他来到上海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交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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